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如淵一刀
印晴走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刀連天。
刀劍宗的刀宗之主，與劍宗之主劍清穀齊名的高手。
刀劍宗的創派祖師刀劍老人和返道齊名的仙師。
刀劍老人一生收了兩個徒弟，刀連天和劍清穀。
刀劍老人歸隱之後，兩個徒弟相爭大宗主之位。
南複生本不願見他，因為他打擾了南複生聽琴的時間。
刀連天出現在畫舫的時候，已是夜深，隨行三名弟子各捧著一柄刀。
刀連天走過來的時候，有一種懾人氣勢，他生得並不威武高大，五官長相更是平凡。
可他邁開步子，這種由內而外的氣勢就張顯出來。
他就像一柄絕世的好刀，藏在普普通通的皮鞘中，看不出異常，走近了用手掂量，才感覺得到寶刀的珍重。
本月十五。
南複生與刀劍宗將有一戰。
所以當他告訴南複生：“我是刀連天”，南複生有些驚訝。
南複生問：“刀前輩深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刀連天說道：“兩件事，第一是討杯酒水喝。”
南複生道：“正有一壺青梅雪釀煮好，刀前輩請。”
刀連天磊落之名在外，江湖中人對他有三分敬意。
他麵對南複生坐下，三名弟子站在身後。南複生取出酒壺，酒味已經很濃很香。
南複生為他斟好一杯，刀連天道：“先幹為敬。”
刀連天又道：“你便是江湖中聲名鵲起的年輕人南複生？”
南複生道：“我是南複生，我卻沒有聲名鵲起。”
刀連天道：“聽說你要找冷軍白一戰？”
南複生道：“正是。刀前輩如何得知？”
刀連天又飲了一杯，道：“冷軍白告訴我的。冷軍白如此看得起你的刀，你的刀一定很厲害。“
南複生不言語。
刀連天又道：”所以我來的第二件事，是試試你的刀。”
“刀前輩要試我的刀，何不待出戰再試？”
“我不會出戰。”
“為什麽？”
刀連天笑了一聲，說道：“很簡單，我根本不讚成結盟。”
南複生道：“願聞其詳。”
刀連天又飲了一杯，道：“想做盟主之人大有人在。即便誰人以武力服眾一時，坐了盟主之位，下邊仍會有人敲破腦袋想把這個位子奪過來，人之私欲無窮。你鬥過來，我殺過去，這樣的幹戈何時能平息？印陽生分明是在挑起武林宗派內耗。”
南複生心中對刀連天又添一分敬意，此人心胸寬廣，令人敬佩。若論修為，他應是有能力爭奪盟主之位的人之一。
南複生奇道：“我仍是不明白前輩為何要試我的刀？”
刀連天道：“你若不願，我此刻便走，老夫平生最不喜歡勉強。”
說完，他起身要走。
南複生站起身來，抱拳道：“在下使的是三寸七的飛刀，前輩請。”
刀連天一聲長笑，道：“後生可畏！”
他一縱身，電似的躍出畫舫，三名弟子中有一名手中刀已不見。
南複生追了出去，心中一驚，彩畫舫停在湖心，刀連天此刻已躍至對麵柳堤之上，湖水平靜如鏡，未起漣漪。
南複生歎了一句：“好身手！”
刀連天高聲道：“小兄弟你過來。”
踏水而行，不留漣漪，長歌決雖也可做到，可似刀連天這般迅電驚雷般急躍而出，而不落水痕，就實在太厲害。
南複生躍至柳堤之時，司夢好的琴聲響起。
是他每夜聽琴的時候了。
琴聲依舊清澈。
刀連天持刀而立，刀未出鞘。
此刻的他已不是無奇的凡夫，他持刀在手，眼神頓如深淵一般，他的鼻，他的嘴，他的每一根頭發，都煥發出奪目神彩。他這麽一立，身形高大威武起來，氣勢若天將一般。
可是，他還未出刀。
刀在鞘中，他已有了如淵臨嶽之勢。
江湖中的人都聽過，刀連天有三柄佩刀，第一柄名“如淵”，第二柄名叫“峙嶽”，第三柄與他的名字一樣，叫作“連天”。
這三柄刀最強的不是“連天”，“刀勢連天”太過張顯，真正的刀法，不是動，而是靜，靜而不揚，卻深不可測。
所以，他最強的刀，是“如淵”。
刀連天道：“老夫苦練刀法十載，才令刀上剛烈雷火的霸氣，有了‘連天之勢’。又苦練二十載，才悟出收放自如的‘峙嶽刀法’，而真正無敵的刀法是完全去了霸氣的‘如淵一刀’。”
南複生問道：“前輩是否已入‘如淵之境’？”
刀連天搖頭道：“可惜可惜，真正的如淵是由內至外，心境居上，老夫大把年紀了仍偶有名利之心，‘如淵一刀’是時靈時不靈。”
南複生笑道：“以前輩的‘連天刀法’威名，想沒有名利之心亦是難事。”
刀連天笑道：“那老夫今日便以‘連天刀’會會小兄弟。”
刀在手，還未出鞘。
刀氣已彌滿了天地。
柳枝搖擺，湖水層層漣漪，連司夢好的琴聲亦被刀氣震懾。
連天的刀勢，刀若其名。
刀，連天。
刀連天出刀了，這一刀劈空而來，天地間似一聲清嘯響鳴，司夢好琴聲驟止。
這一刀簡單卻又似有萬般變化，剛猛無還又似後招無窮。
南複生不敢硬接，側身疾閃，刀連天手一翻，連天刀勢直追而來，他還未落定腳步，刀勢已封了他的退路。
魔刀被擊起好勝之心，光芒四射。
“大司命”，刀體赤紅，是魔刀中最堅硬的一柄，斬鐵削金如切泥土。
“大司命”隱在手中，南複生連拍二掌，直取刀連天握刀之腕。
“連天刀”比“大司命”長太多，以絕快掌法逼至身前，“連天刀”便無法回救。
刀連天笑道：“破得好。”
他反手一刀，由下往上逆劈而來。這一刀雖是逆劈，卻更為剛猛迅捷，不待大司命劃傷他手腕，刀鋒已逼至眼前。
南複生料他有此一刀，向右微閃，身形若遊魚一般，繞過他的刀鋒，繞過他的手腕，掌中刀拍向他肩頭。
刀連天讚道：“好身法。”
刀連天大喝一聲，“連天刀”竟化作無數刀影，刀勢轉霸橫為靈巧，大異其刀意。
這一招竟封住了南複生的所有退路，刀影困勢，長歌決亦無法閃避。
南複生識得這招，在青玉幫的百憂結外與薛望中一戰，他使出的這一招來封南複生的長歌決。
這招是劍清穀秘傳，當日若非薛望中功力不足，又或非他兵意與招意相悖，南複生將很難勝出。
此招之妙，當可號稱封盡天下身法。
隻是這明明是劍招，刀連天以刀使出，多多少少有些不順手。
這一瞬，南複生腦中靈光一現，心道：“刀連天何以以刀使劍清穀的絕招？”
正思慮間，刀影又收縮了一圈，幾乎貼近南複生身周。
直覺告訴南複生，刀連天模仿這招，必有深意。
南複生便將這刀影看作劍陣一般。
此番與這招相遇，已非初識，當初與薛望中一戰時，心中便有餘悸，若有人修為高出薛望中數倍，使出這招，那該如何招架？
南複生曾多次苦思破解之道皆無結果，此刻臨危正好嚐試破招。
南複生左足點地，急向右躍，大司命隱於指間，使一招“無缺月”，掌影無數，護住身前直往他右麵刀陣撞去。掌中“大司命”與“連天刀”互拚百餘計，迸射光花異常炫爛。隻是這一拚，南複生的掌影終有竭盡，刀影卻如無窮盡一般潮湧而來。
南複生心中暗歎：“這刀影虛大過實，虛中藏實，想攻破實在太難。”
刀連天大喝一聲，正對南複生向前猛踏一步，刀陣又縮了一圈，眼見要將對手千刀萬剮。
南複生忽覺靈台一陣清明，心中大喜，刀陣厲害之處在於這數不清的刀影難辨虛實，但有一個地方必然全是實刀。
刀連天發招之處，必是實刀。
南複生一咬牙，直往刀連天身上撞去。
刀連天不料有此變化，神色驚訝，不待他變招，南複生使足十成功力，一掌往他刀刃砸去，掌中“大司命”赤光大盛。
但聽一聲轟鳴交響。
刀影驟消，刀連天震退五步，勉力站定。
他還刀入鞘，問道：“你如何看出這招破綻的？”
南複生向他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留手，故意重複兩遍，慢了幾分，讓我看了個明白。”
刀連天目光灼灼，道：“大智大勇，後生可畏。”
南複生大惑不解：“前輩，我有一事不明！”
刀連天擺手道：“不必問了，你以後自會知曉。”
此刻刀連天又變回那個平凡無奇的漢子，轉身離去，連步子亦變得蹣跚。
他三名弟子躍上堤來，道一聲告辭，尾隨他而去。
南複生看著江心，出了一會兒神，他閉上眼，將適才的比武回想了一遍，自覺修為又上了一個台階。
這刀連天臨戰送寶，到底是何用意？
這江湖的波詭雲譎，真是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