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劃清界限
一家名為“waiting”的咖啡店內，蘇維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人。
她時不時地看著時間，時不時擺弄著手裏的首飾盒，心中有些緊張。
昨夜她接到了母親的電話，約她出來見一麵，這還是母親第一次主動約她。
雖然已經預料到她們會談些什麽，也知道母親並不是因為想她才會找到她見麵，但蘇維還是很早就起來收拾了一下，並且將之前準備了很久的，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送出去的生日禮物拿了出來。
首飾盒裏是一對親子項鏈，之前她還未從“逗你玩”辭職前，陪小涵一起逛商場時買的。當時小涵要準備送給母親的生日禮物，拖著她去金店試項鏈，她一眼便相中了這對親子項鏈。
天鵝模樣的墜子，大的那個是母親的，小的那個是女兒的。方向相反，和在一起，呈擁抱的感覺。
當時她盯著這對項鏈發愣，直到小涵都試戴完了都沒有回過神來。櫃台銷售見狀，主動向她推薦：“這款是我們店裏的經典款，很多女孩都會買來送給母親當禮物的，價格現在也是優惠價，小姐，您要不要試戴一下？”
兩條項鏈的價格加起來是她一整個月的工資，先不說她根本沒有閑錢買這個，就算有，她的母親也未必會接受。
蘇維猛然驚醒，訕訕地說了一聲“不必”，便移開了視線。後來待小涵買完了禮物，她們走出商場，蘇維又突然停下了。
然後在小涵驚詫的目光中，她轉身又跑進了商場。待她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個禮物袋。
“小涵，這個月可能要先跟你借點口糧錢了。”蘇維對著小涵苦笑了一下，心情格外複雜。
但這個禮物袋，自她帶回家後，便一直躺在梳妝台的抽屜裏，沒有拿出來過。
首飾盒的邊角都快被蘇維磨得開始掉絨的時候，她的母親終於到了。
“就約肯德基，麥當勞裏不就行了，非得上這種咖啡店。身上欠了那麽多錢，也不知道節約一點。”蘇母一落座，便開始抱怨。
“媽……”蘇維叫了一聲，表情有些尷尬，但緊張感少了不少。母親的態度雖然還是不好，但至少還透著一絲關心。
蘇母微微應了一下，便沒再說話。為了打破沉默，蘇維翻出手機裏的點單程序，詢問道：“您想喝什麽，我請您。”
“我自己來吧。聽你大伯說，你已經被餐廳辭退了，幾個月都沒有工作了，你那點錢留著自己用吧。”蘇母從包裏拿出手機，語氣仍然冰冷。
隨意一句話，蘇維卻聽出了不少信息，她眉頭一蹙，問道：“大伯去找您了？他怎麽知道我幾個月沒工作了？”
蘇母一怔，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但現在也不好說沒有，隻能點了點頭：“他是來過。不過……”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蘇維打斷：“我不是說了讓他不要去煩你嗎？他怎麽言而無信？不行，我給他打個電話……”說著，她翻出蘇啟山的電話號碼，打算撥過去。
“行了！”蘇母伸手將她的手機奪了過來，放在桌上，神情有點不耐。
蘇維被母親突然的高聲嚇了一跳，手維持著剛才撥電話的動作好一會兒，才放下去。她低下頭，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最終都化為苦水，吞回了肚子裏。
想也想得到，大伯怎麽可能不去騷擾她，他和大伯母都是將錢看得很重的人，當初父親向他借錢，也是答應了高額的利息，他才借的。後來債務轉移到她身上，每一次還錢，大伯都要念叨一次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投胎到和她父親做兄弟。每一次，他都會想進一切辦法，讓她多還一點。
為了錢，他有什麽做不出的？
她實在是太沒有用了，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無力改變。
蘇維將頭偏向窗外，眼眶紅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不當著母親的麵哭出來。她沒有什麽資格在她麵前哭泣。
蘇母見蘇維這樣，心中也有一絲動容，原本冷著的臉，鬆動了幾分，破天荒，她安慰蘇維道：“你用不著自責，他並沒有從我這裏討到什麽好處過去。他……”
蘇母停頓了一下，想到蘇啟山來找她的因由，將後麵的話吞了下去。算了，這些事情也沒必要告訴她了，反正今日是來了結和她，和蘇洪山的關係的，雖然這麽做是很對不起她，可蘇洪山何時又對得起自己？
想到這裏，蘇母臉色再次沉下去。
她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個紙袋，遞給蘇維道：“其他先不說了，我這次約你出來，是想把這個還給你。”
袋子裏是一個小熊玩偶，是蘇維小時候，父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父親過世後，蘇維在搬離住處之前，也曾找過它，可是卻沒能找到，沒想到竟然在母親這裏。
“您……”
蘇維想問蘇母為什麽會帶走這個，沒等她問完，蘇母主動答道：“當初想留個念想，所以帶走了它，現在沒有這個必要了，所以還給你。”
聽到這個話，蘇維心中先是一喜，而後卻開始發慌，“媽，沒有必要了是什麽意思？您難道……”今後都不打算見她了嗎？
後麵的話蘇維沒問完，因為服務員過來了。穿著工作服笑容甜美的服務員似乎沒有意識到這桌奇怪的氣氛，仍然掛著甜美的微笑說道：“一杯美式，一杯卡布奇諾，兩位女士，你們的點餐已經上齊了，請慢用。”
上完咖啡服務員便離開了，蘇維想繼續說完剛才的話，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繼續下去。她顫抖著摸過自己點的那杯美式，平時覺得有些苦澀的東西，這會兒卻壓根嚐不出味道了。
倒是蘇母接過了話匣子：“沒錯……我這次來，是想斷了和你們蘇家的關係。你弟弟……嘉嘉考上了H市的重點高中，我和嘉嘉他爸都打算搬過去陪他。說不定以後都不會再回徐市，我那兒已經沒有你什麽東西，除了這個，原本我想扔了，但是想著你小時候那麽喜歡它，便還是帶過來了。”
說著，蘇母也覺得有點難受，端起麵前的卡布奇諾抿了一口，奶油甜膩得令她微微有些晃神，她這才記起，這是蘇維小時候最喜歡的口味，她很少喝咖啡這種東西，但剛才點單下意識就點了這個。再掃了一眼蘇維麵前那杯黑色的**，她抿了抿唇，心一橫。
她已經很久不曾了解過蘇維了，這些年她一直在刻意忘記她。沒錯，她是出於報複蘇洪山的心態，她也知道對蘇維來說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既然已經不合格，又何必再這個關頭再心軟呢？
放下咖啡杯，蘇母接著從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說道：“這裏麵是這些年我存的一些私房錢，嘉嘉他爸不知道，現在給你，就當是這麽多年對你的一點補償。”
蘇維看著推至眼前的銀行卡，眼前開始出現水霧，她拚命想忍住，可眼淚還是“吧嗒吧嗒”掉了出來，一滴滴打在藍色的卡麵上。
“蘇維，你要恨就恨吧，反正，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蘇母看著眼前掉著眼淚的蘇維，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鼻子忍不住一酸。她擔心再待下去會斷不幹淨，索性站了起來，“我不能出來太久，先回去了，以後不要再聯……”
“聯係”二字還沒說完，蘇維忽然抬頭打斷了她：“你等等。”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將剛才收到一邊，一直沒找準時機送出去的首飾盒拿出來遞了過去，滿臉倔強地看著她的母親，像賭氣，但更像是絕望一般說道：“既然你已經做了決定，我知道我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你有東西要我還給我，我也有。這個你拿去，送人還是扔掉隨你的便。今後，如你的願，我不會再聯係你，也不會再叫你一聲媽。”
蘇維說完，沒有再掉一滴淚。
從前，她覺得母親的確是跟著父親受了許多委屈，所以不管母親如何對她，她都覺得可以忍受。更何況她也一直認為，母親雖然對她冷淡，但內心應該是在乎她的。無論如何她們是母女，有著割不斷的血緣。
但剛才，她說她想切斷她和他們蘇家的關係，她說從此以後再也不要再聯係她。
以前，母親也曾說過很多次不要再聯係的話，但蘇維都不曾絕望，因為她知道那不是認真的。可這一次，她知道母親是認真的，她是真的很想徹底跟自己劃清界限。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
在父親沉迷於工作的那些年，她一樣備受忽視，即便真的如她所猜測的那樣，父親和母親的離婚是因為父親做了對不起母親的事，可是——這其間，她又做錯了什麽？
她的出生不由自己，成長無人陪伴，這麽多年她還要卑微地，委屈地承受著母親對她的遷怒，換來的，卻是如今的“一刀兩斷”。
“我走了。”蘇維不願再成為“被留下”的那一個，說完，便先於蘇母一步，拿起那個裝著熊娃娃的袋子，往咖啡廳的門口走去。
她沒有拿那張銀行卡，雖然她很需要錢，可是，卻並不想要那樣的一筆所謂的“補償”。
她步伐堅定地推開咖啡廳的門，大步地往前走，寒風灌進她的脖子裏，凍得她打了個哆嗦，她才想起自己的圍巾落在了裏麵，可她沒有回去拿，她已經不想，也不敢再麵對裏麵的那張臉。
蘇母看著蘇維走遠，默默歎了一口氣，半晌，才拿起桌上的首飾盒打開，看著裏麵靜靜躺著地一根項鏈，和一張寫著“祝您生日快樂 小維”的卡片，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擦了擦眼睛，隨後將首飾盒關上，拾起桌上的銀行卡還有蘇維落下的圍巾，隨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