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六月,在周曉的記憶中一直是個充滿歡樂和盼望的月份。因為它不僅有快樂的兒童節,還有即將到來的兩個月幸福暑假。

至於暑假前的最大一次大考——期末考試,她是從來不用太擔心的。她多年來的表現已經把父母的期望值逼到了最低,至少爸爸絕對不會說“你是全家的驕傲”、“我們一家的未來都靠你了”這類的話給她壓力。

可是今年的六月,周曉覺得和往年明顯不同了——

首先,她已經念高一了,不好意思那麽熱情地過“六一”了;

再呢,由於這次期中考試名次的飛速上升,大大拔高了老師和父母的期望值,期末考試的壓力莫名增大。

至於每年最盼望的暑假,也成為了她現在最不願意去想的事情。這意味著她兩個月不能去校廣播室,兩個月見不到她的小師父了。

總之,這個六月太不同了!

周四的老時間,周曉迫不及待地小跑到廣播室。

盛夏的酷熱已經蔓延到了陽明中學的每個角落。烈日下,一陣陣蟬鳴此起彼伏,聒噪不安。雖然穿著白藍相間的輕薄夏季校服,她的額頭還是爬滿細細密密的汗珠。

而穿著白色短袖的王力宏,後背也汗濕了一大塊。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王力宏立刻扭過頭,一臉笑容地對周曉招手。

“快來,給你聽一個東西!”

周曉沒顧得擦汗,一臉疑惑地坐在調音台前。

王力宏為她戴上耳機,按下了播放鍵。一段悠遠空靈的音樂在周曉的耳朵裏響起,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她好像在哪聽過這首歌,這個婉轉、細膩的男聲,還有這個熟悉的伴奏——她想起來了!

周 曉:小師父,你聽,這是什麽歌啊?

王力宏:哪裏?聽不清楚啊!

周 曉:你仔細聽,歌詞好像是‘一千年以後’什麽的……這個伴奏樂器真好聽,是什麽呀?

王力宏:啊——我聽聽,有點像簫,又像塤。小音箱就在那邊牆上,你過去再聽聽……

周曉激動地取下耳機:“小師父,你好厲害,在哪找到的?這就是上個星期我們在麥當勞聽到的歌!”

王力宏迅速從身後拿出一個嶄新的CD盒,咧開嘴:“送你的!謝謝你請師父吃飯,禮尚往來!”

周曉捧著CD盒,眼裏滿是感動,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小師父,我不能再要你的禮物了,我要把錢給你……”

王力宏有些訝異,問:“為什麽?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我很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周曉拚命地搖頭,解釋到:“你當家教那麽辛苦,就是為了支助那個小朋友,你還要給他寄學費和生活費,我不能再亂花你的錢了。”

王力宏望著周曉,眼神變得疼愛又溫柔,他想了想,俏皮地說:“周曉同學,他可不是小朋友,他和你年齡差不多,嗯,不對,他比你還大一歲!”

“啊?”周曉立刻瞪大了眼睛。

王力宏笑了,拍她的腦袋:“你偷看我的信了吧?山裏的辦學條件跟不上,有書讀就不錯了,作文寫得當然沒有你好。我呢,準備給他寄些作文書、文學書,讓他好好看看,補一補。”

周曉好奇地問:“她是個女孩嗎?”

“不是,是個男孩。”

“他叫什麽名字啊?”

“一個很好記的名字,放心,沒有生僻字。”王力宏有些調侃地回答。

周曉突然想起,因為廣播稿件裏有不認識的生僻字,她曾發過小脾氣,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王力宏微笑告訴周曉:他叫“愛國”。

周曉推了推眼鏡,認真地對王力宏說:“師父,我也想和愛國做朋友,給他寫信,你看可以嗎?還有,我家裏有好多作文書和故事書,他一定會喜歡,你能不能幫我寄給他?”

“好,這可是個不錯的主意!”

王力宏欣慰地看著周曉,那天她在麥當勞聽到這首歌的時候,隔著二樓的落地玻璃,不遠處的田樂媽媽和周曉爸爸正親熱地挽著手往馬路對麵走去。

他立刻讓周曉走進店內,仔細聆聽牆上的小音響……

放任無奈 淹沒塵埃

我在廢墟之中守著你走來

我的淚光 承載不了

所有一切你需要的愛

因為在 一千年以後

世界早已沒有我

無法深情挽著你的手

淺吻著你額頭

別等到 一千年以後

所有人都遺忘了我

那時紅色黃昏的沙漠

能有誰 解開纏繞千年的寂寞……

籃球架下,靠著一臉滿不在乎的田樂,他的雙手依舊插在褲袋裏。

他的頭發濕漉漉的,大顆的汗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流淌,滴落到他腳下的草地上,很快就被蒸發了。

他跟著廣播裏的旋律哼唱了起來,嘴角露出了一絲他臉上極少見到的少年特有的明媚微笑。

下午上第一節課的時候,他無意瞟到了周曉小心翼翼放進抽屜裏的那張CD。封麵是一個男孩的臉,他的眼角流淌著一顆銀色的眼淚……

星期五中午,周曉興衝衝地拎著背包上了公交車。這個周末,爸爸沒有來接她,也沒回家。媽媽表情很古怪,強裝著笑臉做飯、洗衣、督促周曉寫作業。

周曉寫完作業去客廳拿水果吃的時候,發現媽媽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一動不動,像一個座雕像。

家裏的空氣死氣沉沉的,非常凝重。

周日上午,周曉被一陣吵鬧聲驚醒。她連忙爬起來,摸索著拿起床頭櫃上的眼鏡戴上,輕手輕腳挪到門口。

是媽媽的聲音,充滿憤怒:

“……周誌剛,有本事你就把那個狐狸精娶進門,不要天天偷雞摸狗地見不了光!你們不要臉,我還要臉,我生的是女兒,以後還要嫁人的!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我帶女兒回老家。”

周曉的心一緊,急忙伸長脖子把耳朵貼在門縫邊。

周誌剛的聲音更高,整個客廳都是他凶狠的吼叫:

“你想得美!要滾你一個人滾!我們周家就隻有這一女兒,你想都別想這個事,一根頭發毛你也休想帶走!”

周曉看著媽媽歇斯底裏地咆哮:

“姓周的,你狠,你一定會遭報應的!!我打聽了,這個狐狸精是有老公的,她生的可是兒子,你就給別人好好養兒子。你給他爹帶綠帽子,他們爺倆絕對不會放過你,你看人家的兒子長大了不捶死你!!”

“砰!”一聲,椅子被踢翻了。周誌剛揮舞著拳頭衝過去:

“我先捶死你再說!你想離婚,沒門!我丟不起這個臉,你想滾就一個人滾,我就當你死在外麵了。我知道你的心根本不在這裏,當年要不是你爸生了那個病,你會正眼看我這個大老粗?你還嫁得心不甘情不願,我當年可是砸鍋賣鐵,把房子都賣了給你爸治病,你當時不是感動得要死嗎?現在你良心被狗吃了?還敢咒我死?看我不打死你!”

周曉媽媽邊躲閃,邊哭喊:“我爸當年在廠裏那麽照顧你,把你當親生的兒子,是你自願說孝順他的……我爸看你老實巴交,又重情義,才同意把我嫁給你——”

周誌剛冷笑道:

“他的命還不是沒保住?我付出那麽多,不就是為了換個他點頭嗎?我簡直腸子都悔青了!當年我就是太虛榮了,都羨慕我把‘廠花’搞到手了,誰知道你變成這個邋遢樣!你自己照照鏡子,天天蓬頭垢麵,不收拾,不打扮,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帶出去比個保姆還難看!我讓你吃好住好,養著你不上班,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你還敢找我的麻煩?你去看,別人的女人哪點都比你強!”

周曉咬緊著下嘴唇,唇色顏色已經開始發紫,她不覺得疼,隻覺得天旋地轉。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她一直以為爸爸這兩年變了,是因為脾氣變壞的原因,原來他在外麵有女人了!

她的眼淚簌簌地往上掉,恨得牙癢癢,這個女人搶走了媽媽的老公,也搶走了自己的爸爸。

她想殺了那個破壞她幸福的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