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上午11點，肖曉笑做完《交通在線》的導播。
她把上周史有才給她布置的銀行合作策劃方案再檢查了一遍，她打印了一份準備交給史總。另外，她想向他釋一下采訪機的事情。其實她也沒有想好到底該怎麽說，不可能說是劉圓圓忘記錄音了啊？
剛走進副總監辦公室，就聽到了劉圓圓激動的聲音。
“……你都沒有查清楚，那天是我操作不熟練，忘了按錄音鍵，根本不是她！你這樣當著全體員工的麵批評她，不分青紅皂白冤枉她，這不是欺負人嗎？你給我說，到底是誰給你告的狀？”
史有才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出來。
“圓圓，你聲音小點。爸爸作為一個領導批評一下員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又不是什麽大事？”
“那什麽事對你來說是大事呢？你升官發財？”劉圓圓的聲音裏充滿了挑釁和不滿。
“圓圓，你怎麽這麽跟爸爸說話，現在我還是你的直接領導呢！”史有才的語氣有些嚴肅，慢慢又緩了下來：“爸爸最大的事還不是你！小時候我和你媽媽很少照顧你，後來一直都在彌補。雖然媽媽身體不好，現在不在位了，可爸爸可以幫你啊！我現在不是當初的小記者了，也有了今天的地位，這一切還不是為了幫助你，給你的未來鋪路？”
劉圓圓提高了聲音。
“給我的未來鋪路？我還有未來嗎？我不想回朗州，是你逼著我辭職來這裏當主持人，你問過我願不願意了嗎？我根本不想當你的優秀員工！”
史有才：“圓圓，當主持人可是你自己的選擇，從高中起你就跟我和媽媽說，一定要當真正的主持人，念大學的時候，也是你自己非要選擇播音主持專業的。”
劉圓圓不服氣地說：“可是在朗州電台連主持人考核機製都沒有，天天就是拉廣告跑業務，做多做少一個樣，幹好幹壞一個樣。你看那個伍月，幾乎天天在混日子，上班淘寶，上直播就放放歌，她這樣的都是主持人，我在你這裏當主持人有什麽意義？”
史有才歎了口氣：“伍月節目雖然做得一般，但是她一個人就背了十幾萬的廣告任務，她對電台的貢獻要頂幾個主持人啊。”
劉圓圓不滿地說：“我不想在這裏當主持人了，沒意思，也沒有成就感，我想回廣州。”
史有才急了！
“圓圓，你不願意做主持人也可以，你也跟著我去跑跑業務。”
“什麽？你讓我拉廣告？”劉圓圓驚訝地問。
“搞創收才是最好的出路，爸爸現在可以手把手帶你。光做主持人是沒有前途的，你看看莫伽一，節目做得再好，工作態度再認真，累死都是個搞事的！在我們單位，沒有強大創收能力的人永遠都不會得到升職。所以，爸爸要為你的未來鋪好路，你要往上爬，絕對不能滿足做一個普通主持人。”
劉圓圓沒有吭聲。
史有才：“那個記者肖曉笑和你年齡相當，非常勤奮，工作態度比你好，稿子寫得比你好，大家的評價也高，如果總台今年隻給一個轉正的指標，我擔心她對你是最大的威脅。還好她的每篇稿子、每個策劃案都寫了你的名字。圓圓，這就是你的工作業績，你又會寫又會主持，這樣誰也不是你的對手，沒有任何人有機會搶走你的名額啊……”……
肖曉笑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們的對話全鑽進了她的耳朵，一個個字像釘子一樣紮在她的心裏。她覺得背後發涼，腦子一片混沌，無數次熬夜，無數次加班，還有無數次埋頭努力學習，變得那麽的可笑……
她單純美好的心，像被人倒入了一瓶黑墨水，頓時渾濁起來。她很慌張，她極力想把它變清澈透明……卻無能為力。
原來，職場並不是她想象的這麽簡單，可是又有誰教過她呢？
她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到空****的辦公室裏，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她悶得喘不過氣來。
她不羨慕劉圓圓有這樣一個全心全意為自己的規劃未來的父親。她隻是覺得有些悲哀和難過。悲哀的是：她最尊重的伽一姐，在台裏工作了20多年，原來在領導眼裏“累死都是個搞事的”！而且不管她多勤奮、多敬業，她的職業生涯不管是多少年，永遠都是原地踏步，不會提升。
她也為自己難過，原來自己一直都這麽卑微，渺小得像一粒沙。她做的所有事情，就像她自己本身一樣，根本就無足掛齒。而且不管怎麽努力，總有人輕而易舉地就比你得到的更多。就好比她和劉圓圓一起比賽爬山，在半山腰，她累得氣喘籲籲快要虛脫的時候，劉圓圓被直升機直接接到了山頂。
她的所有努力可以輕易被人拿去，她這個人都可以被隨意抹去。她還有任何解釋的必要嗎？
肖曉笑鼻子開始發酸，一下趴在了辦公桌後的窗台上，她掏出手機，剛想按下計時器。
她瞥到了玻璃上映出一張消瘦蒼白的臉，她的眼裏滿含著委屈的淚水。肖曉笑打了個冷顫，拍了自己一耳光，窗外是一座座高大的建築物。
她改變了主意，突然想回自己的小窩，那就回家午休吧。
站在馬路邊，來了一陣悶熱的風。
抬頭一看，開始還是風和日麗的天氣，現在已經是陰雲密布，街邊德國梧桐的樹葉在嘩嘩作響。
一滴，兩滴……肖曉笑看看手背上的雨滴，風暴雨估計要來了。
她終於攔到了一輛出租車。
她頓了頓，告訴司機：“師傅，請你從建安路繞到幸福小區。”
玻璃窗上的雨點劈裏啪啦地，越下越大。街上的行人在拚命奔跑，肖曉笑呆呆地望著這個模糊而不真實的世界。
車開到建安路口的時候，非常擁堵。肖曉笑乘坐的的士遇到了紅燈。還有60秒。
幾個交警在大雨中指揮交通，還有一位穿淺藍色製服的交警在大雨中吹著口哨，不停做著交通指揮手勢。
《交通在線》曾經有個聽友詢問過：現在的信號燈越來越聰明，還需要交警執勤嗎？
肖曉笑記得一位交警嘉賓是這樣回複的：
“信號燈確實越來越智能，但是執勤民警現場指揮更有震懾力，也更能及時處理突**況。比如像建安路這樣的主幹道，來往車輛眾多，路口間距短，交通情況相當複雜。機動車、行人、單車會聚在一起，一個小小的事件不及時處理，就會發生連鎖反應，造成交通擁堵。特別是大雨天氣，雨勢大視線差，加上行人打傘，更需要注意交通疏導，執勤民警更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朦朦朧朧的窗外，肖曉笑突然看到斑馬線的那頭有個瘦小的黑色影子，在輕微地移動。
肖曉笑把玻璃擦了擦，原來是一個老奶奶。她駝著背，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在大雨準備過馬路。
肖曉笑連忙問司機有傘嗎？司機搖了搖頭。
這麽大的雨，肖曉笑急壞了。
這時，那個吹口哨的淺藍色的影子好像也發現了馬路那頭的老人家。他沒有猶豫，快速飛奔到老人家身邊，彎下腰小心地將她背起，一路慢跑將她背到馬路對麵。
肖曉笑立刻掏出手機把這雨中的一幕拍了下來！
肖曉笑看到另一個淺藍色影子把老奶奶攙扶上了路邊流動警務車，她舒了一口氣。
綠燈亮了，出租車緩緩啟動了。
的士司機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話：“喲，一天到晚就知道罰錢的交警，今天還做了件人做的事情嘛。”
一股怒火一下就騰了上來！
肖曉笑氣憤地問：“師傅，你說什麽？這麽大的雨，交警同誌背老人家過馬路，是件多感人的事。你竟然這麽說，你說的是人話嗎？”
司機惡狠狠地回頭，一臉橫肉的中年司機。
“感人個屁！他們這是在作秀，就是給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看的，你懂個鳥！我說的不是人話，你嘴巴欠抽是不是？我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管你屁事！”
肖曉笑毫不示弱：“就你這個態度，我必須投訴你。”
司機猛踩一腳刹車，肖曉笑沒坐穩，一下撞到了前排座位的後背上。
司機回過頭衝她大吼：“你給我滾下車！！趕緊投訴去，我怕個鳥，公司就是我開的。”
司機揚長而去，濺起好大一陣水花。
“轟——”
一陣雷聲就在肖曉笑的頭頂上炸響，她感覺自己的耳朵都震聾了！
大雨跟著從她頭頂上猛地澆下來！
她咬著下唇，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滂沱大雨裏，馬路正對麵那個吹著口哨的淺藍色的影子，不經意望到了這邊。
他看到了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肖曉笑。
肖曉笑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瞪大了眼睛。
是劉卞颺！
她的心咯噔一下，一股熱流瞬間湧上眼眶，憋了整整一上午的委屈順著雨水頓時傾瀉而出——
肖曉笑望著馬路對麵的他，終於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