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走出豬棚的時候，肖曉笑覺得那股刺鼻的臭味，明顯沒有那麽強烈了。
中年大姐轉過身去找戴書記和穀村長，不知道在詢問些什麽。
遠遠的，肖曉笑看戴書記在認真地給她解釋，像對自家親戚一樣隨和，大姐一邊招呼著調皮的孩子，一邊對著他們連連點頭。
肖曉笑看著流入農田的黑色汙水，觸目驚心。她想起一路上戴書記說的話：“畜禽養殖業是發展了，可是農村的環境遭到了很大的破壞。連不遠處那條中心河，也被養豬場的村民們當作下水道，河麵上汙濁不堪。孩子們夏天裏都不敢下河遊泳。”
也難怪昨天那位投訴的村民，聲音裏全是憤怒：
“養豬的汙水到處流，好遠都能聞到，我們住在旁邊的，真是深受其害！”
肖曉笑掏出了手機，她想把看到的這些都拍下來，回去寫稿子的時候更形象，更直觀。
正在和大姐說話的村幹部、養豬場、被汙染的農田、遠處的黑色中心河……
她舉起手機轉過身，還有養豬場外隨處可見的豬糞。
肖曉笑靠著養豬大棚的外牆往前挪了幾步，她一低頭，天！好大一堆豬糞！她的白色平底鞋差點就踩上去了。
好險！
她連忙收回腳，收得快了些，重心有些不穩。她把右腳往後踩，想支撐起搖晃的身體，卻踩了個空。
身體晃悠悠往後一栽——
“啊——”
一聲無助的尖叫，肖曉笑跌進了蓋著石棉瓦的豬糞池！
等大家應聲而來的時候，肖曉笑腰部以下都浸在濃黑發臭的豬糞裏。
她像踩到即將爆炸的跳雷，一臉驚恐又悲壯的表情，張大著嘴直喘氣。
她的兩隻手，卻高高地舉著。
一手抓著采訪機，一手抓著手機。
從小到大，她對糞坑唯一的認識是源於一本叫做《窗邊的小豆豆》的書，她簡直不能理解：小孩子再天真，也不至於嗅覺失靈，會為了一個小錢包掏了小山那麽高的糞堆還開心成那樣吧？
至少現在她體會不到這種單純的快樂！
她慶幸糞池不深，她的兩條腿深深地插進了粘稠的糞便裏，黏黏的，臭臭的，她明顯感覺這股濃稠的**已經滲入了她的平底鞋、襪子、牛仔褲、**、腰際……
隨著她身體的輕微晃動，那股永生難忘的味道就在鼻子的下方直往上竄。
戴書記驚呆了，招呼身邊的村民。
“快！快把她扯上來！”
大家七手八腳靠近豬糞池，齊力想把肖曉笑扯起來。
糞池中的肖曉笑靈光一閃，突然大喊：
“等等！戴書記，你先給我拍幾張照片！”
在中年大姐家的浴室裏，肖曉笑足足衝洗了30分鍾澡。看著被她倒空了的洗發水和沐浴露，她暗下決定：一定要給大姐買兩瓶新的。至於洗澡的過程，肖曉笑希望自己一輩子都記不起來。
如果詳述出來，她覺得自己會留下嚴重心理陰影，甚至換上厭食症。
肖曉笑換上了大姐幹淨的衣褲和拖鞋出來，紅色的大花上衣又大又鬆，黑色的褲子高高地吊在她的身上。
她弱弱地望著一臉焦急的戴書記，還有他身後聞訊而來的看熱鬧的村民。
她漲紅了臉，恨不得馬上就找個地縫鑽進去。
戴書記把肖曉笑的包遞給她，一臉歉意，誠懇地說。
“對不起，肖記者，讓你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你稍等，大姐的老公馬上就回來了，我讓他開車送你回市裏。對了，你的采訪機和手機都放包裏了。”
肖曉笑撇撇嘴，不敢看他的眼睛。
“對不起，戴書記，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出這麽大糗了，讓大家看笑話了！我是來采訪的，還給你們添了這麽大麻煩。”
戴書記望著肖曉笑，一臉凝重。
“肖記者，你把采訪機打開，開始的采訪我還想補充幾句。”
肖曉笑從包裏拿出采訪機，按下錄音鍵。
戴書記回頭掃視了一圈圍觀的村民，提高了音量，大聲說。
“我，蘆花山鄉白河村村支書戴正，在這裏鄭重承諾：白河村所有養殖戶將盡快退出養殖，養殖戶的出路就是我戴正的出路，村委會一定會幫你們把致富的新出路找好！鄉親們，請你們相信：我們的生態環境馬上就會變好，但是我們的收入一分錢都不會減！”
他的話擲地有聲，圍觀的村民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臨走時戴正若有所思地說：剛才她在糞池中“正義凜然”的表情，讓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位高中女同學，她是唯一一位見到糞便沒有捂著鼻子躲開的女孩，還在全校同學的注視下把它們清掃得幹幹淨淨。
可惜當年自己不在場，沒有能幫她分擔……
……“這個情況我知道，今年全國各地都在進行養殖業環保整治，依法關閉了一大批環保不達標的養殖場。我覺得吧，雖然不少中小養殖戶被迫退出養殖舞台，但是從一定角度來講，也提高了養殖業的規模化程度，你說是不是？”
寬敞舒適的車廂裏，關鍵握著方向盤，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位上的肖曉笑。
她穿著大紅的上衣，腳下踩著一雙鮮紅的棉拖鞋。就像一朵鮮紅的雞冠花。
肖曉笑疑惑不解地問：
“我說你這小子，簡直真是‘及時雨’啊！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啊？”
“關鍵時候必須有關健！我去了你辦公室，你同事告訴我的。打電話又不接，急死我了，你手機隻用來自拍的嗎？第一次出來采訪，也不讓我帶帶你……一個女孩子，跑這麽遠……”關健絮絮叨叨。
肖曉笑一臉壞笑。
“哎喲，你是電視新聞記者，哪敢驚動您的大駕啊？”
“你——”
肖曉笑打開了手機設置，關閉了靜音模式。
再進入微信通訊錄，添加了手機聯係人“戴正”。
跟著進入“照片”，看到糞池裏自己雙手高舉的照片，她笑得前翻後仰。
關健看了一眼照片，鐵著臉說。
“你還笑得出來？我還沒說你，如果你開始在糞池裏摔倒怎麽辦？如果當時沒人看到你怎麽辦？你會吸入大量的糞便和沼氣，食道、呼吸道，以及肺部都會嚴重受損。你懂不懂？”
“沒那麽嚴重吧，我不是站得穩穩的嗎？洗個澡就是啦，洗洗更健康嘛。”
肖曉笑不以為然，嬉皮笑臉地說。
關鍵的語氣有些低沉。
“我同事的一個親戚，是個普通農民，人特別忠厚，去年在掏糞的時候不小心掉進糞池。當時周圍沒有人，糞池又太深，被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不行了，醫生說氣管和肺裏全是汙物，後來，搶救無效去世了。”
肖曉笑收起了笑容，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關健盯著前方，語氣有些緊張和小心。
“肖曉笑，你得答應我，以後無論在哪裏采訪都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嗯。”
肖曉笑默默收起了手機，低聲囁嚅。
“本來就是一件丟人的事，確實沒有什麽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