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南的春天像個調皮的孩子，一會兒稀裏嘩啦哭個不停，一會兒又眉開眼笑，露出明晃晃的笑臉。昨天還濕漉漉的陽明鎮中學，今天就已經完全籠罩在明媚的春光裏了。
陽明鎮中學是區縣市裏排名靠前的一所重點中學，很多市區的學生也趨之若鶩。按他們家長的說法就是：學校條件雖然差了點，但是校風很嚴，學習氣氛濃厚。
其實，就是升學率不錯。
學校分初中部和高中部，高中部這邊的教學樓一共分三層，從高一到高三，每層樓一個年級，每個年級有五個班。
周曉所在的129班教室在三樓的正中間位置。
現在，129班的教室裏正傳來語文老師何老師慢條斯理的聲音。
這節課應該是講古代詩歌鑒賞，不知道怎麽，老師先扯到了現代詩。
“什麽是詩歌？它是一種優美的文學體裁，通過有節奏、有韻律的語言反映生活、抒**感……”
架著黑框眼鏡何老師，今天穿著一套深藍色的中山服，他捧著教案站在講台前。
身後的黑板上寫著一行遒勁有力的粉筆字——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坐在講台正對麵第三排的周曉耷拉著眼皮，像被人點了麻穴一樣，昏沉沉的，她明顯感覺瘦弱的肩膀已經扛不起沉重的腦袋了。
她的課桌上除了語文書，一隻擰開的鋼筆，還立著一瓶用了一小半的風油精。
刺鼻的味道已經把前排的歐陽卉和曾開心熏得精神抖擻了，可是對周曉好像沒有什麽作用。
同桌田樂捂住了鼻子，一臉的嫌棄。
“詩是不可以翻譯的，翻譯過來的詩不等於原詩。可是現在我們隻能通過翻譯過來的詩來學習，有點遺憾，但還是希望同學們盡可能地領悟到這首詩的美…… ”
田樂一直饒有興趣地用旁光瞟著和瞌睡蟲奮戰的同桌。顯然，他的注意力也不在何老師的詩歌世界裏。
隻見周曉用鋼筆往手心狠狠戳了三下，手心出現了三個黑色的墨點。她掙紮著，睜開了雙眼。
不到三秒鍾，她的頭又低下去了。
像隻啄木鳥，腦袋一點一點的，往下啄。
當周曉的腦袋快要啄到課桌的時候。
她用僅存的一點清醒意識把手伸進了課桌抽屜，摸摸索索。
她掏出一個圓規！
田樂張大了嘴，把頭轉向周曉。
迷迷糊糊中，她右手把圓規抬起，順著慣性往大腿方向猛地紮去。
“啊——”田樂嚇得閉上了眼睛。
等他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五官扭曲的臉。
像是紮在自己腿上，他“嘖嘖嘖嘖嘖”疼得直咧嘴。
是真疼！
圓規的針，紮的確實是自己的大腿。
抬頭看周曉，她已經放棄了掙紮，舒舒服服地趴在了課桌上。
圓規掉在了地上。
他捂住了嘴巴，再把拳頭塞進嘴裏狠狠咬住。
忍住！課堂紀律再扣分，本周的操行分就不及格了。班主任一定會叫家長，回去不知道會被他爹揍成什麽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含著眼淚勾腰去撿那個圓規。
“田樂，你鬼鬼祟祟又在幹什麽？你來回答這個問題吧。”
田樂畏畏縮縮站起來，抓耳撓腮。
何老師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
“像什麽話？連怎麽簡單的問題你都答不出來？課堂上不好好聽，怎麽考得出好成績？你的名次又怎麽上得來？！”他把黑板刷狠狠地拍在了講台上。
這聲猛拍，一下驚醒了周曉。
她猛地彈了起來，坐得筆直筆直的，還用同情的眼神看田樂一眼。
就這一眼，田樂突然就來氣了！
“何老師，我同桌上課睡覺，她的鼾聲太大了，幹擾了我的思緒。”
全班頓時哄堂大笑，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周曉一個人身上。
周曉的臉瞬間變成豬肝色。
何老師遲疑了一下，語氣變得柔和了些，指著黑板說：
“周曉，你來回答這首詩的作者是誰？”
周曉低著頭緩緩站了起來，曾開心和歐陽卉連忙回頭用口型提示她答案。
周曉小聲說：
“是、是俄羅斯詩人普希金寫的。”
何老師露出欣慰的笑容：“你知道這首詩的寫作背景嗎？”
周曉點點頭，說：“這是他在流放的時候寫的，嗯，他把這首詩寫在他鄰居女兒的紀念冊上……那時候俄國正在革命，他與世隔絕。但是沒有喪失希望與鬥誌，依然追求理想，他相信光明一定會來到。”
前排的曾開心和歐陽卉麵對麵對了個口型：“耶”！
何老師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語重心長地說：“不錯，底子確實好。不過，就算底子好，上課也應該認真聽講，把知識掌握得更牢固些。”
周曉臉紅著點頭。
田樂露出絕望的表情。
何老師把目光轉向全班。
“同學們，我們要體會詩歌的美，首先要認真地進行朗讀，用心去感受。周曉，你來朗讀這首詩吧。”
周曉沒有看黑板，她望著窗外，站直了身體，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背誦。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普希金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裏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永遠向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將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念。
周曉的普通話非常標準，吐詞清晰，感情充沛。
雖然她平時不怎麽說話，但沒想到她朗誦起詩歌來竟這麽動聽！
這在所鄉鎮中學，包括老師在內，大家的普通話裏都夾有很重的地方音，更不用說如何準確區分鼻邊音和平翹舌音。
而此刻，周曉清亮悅耳的聲音就像一泓清泉在空氣裏流淌。
教室裏靜靜的，隻有輕微的呼吸聲。
暖暖的春風也從窗口調皮地湧進教室，把書本吹得嘩嘩作響。
周曉背誦完後，戴正忍不住鼓掌，大喊了一聲：“好！”
跟著，教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周曉害羞地低下頭，這一次她的滿臉通紅，完全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激動和興奮。
何老師望著周曉，笑著說：
“春眠不覺曉，春困何時了？同學們，你們晚上要早點休息，作業不要做太遲了。根據我的經驗：解春困最好的辦法是加大感官刺激。大家可以多進行遠眺，看看田野鄉間的美好風光，精神一下就好了。周曉，你也出去看十分鍾吧，一會兒進來。”
周曉低著頭，按住“砰砰砰”跳動的心髒，在全班同學羨慕的眼神裏走出教室。
教室外的空氣真新鮮啊！
周曉深吸一口氣，眺望遠方。
藍天像水晶一樣透明、潔靜，藍天下的田野，像一張無邊的綠地毯無限延伸開去。
“加油，王力宏！”
“王力宏，加油！”
周曉一個激靈，連忙趴向欄杆往下望，初中部的小操場上，高中部學生在這裏上體育課。
周曉想起：學校大操場的地勢比這邊低一點，今早還有不少雨後的積水。
她一眼就看到那個又高又瘦的身影，穿著白色的T恤。
周曉目不轉睛盯著他。
王力宏帶著球跑到籃球架下麵，正要往上投籃的時候，旁邊一個壯實的同學撲過來把球搶了過去，一個小個子很快把球搶了回來，反身用力扔給王力宏，他接過籃球迅速往球籃跑去。那個壯實的同學又跑來攔截，王力宏拿著籃球左右晃動一下，離籃框約幾米的地方，他右手朝籃框方向運球向前，左腳向前踏出，跨最後一步時，他雙手抱球，左腳起跳，右臂單手舉著球騰空躍起，再把手裏的球狠狠摔進籃筐裏。
好漂亮的動作！
一氣嗬成！
“哇——”
操場上響起一陣激動的歡呼聲。
雖然對籃球一竅不通，但是周曉覺得王力宏打籃球的樣子好帥！
實在是太帥了！
她想起何老師的那句話：解春困，適合加大感官刺激。
突然覺得：原來罰站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啊！
周曉咧開嘴，臉上不自覺揚起快樂的笑容。
田樂斜著眼看著窗外的周曉，撫摸著自己的大腿。
低聲罵了一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