第六章 跨越種族的愛
惡魔不露痕跡地冷笑，混若無事地把話題轉回正途：“這些所謂既可以壞又可以好的精靈呢，有些喜歡和人作朋友。霧之精靈有個毛病，就是他們雖然是人形，卻是卵生的。而且按照族規，母親生下卵之後會將卵單獨放在一個地方，然後離開，任它自己孵化——不這樣做也沒辦法，因為一個霧之精靈的卵孵化至少需要一百年的時間。如果看著它孵化的話，母親就什麽都做不了。因此每個霧之精靈都是生來孤單。如果有人走入他們的活動範圍，並且在他們顯形後又表現得鎮定和友善的話，霧之精靈一般都願意和他們做朋友。而凝珠，哦，你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吧。她叫做凝珠。是她自己取的。因為她覺得在霧氣中凝成的水珠很好看，就像一個星星飄在雲海裏，再慢慢地變大變亮。等到霧氣中滿布水珠的時候，就像大大小小的星星漂浮在滿布著雲朵的星空裏。她非常喜歡這個過程，便把自己叫做凝珠。”
“哦。”羅小夜不由自主地想象起一個美麗的半透明的女孩漂浮著霧氣，靜靜地看著霧氣凝結的樣子：那該是怎樣的孤單？
惡魔卻毫不在意：“而凝珠又有些特別。她是在孵化的一瞬間見到司清野的。當時司清野隻是個少年，到山野裏玩，碰巧發現了卵——霧之精靈的卵都非常漂亮，像塊五色斑斕的寶石。就在這個時候，凝珠從卵中孵化了。相信你也知道，任何卵生動物，都會把孵化後第一時間看到的生物當成他們的媽媽。凝珠是精靈，在卵中的時候也有了成長，但是依然對司清野有了特別的感情。按照她自己的話說，就是覺得他和她應該是一生一世的朋友。而司清野看到她時也沒有如何驚恐，對精靈也沒有反感和戒心，也願意和她作一生一世的朋友。”
“哦。”羅小夜不由自主地猜度那將是多麽美麗的情景，可細想後又忍不住心酸，因為據現在的情景看，這段友情是破滅了。
惡魔繼續說道：“顧名思義，霧之精靈，就是掌管陰濕潮氣的妖怪。她長期和人在一起相處的話，人的身體就會被寒氣過度侵蝕，然後生病。司清野就這樣生了重病，然後臥床不起。凝珠關心他的病，天天守在床頭，卻因此讓他的病情更加嚴重。於是司清野的爸爸就找到了你爺爺。然後你爺爺就……”惡魔說著握起了拳頭，對準掌心一錘。
羅小夜心頭一震：“把他們強行分開了，是麽？”
惡魔笑了笑，沒有說話。
羅小夜緊抿著嘴唇，陡然變得心亂如麻。雖然爺爺這樣做沒有錯，但是仍忍不住對爺爺有所責怪。
“他把凝珠封印進了畫裏。”惡魔繼續往下說，“然後消去了司清野的記憶。而可能是因為封印下得不重，而凝珠和司清野又心意相通，她感應到司清野的身邊有霧影鬼在生成，很擔心他的安危，便用念力促使你媽媽把畫賣了出去，並輾轉來到了司清野那裏。想幫助他逃過霧影鬼的毒手。不過，現在看來她是失敗了。”說道最後惡魔冷笑起來。
羅小夜緊抿著嘴唇：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啊？
“那……穆特不用再防備她了，”羅小夜低聲說，“她既然是司清野的朋友，那……”
“現在恐怕已經不是了哦。”惡魔深不可測地一笑，笑聲冷得像冰，“你用六芒星法陣燒她了吧……精靈被燒灼後的糊味，我到現在還能聞出來……對於精靈來說，被六芒星法陣的光灼到，那痛苦簡直跟被投進地獄之火焚燒感覺一樣……她雖然能感應到司清野身邊的某些事物，但無法窺知他的心。她也許會懷疑你是司清野家請來……再度封印她的人哦。而且，她似乎對司清野也有不滿了呢。雖然知道司清野是被施了法術，但她對司清野忘了她的事情感到憤憤不平。甚至懷疑司清野是不是根本沒把她當成真正的朋友，才會徹底忘記她的事情。沒辦法，長期的孤獨等待會讓一個人的產生猜疑，產生錯覺，甚至產生幻覺。她已經對司清野很不滿了，而你又燒了她一下子，不知道會怎樣呢……”
羅小夜沒聽完惡魔的話就朝司清野的家裏跑去。惡魔在她身後輕輕地歎息，露出不可名狀的笑容，低頭遁入了畫中的濃霧裏。
羅小夜腳不沾地般跑到了司清野的家，赫然發現司清野的家已經被霧氣蒙住了……
天哪，這是怎樣的霧氣啊？！簡直如蠶蛹般堅韌濃稠，把司清野的家緊緊裹住了！
羅小夜趕緊衝向霧氣裏，剛衝進去的時候感到了很大的阻力，甚至還有割痛的感覺。羅小夜沒有注意到她跑進去的時候帶起了一片樹葉，而這片樹葉碰到濃霧的時候，赫然變成了灰白色，接著龜裂成碎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看見凝珠了，依舊是半透明，漂浮在霧氣裏，全身卻變得青灰冰寒，彌漫著不詳的氣息，而她的神情——
陰寒，淒厲，兩隻眼睛卻亮得宛如寒星……簡直像複仇的惡鬼！
“你放棄吧！不要逼我殺你！”羅小夜這才發現穆特正守在房子的門口，身後有一團金光護住房子。房子的上方，竟有一根高塔般的巨大水團。
凝珠是要降下這水團，淹死所有人麽？真的如惡魔所說，認定了司清野背叛她，傷害她，準備殺死他麽？
“我不會放棄的。”凝珠冷笑著，聲音像是鋼牙咬著冰壁，帶有難以言喻的憤怒、悲傷和絕望，“你盡管殺了我好了。”
難道必須打死她，才能讓水團消失麽？
羅小夜不由得深深自責，這誤會是她一手造就的！
“對不起！是我的錯！你誤會了！司清野沒有請我來封魔！用六芒星陣照你是我自作主張！我錯估了你的意圖……請你原諒我！不，不原諒我也行，但請你千萬不要誤會司清野，而作出傷害他的事情啊！”羅小夜大聲衝凝珠說道。
凝珠眉毛一揚，表情似乎有些鬆動。但很快，她臉上的陰寒很快又重新凝結，冷冷地一笑：“我什麽都沒有誤會……他把我忘了……完全忘了……如果我在他的心中真有很深的印痕，即使被法術抹去了記憶，他再度看到我的時候，他心裏也應該有感應……而他看著畫時，竟完全像看到一個陌生的人像，陌生的……”說到這裏她的表情陡然變得淒厲，把手抬起，再往下一壓！
水團迅速地朝下壓去！撞到護著房子的光團上，正慢慢地把它擠壓變形。穆特一咬牙，朝她伸出手掌，掌心裏電光閃現，卻遲疑著不願發出雷電——她原本是個善良的精靈啊！真要殺她麽？！
“不可以！”羅小夜驚呼著朝她跑去，卻忽然被一股大力壓在了地上，接著便動彈不得。
“吱呀……”正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門開了。司清野竟然走了出來。穆特大驚，但沒有攔他。
司清野緩緩地走到凝珠麵前，抬起頭看著她冰封著淒厲的臉。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容顏已不複年輕，但臉上竟是少年般的神情，像是個一個愧疚的、傷感的、惘然的卻又滿含著欣喜的少年。
“對不起……其實，我一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但是我就是想不起來……真的很對不起，對此我也很恨我自己……如果你要殺我，就殺吧……我是很不甘心，也不明白為什麽……但是心裏有個聲音告訴我，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凝珠呆住了，直直地凝視著他，足足有幾分鍾。忽然，她的身體消融了，變成一滴滴水珠，再如清晨的露珠一樣，消散在濃霧裏。然後水團和濃霧也消失了。
短短幾秒的時間，羅小夜分明清楚地看見了，消失的前一刻，她在笑。
真正的情誼，是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當你麵對你真正重要的人的時候，即使你什麽都想不起來，甚至失去意識，失去智能，心中依然會有個聲音清楚地告訴你，你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