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帶他回家
原本她還因為船家的叮囑有些不敢進樹林，但跟著怪物走進樹林以後，她發現根本沒什麽好怕的。樹林有一條路，不同於外麵修建的人工水泥，這條路一看就是“走”出來的，地麵的泥土踩得嚴實而光滑，而路的兩邊，樹枝被修剪得很幹淨。
“這是你弄出來的？”蘇維問。
怪物回頭，不解地看著她，蘇維指了指樹枝。
怪物歪了歪頭，沒有回答，轉身繼續往前走。
什麽嘛！剛才不是還有問有答？現在怎麽成了啞巴。蘇維沒有得到答案，不滿地哼了一聲，但這也不是什麽非回答不可的問題，所以她沒有繼續問下去。
沒走多久，眼前便開闊了，這條路是通往家屬區的近道。
入眼是一張生鏽的鐵網，鐵網圍住的是一個籃球場，籃球場旁邊有一些健身用的器材。蘇維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是來過這裏的，還和一些小朋友在這兒玩耍過。
這麽多年過去，這些東西生的生鏽，斷的斷裂，比起實驗大樓的蕭條，有過之無不及。
怪物熟練地穿過籃球場，來到了住宿樓門口。
住宿樓一共有5層，每一層少說也有4個房間，蘇維早已經不記得父親當年是住在哪一個房間，頭疼地抓了抓腦袋：“難道真要一個個房間找麽？”
正煩惱著，怪物先她一步進了樓梯，蘇維決定先跟上去看看。
他們進了303室。這是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單間，一張床，一個衣櫃和一張書桌。雖然房間裏並沒有看到什麽表明房間主人身份的東西，但蘇維還是有一種直覺，這是父親以前住的房間。
她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除了一些泛黃的不知道寫了什麽東西的紙，沒有其他東西。她又去翻衣櫃，衣櫃裏就掛了兩件西裝，都已經落滿厚厚的灰塵。蘇維一隻手捂住口鼻，另一隻手則在西服的口袋裏摸索。
終於讓她摸出了一個錢包。
錢包裏沒有銀行卡，就幾張舊版鈔票，夾層裏還有一張照片。
那是她小時候和父親的一張合照，什麽時候拍的她都忘記了，但照片她和父親都笑得很燦爛。蘇維看著照片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嘴角，她的直覺沒錯。
在蘇維翻找的過程中，怪物始終沒有說話，乖巧地站在一旁。蘇維將錢包收好，才想起房間裏還有他在，她有些疑惑：“你怎麽知道我要找的是這個房間？”
怪物搖了搖頭，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其實並不知道蘇維要找什麽，隻不過是覺得蘇維有些親切，所以下意識地想帶她來看他珍藏的寶貝而已。
這間房，就是他珍藏的寶貝之一。
然而蘇維並沒有讀心術，隻知道又問不出什麽東西出來，便沒再理他。她重新背好背包，打算返回實驗室，錢包已經找到了，接下來她要去看看有什麽可以拿回去賣的。
回到實驗大樓，蘇維很容易就在二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大的器材搬不動，玻璃製品太脆弱又不值錢，蘇維隻搬走了四台顯微鏡。至於父親所說的那些存在儀器和電腦裏的實驗數據，那她就沒辦法了。父親始終太天真，給她留了那麽大一筆債還幻想著她能順利考上大學繼承他的衣缽？她就算有心也無力。
打包好，離船家來接她的時間還早，蘇維想起自己還沒吃飯，從包裏拿出準備好的麵包出來。剛拆開包裝袋準備啃下去，卻感覺到一股灼熱的視線投像自己。
怪物的眼神可以說非常渴望了。
蘇維頓了頓，掰了一半遞過去，沒想到他沒有接：“我剛才吃過了，你還沒有，你吃，我不餓。”
嘴上說著不餓，肚子卻誠實地叫了起來，怪物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
蘇維看著他瘦削的身體，想起他剛才吃方便麵的模樣，沉吟了一下，強行將麵包塞到他手上：“吃吧，反正我也吃不完。”
怪物擰著眉頭似乎掙紮了許久，才埋頭啃起來。
吃完東西，也就到了該分別的時候。蘇維收拾好所有東西，打算去碼頭等船家。
她站起來的時候，怪物也跟著站了起來。
不能再讓他跟著了。
蘇維深吸了一口氣，嚴肅地對他說道：“你不能跟著我，我要回去了。”
怪物察覺到了她的冰冷，腳步一頓，上揚的嘴角漸漸下垂。進入室內後，他便摘掉了眼鏡和漁夫帽，此刻他的琥珀色眸子染上了灰色，黯淡無光。
蘇維扭過頭，強迫自己不去看他的臉。
她不是沒想過要將他帶回去的。事實上，從她看完那本日記開始，就動了這個念頭，可最終還是打消了。
大千世界，她不過是一隻弱小的蝸牛，已經背上了重重的殼，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拖著另一個人前行。
“我走了，你……保重。”蘇維頭也不回地推開了器材室的門。
然而走出實驗大樓，怪物還是追了上來。
蘇維聽到腳步，心一橫。“不是叫你不要跟過來……”轉身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卻失語了。
怪物伸出了一隻手，手上放著的，是他的“小山”。
那隻乒乓球。
“送給你，不跟著你。”怪物掛著溫暖的笑容，因為出來得急，他忘了帶帽子和眼鏡，此刻他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兩行眼淚順著臉龐滑落下來。
他笨拙地抬起另一隻手去擦，可是無論他怎麽擦，眼淚還是不斷流出來。
蘇維喉頭一哽。
她放下了行李，低著頭衝到怪物麵前，一把奪過乒乓球就轉身。
不要心軟，那不過是因為他怕光的反應而已，你管自己都夠嗆了還要管他？不要自不量力了。即便提了重物，蘇維也走得極快，仿佛後麵有什麽洪水猛獸在追趕她似的，她一路勸服著自己，試圖減少罪惡感，可是沒走多遠，她還是被罪惡感打敗了。
她站定，時間在那一刻好像靜止了。良久她一咬牙，回頭朝他喊：“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怪物聽到蘇維喊自己，忍著不適，雙手將眼皮撐起來，小跑著來到蘇維的麵前：“去哪裏？”仍然是那副天真無邪的模樣。
蘇維實在看不下去，拉著他回到了剛才的器材室，找到那頂破漁夫帽和那架破眼鏡給他戴上。
沒有了刺眼的光線，怪物止住了眼淚，蘇維又拉著他回到父親的辦公室，讓他坐下好好回答她的問題。
“這個，你是從哪裏拿的？”蘇維拿起之前沒煮的方便麵問道，她看過日期了，是今年產的，不會是遺留物品。
“他們看到我，叫著跑了，我看到他們在吃這個，所以拿走了。”怪物不確定蘇維現在的情緒到底好不好，怯怯地補充，“我不是故意的。”
他們？蘇維摸著下巴，想起船家之前說過，有來圍嶼釣魚的客人碰到過怪獸，估計他們碰到的，就是這個家夥吧。
可是這也是極偶然的事件，這十年他總不能都這麽恰好地有方便麵吃。
“除了這個，平時你還吃什麽？”蘇維又問。
“海裏有魚，樹林裏有蛇，還有鳥兒，它們都能吃。但是，不夠飽。”
“都是你自己捉的？”能捉魚捉蛇打鳥，起碼是有體力的吧，多少能幫忙幹點活兒。
“……嗯”怪物遲疑了一下，點頭，見蘇維緊緊盯著他，他才又加重了語氣，“嗯！”
雖然每次他都不記得怎麽弄到這些東西的，但每次都是他自己搬回去的呀！這樣也不算撒謊，怪物底氣忽然上來，一連答了三個“嗯”！
“行了。”蘇維阻止他繼續“嗯”下去，掃了一眼辦公桌上的酒精燈，接著問，“這些東西你怎麽學會的？”
怪物驕傲地摸了摸鼻子：“我在樓下的房間裏，找到了很多圖畫，上麵有告訴我怎麽用。”
原來是找到了說明書。
光看個說明書就能搗鼓出來這些東西，說明他的“笨”不是智商有缺陷，隻不過心智不成熟罷了。
蘇維沉吟良久，終於朝怪物勾了勾手指：“走吧！”
她要帶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