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八月的太陽像個巨大的火球，懸浮在城市上空，把整個朗州烤得冒白煙。
特別是正午的時候，熱浪滾滾，除了樹上嘶吼的知了，連趴在大樹下氣喘籲籲的流浪狗也不知所蹤。
陣陣熱浪，不得不出門的人們，鑽出冷氣不到幾分鍾便大汗涔涔，無法抗拒的高溫把大家臉上最平常的笑容也曬幹了，任誰都是一副愛理不理有氣無力的不耐煩表情。
肖曉笑想：如果可以和三體人一樣曬脫水了卷成一張紙直接跳過夏天，也是極好的。
沒有空調的地方，哪哪都隻剩下軀殼啊。
肖曉笑騎著自行車在巨大的蒸籠裏穿行，她早就被蒸得軟塌塌、濕噠噠了。
但是她的臉上卻掛著藏不住的喜悅，沒有人知道，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月份。
中午她抽空去了一趟大型超市，鼓鼓囊囊的背包裏裝著各種零食小吃，還有一瓶紅酒。
她準備晚上和劉卞颺在陽台上看星星。
她覺得自己和劉卞颺的感情已經直接跳過急劇升溫期，慢慢進入到了平穩期。
她記住了伽一姐的話，並沒有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她必須留一部分經營她來之不易的愛情。除了直播、參訪、開會、趕稿子，她還要抽出時間和劉卞颺一起吃飯、打球、看電影，她喜歡過著這種有煙火氣的生活。
她更喜歡牽著劉卞颺和小威的手散步的感覺，她的心裏強烈地渴望著一種安定。
這個念頭像春雨淋過後的野草一樣，迅速滋長。
下午6點的時候，她把一篇未收尾的稿件拷貝到U盤裏，準備先回家吃晚飯再繼續。
這是一家人到的最齊的時候，小威奶奶應該準備好了豐盛的晚餐。
手機鈴聲這時候響了。
聽筒裏傳來一個嘶啞而熟悉的聲音：“笑笑，這個時候你是不是要下班了？”
“媽！”肖曉笑一陣驚喜，又莫名有些忐忑：“媽，你是不是沒有睡好？怎麽這麽早給我打電話啊？叔叔他——”
肖義蓉那邊剛好是清晨6點。
肖義蓉歎了口氣：“叔叔還好……笑笑，媽媽一晚沒睡，想和你談談……昨晚我給唐栗子打電話了。”
肖曉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唐栗子一五一十都告訴她了，肖義蓉知道肖曉笑交男朋友了，現在還住進了男朋友家裏。
她無比沉痛地說，這麽多年把肖曉笑照顧得無微不至，就是害怕她缺乏父愛；把她嗬護得這麽小心，就是怕她受到任何傷害。肖曉笑一直大大咧咧，遇到事情不較真，不開心的事情立馬就可以忘掉，在感情方麵更是比一般女孩遲鈍得多，肖義蓉以為她暫時還不會戀愛，至少是自己在國外的這一年，沒想到才半年，女兒就找了個離異帶著孩子的男人……
說著說著電話那頭的肖義蓉抽泣起來，她深深自責不該把肖曉笑一個人丟在國內，導致她極度不適應，正是因為渴望被照顧才會輕易地被一個中年男人打動，肖義蓉壓抑和控製了一晚上的情緒一下就崩潰了。
“都是媽媽不好，是我的錯……”
肖曉笑慌了，本以為媽媽在激烈地反對、狠狠訓斥後逼她分手，沒想到媽媽竟然這麽傷心。她小心翼翼地解釋：劉卞颺對她很好，他的家人對她也很好。
肖義蓉更傷心了，她在電話裏哭道：“我的女兒，你懂什麽啊？你還從來沒有戀過愛啊，就給別人當後媽，以後那麽複雜的家庭關係你怎麽處理得好啊？人家前妻是個什麽厲害角色，你對付得了嗎？等你以後你有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你是後媽，你怎麽做別人都會在背地裏說你的不是。你現在一個小姑娘就弄得媽不像媽，保姆不像保姆，媽媽沒有親人，隻有你，我怎麽不擔心，怎麽不心疼啊？你代叔叔說：人生太短，千萬不要遺憾和後悔。可媽就是怕你後悔啊，笑笑，你還年輕，做錯了還可以回頭。媽求你了，你好好想想，你一個女孩子家，以後吃虧了就來不及了啊……”
肖曉笑的情緒瞬間落到穀底，心像被狠狠擠過，隱隱發痛。
她第一次麵臨人生的抉擇，是如此艱難！左手是媽媽，右手是劉卞颺。
她離不開劉卞颺，更離不開和她相依為命、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的媽媽。
她誰也不想失去。
剛掛完電話，唐栗子就打來了，她抱歉地解釋：其實，肖義蓉每個月都給自己打了生活費買水果和日用品，也算是補貼一點房租。她請唐栗子保密，是希望肖曉笑努力工作，知道掙錢的不容易，也要對唐栗子感恩。這個月肖義蓉再打來紅包，唐栗子就死活不肯要了，還一不小心說漏嘴自己已經回老家了。後來，經不住肖義蓉的苦苦哀求，她什麽都說了。
其實她也覺得肖義蓉的擔心是有道理的，她害怕肖曉笑以後不幸福。末了，唐栗子說，你媽媽真的特別特別的愛你，我好羨慕你。
是的，媽媽既幫她維係了友誼，又幫她保住了尊嚴。
她很感激，很內疚，也很矛盾。媽媽不同意的感情，是不是就要放棄？
“不！”她心裏有個聲音：那是因為媽媽不了解他，等她回來和劉卞颺見麵了就知道了。
他真的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
劉卞颺在樓下已經等了幾十分鍾了，肖曉笑的電話一直打不通。
肖曉笑勉強擠出笑容，解釋道因為接唐栗子的電話聊得太開心了，所以忘記了看時間。
劉卞颺告訴她，吃完晚飯後他要參加同事們的聚會，今晚是小熊生日。
肖曉笑吃驚地問：“今天是小熊生日？”
劉卞颺說這群小年輕還約了他吃晚飯，他沒答應。但是晚上他們鬧著要去KTV，嚷著他不去湊熱鬧不行，他隻有答應了。
他望著肖曉笑說，畢竟小熊是他徒弟，還是去坐坐吧，保證早點回家。
肖曉笑捂了捂背包，失望地“哦”了一聲。
回家路上，劉卞颺的電話響了，是小熊。肖曉笑搶了過來，幫他按下了接聽鍵。
她用標準而清晰的普通話說：“您好，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劉卞颺驚訝地望著她，又好笑又好氣。
一會兒電話又打過來了，肖曉笑再次按下接聽鍵，她捏著嗓子換成了動畫片裏的卡通音：
“喂，您好，我是手機機器人，我的主人正在開車，不方便接聽電話。請您在答題後給他留言——”
聽筒那邊傳來小熊的聲音：“哇？天！師傅下了個什麽手機軟件，還答題？”
劉卞颺看著一臉調皮的肖曉笑，一臉詫異又饒有興致地看她怎麽玩。
肖曉笑一本正經地用卡通音說：“請問，如果劉卞颺結婚了，她的老婆你該怎麽稱呼？”
那邊傳來一陣陣哄笑，小熊一個勁地說：“怎麽回事？你們聽，你們聽——”
劉卞颺笑著一把接過了電話：“小熊，是我，怎麽了？”
“哎呀，師傅啊，剛才是怎麽回事啊？還答什麽題？如果你結婚了，你老婆我該怎麽稱呼？”
劉卞颺笑著看了一眼肖曉笑：“你應該稱呼：師——娘。”
小熊恍然大悟：“剛才是肖曉笑吧？哎呀，我正準備跟你說呢，等會把她一起帶來，不不不，你把‘師娘’一起帶來，大家說好不好？”
聽筒裏傳來一群人的嬉鬧聲：“好！！”
KTV裏，大家熱情歡迎肖曉笑的到來，小熊問她唱什麽，給她“優先”，肖曉笑選了一首《第一次愛的人》……
我的眼淚 濕了臉
失去第一次愛的人
竟然是這種感覺
總以為 愛是全部的心跳
失去愛我們就要
就要 一點點慢慢的死掉
當我 失去你那一秒
心突然就變老……
劉卞颺看著肖曉笑專注的側麵，定定的，有些走神。
一輪之後，大家起哄讓肖曉笑和劉卞颺唱情歌，肖曉笑走到點歌屏前，非常認真地選了一首陶喆和蔡依林《今天你要嫁給我》，然後深情地望著劉卞颺，大家熱烈地鼓掌，可惜——他不會唱。
小熊接過了話筒，幫師傅解了圍。
跟著，肖曉笑在劉卞颺辦公室見過的那個女孩點了一首《神話》，她開心地把話筒遞給劉卞颺，“劉隊，我們還唱這個不？”還沒等大家鼓掌，肖曉笑突然站了起來，對那個女孩說：“對不起，這首歌，我、可以唱嗎？”
小熊特意把包房裏的光線調到了最暗，肖曉笑和劉卞颺肩並肩站在一起，極用情地唱起了這首歌，電視屏幕上的MV裏不停插播著電影中的剪輯畫麵——
蒙毅將軍和玉漱公主一路患難與共，萌生情愫……
公主穿著鮮黃色長裙在山崖邊翩翩起舞……
蒙毅和叛軍廝殺，戰死沙場……
玉漱公主放棄離開，她選擇和皇陵一起消失……
這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不會輕易得到。突然間，肖曉笑感覺自己的鼻子發酸，心裏有種莫名的難過。借著屏幕的反光，劉卞颺看到肖曉笑臉上的晶瑩淚珠，他悄悄給她擦了擦，黑暗中，握緊了肖曉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