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莫伽一走後引起多大的震動,她應該是不知道了。因為她交待好所有工作後,一夜之間就和所有人都斷去了聯係。大家都不敢置信,尤其是史有才和張秋華。誰都可能辭職,唯獨她是最不可能的。副總監辦公室裏,兩個人長久地沉默著……
很長一段時間,肖曉笑都沒有從失落和遺憾中走出來,大家談論莫伽一越多,肖曉笑就越質疑自己的選擇。她呆呆地望著莫伽一空空的辦公室,不知道以後和誰一起商量節目,她也不知道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還有誰會在乎,莫伽一突然消失,肖曉笑的熱枕和執著跟著一起動搖了。
大家想念著莫伽一,討論著她。從大學畢業進入電台到離開,她一直在一線直播,整整二十多年了,年輕時她有無數機會去省台,因為領導挽留和家庭原因,她留了下來,而現在她都不惑之年了卻突然辭職,經曆了怎樣的煎熬和掙紮?
這二十多年,她從不懈怠,發自心底的愛這個崗位。她的獲獎作品堆積成山,她的節目抽查永遠是優等,她時刻保持著20年前剛入台時的工作熱枕,她是領導最放心的員工,也是大家最信任的同事。這麽多年,她迎接了一批又一批領導,帶了一撥又一撥的新人,從“小莫”到“莫姐”,她的頭頂已經長出一叢叢白發。
而她,也永遠地固定在了這個崗位上。
朗州廣電在激烈的市場競爭和新媒體的猛烈衝擊下,逐年在走下坡路。上頭屢屢高談著體製改革,然而在技術創新、節目創優、知人善用上卻沒有太多實際的舉措。
史有才比誰都清楚:事情幹得好,不如馬屁拍得好。有關係有背景的提起來了,坐領導大腿的人提起來了,隻會創收的人提起來了,而那些老老實實隻懂業務的人,永遠得不到重用,隨著年齡的增長,一腔熱血,最終會被澆滅。
史有才曾好幾次提醒過莫伽一,一旦上了年紀就必須轉型進入管理層。廣電已經今非昔比,以前無論是一把手還是中層管理幹部,都來自業務一線,而現在這些兢兢業業的業務精英往往是最不值錢的,在廣電她的職業已經沒有任何發展空間了。
當年他突然娶了劉圓圓的媽媽,讓莫伽一拖到了30好幾才結婚,他對她有虧欠。而她匆匆結婚後,又把精力全部用在了工作上……
張秋華也陷入了思索:一群業務精英紛紛出走,真的是外界的**力太大,還是人心渙散的大氣候,逼走一個又一個絕望的廣電人呢?
莫伽一到現在都沒有評上高級職稱,她也沒有精力和時間去考慮這個事情。她的工資僅僅比普通在編主持人多一點,任何一個在外幹私活的主持人的收入都要比她高很多。她有做不完的雜事、瑣事和領導壓下來的公事和私事,她脾氣太溫順,不懂巧妙拒絕,永遠隻會服從,永遠忙忙碌碌。
這些,張秋華都是知道的,但是她又心餘力絀。
個別主持人堂而皇之拿走電台的資源去接私活,賺了自己的錢包又去巴結上層領導,讓莫伽一去管理這些人,其實就是把她當靶子。連張秋華都不止一次的發現史有才私下指使主持人策劃和參與他客戶的大型活動,活動費用並沒有進台裏的賬,史有才說是為了穩定客戶,為他們義務服務,她心裏非常清楚錢到底進了誰的口袋。
剩下的老實人當然要加班,加更多的班,而跟對史有才的主持人有錢又有閑,大家敢怒不敢言,導致越來越多的人去巴結史有才,這才是讓自己唯一舒服的路。
能做事的累死,不能幹活的閑死,哪裏都一樣。
她也不隻一次看到員工上班時間炒股、寫電台以外的策劃、聯係與工作無關的業務,她都嚴厲批評過。還有一次,她看到打印機旁的廢紙簍裏發現了主持授課的教案和提綱,她準備查出主持人以儆效尤的時候,史有才告訴他:總台有領導私下也入股了培訓學校,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所以管理主持人的問題壓在莫伽一一個人的身上,她能有什麽辦法?
張秋華覺得很內疚,自己是管節目的副總監,卻伸展不開手腳。而總台隻管電台每個月的創收任務是否完成,內部事務基本不會插手,更何況即使她反應了,也收效甚微,畢竟電台基本由史有才說了算……
張秋華想起莫伽一走前給她推薦了肖曉笑,她肯定的說:這個女孩就是20年前的我,你好好培養吧。
這些天,肖曉笑的情緒異常低落,心皺成一團。
那些以為永遠都不會分離的人,一眨眼就邁上了人生的另一條軌道,疾馳而去。
她的伽一姐,就這樣消失在茫茫人海。
肖曉笑想告訴她,她的節目獲得了全市播音主持一等獎;
她想告訴她,現在她又承擔了一檔周播的少兒節目,每次上直播之前她都會給小嘉賓削一個蘋果。她才知道原來張秋華張副總監當年也是做少兒節目的,她以前叫“花花姐”。
她想告訴她,自己終於有了第一筆廣告進賬,一位她曾經幫助過的聽友封了一個大紅包給她作為感謝,她拒絕了,結果那個聽友在電台投放了半年的廣告。
她還想告訴她,她獲得了電台內部產生的兩個獎項,一個是“最美新成員獎”,一個是“最具正能量獎”。大家對她的評價是:“你用美麗的笑容和積極認真的工作態度征服了所有老員工的心。”“你的工作熱情高,你的脾氣性格好。你總是用全身的正能量感染著身邊的同事,你就像冬天裏的一枚小太陽。”……
肖曉笑把這些都發給了那個永遠不會回複的微信頭像,那是給她人生啟迪、教她站在陽光裏的伽一姐。她固執地認為隻要自己沒有親口說出“再見”兩個字,那她就永遠沒有離開……
就像肖曉笑大學畢業那年,她跟誰都沒有說再見,大家在校園裏的各個角落唱歌、喝酒、哭泣的時候,她拎著行李箱坐上媽媽的車悄悄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夜風徐徐地吹過她的臉,眼淚就從她的臉頰滑落,冰涼冰涼的。
媽媽不想讓她麵對離別,怕她感傷。而她不善於麵對離別,也永遠不想學會離別……
我年紀很輕
不用向誰告別
有點感傷
我讓自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
周會上,張秋華宣布:肖曉笑接手交通節目的所有銜接工作。
她也不顧史有才的反對,堅持節目部的事情應該由自己決定,她開始正式監聽每天的節目,並將節目質量劃等級在周會上進行通報。
莫伽一的辦公室坐進了大偉,他同時也接下了每天的《朗州新聞》和部分主持人管理事務。
沉悶的氣氛在辦公室盤旋幾天後,很快就散去,就像辦公室從來沒有過莫伽一這個人一樣,慢慢的,大家不再談論她了。
肖曉笑有些鼻酸,原來你以為舉足輕重一個人,會這樣輕易地被時間抹去,猶如一片安然落地的銀杏葉,霎那消失無蹤。
慶幸的是,劉卞颺一直陪伴著她。他體諒她的難過,給她足夠的時間慢慢振作。他沒有刻意地安慰,隻是每天回聽肖曉笑的節目後,會和她聊起自己喜歡的一段話,一首好聽的歌。他自顧自地說:莫伽一還是很有眼光的,你確實是做電台的料。
他尊重肖曉笑的選擇,如果不願意做這份工作了,就重新開始。但走前還是要做到自己最滿意的狀態,別讓日後的自己遺憾。
劉卞颺摸著肖曉笑的頭,笑著說:“萬一你的伽一姐突然回來了,你怎麽麵對她?說‘對不起,你看走眼了’嗎?”
肖曉笑望著他,猛烈地搖頭。
晚上臨睡前,肖曉笑收到一條劉卞颺的微信;
成長肯定會曆經傷痛,人生必定麵對別離,這都是我們再正常不過的經曆。不要害怕,你還有我……
沒過幾天,唐栗子也正式地和肖曉笑告別,她決定回老家休息一陣子,然後閉關考研。
肖曉笑措手不及,被她的決定驚掉了下巴!唐栗子一直是學渣,肖曉笑第一直覺就是唐栗子一定被家人逼迫了。
可她幽幽地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就是想試試。”
她問唐栗子關健同意嗎?她沒有回答。
肖曉笑急了,勸她千萬不要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唐栗子想了很久,回答說:
“我做了太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了,以後應該不會了。因為,我放下了執念。”
前段時間唐栗子瘋狂追電視劇《花千骨》,“執念”是唐栗子用的最多的一個詞,她老說自己像夏紫薰。後來肖曉笑通過手機也試著看了看第一集,很快她也入魔了。
執念?肖曉笑不解地望著唐栗子,她歎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肖曉笑。
“我希望關健也能早點放下執念。”
唐栗子走了。她答應肖曉笑隻試一次,失敗了就滾回來繼續當她的鋼琴老師。
她的房子租了半年,還有1個月到期。
小威奶奶知道肖曉笑想繼續租這套房子後,苦口婆心地勸她:“小肖,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了,我這邊的房子比你那邊多一間,小威爸爸隻有周末偶爾過來住一晚上,那間房平時都空著,我一直想請你當小威的家庭老師。我打聽了,小區裏這麽大的孩子上一個補習班都要1000多,我們給你提供免費食宿,就當交你的輔導費——”
肖曉笑驚訝地連連搖頭:“不不不,我不要輔導費,我願意教小威的。”
“我知道。”小威奶奶對劉卞颺使了個顏色:“你看,這是命中注定,現在你和小威爸爸在一起了,就是自己家人了,你當然要住自己家啊。再說以後你和小威爸爸結婚了,你就住那邊新房了,何必再租房子呢?”
劉卞颺誠懇地說:“要不,你就住那間空房間,如果我來就睡小威房間。你要是實在住不慣,我再給你租房子,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