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青玉毒幫

夜。

建康城南。

青玉幫主壇。

冷月。冷月上青崗。

青玉幫的幫主叫幽妃,是個美人兒,她帶著一幹長老已經去了朱雀穀,那裏正在舉辦江湖中的盛事。

印陽生和長歌門主的婚禮。

幽妃是青玉幫的第三代弟子,青玉幫裏還有兩位宿老師叔,是用毒的傳奇人物。

幽妃很得師叔的喜歡,兩位師叔與世無爭。二師叔叫罹天,受幽妃之托,管著青玉幫的藥房。

罹天是個古怪的人。

青玉幫的藥房就在主壇後山,除幫主外旁人不得擅入。

要解呂重陽的神賜之都,就必須見到罹天,必須進到青玉幫的藥房。

要想見罹天,就得照罹天定下的規矩:“服下罹天準備的三粒藥丸。”據傳這個規定既成之日起,已令不少人喪命,因此見罹天,便成了見閻羅的另一種說法。

郭上寒在建康城蟄伏了很久,自然很快就幫南複生打聽到了青玉幫的情況。

幽妃和同輩的四大長老不在幫中,如今幫內主事的是一名叫秦樓的白麵小生。

南複生不敢硬闖罹天的藥房,但是拿下一個白麵小生,想必問題不大。

秦樓年紀很輕,卻是個十足的江湖浪子。

要進後山藥房,先找到秦樓。據郭上寒的暗探來報,此人常在煙花之地。

南複生在畫舫裏見到秦樓。

他的眉目唇鼻無一不似花旦般瑰麗豔嬈,若他生作女子,當是傾國之色。

南複生直接告訴他,我要見罹天。

秦樓沒有驚訝之色,要見罹天可以,遵照規定,有膽子服下毒藥就可以了。

秦樓擲給南複生一個藥盒。

南複生道:“我從來不喜歡遵守別人的規矩。”

秦樓冷笑道:“現在青玉幫我作主,沒我帶路,世上絕對無人能見到罹天。”

南複生道:“是,所以我來找你。”

秦樓遣散身旁女子,收起摺扇,道:“有膽量你飲下這杯酒再說。”

他纖手一揮,桌上一杯酒飛旋而來,無一滴溢出。

此人修為竟也不弱。

青玉幫的酒不是隨便飲的。

秦樓這一揮,力道恰到好處,酒杯飛至南複生口鼻前數寸之處,突然似花綻般裂開,**飛濺,乃是腥苦毒藥,沾上一滴恐亦凶險。

秦樓在笑,這種形勢南複生已避無可避。

南複生左手一圈,將毒酒一滴不少的扇回去時,他的笑容凝結了。

於是毒酒全打在了他身上。

秦樓亦是避無可避,坐在原處,臉色蒼白,比先前更白,他顫聲道:“不可能有人一掌之間破我的絕技。”

這一手擲酒的本領,是在手指接觸酒杯之際,便往酒中下毒,擲杯的力道、準頭均是江湖施毒的絕技,因杯子會似花綻般爆裂,故此招喚作“醉花陰”。

南複生沉聲道:“確實無人能一掌之間破招,所以我揮了七七四十九掌,才一滴不少的將毒酒扇回。”

秦樓不說話了。

南複生道:“我是不是說過,我不喜歡別人的規矩。”

秦樓道:“是。”

南複生道:“我隻定規矩。”

秦樓點點頭,此人倒也是個聰明人。

南複生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去見罹天?”

青玉幫主壇與後山藥房之間,有一片瘴林,大霧繚繞,詭異非常。

秦樓告訴南複生:“要見罹天,須服下的三枚藥丸,有一枚是避瘴解藥,另兩枚是毒藥,隻是三枚藥丸無論形狀色澤全無二異,隻得全部服下,你若不信,恐被瘴氣所傷。”

秦樓在前帶路,南複生右手抓住他肩,不敢有絲毫放鬆。

初入瘴林,青霧彌漫,四野之物不可視。

漸行至林中,腳下所踏泥土似有股莫名吸力,每踏一步,均須使出全力。

二人聽見孤鴉悲鳴,眼見奇形怪狀的樹枝,愈發陰森,愈發冷寒。

秦樓道:“你可知道後山瘴林的由來?”

南複生說道:“但聽指教。”

秦樓道:“青玉幫創派不久,遭對頭追殺,祖師爺率眾迎敵,連戰三天三夜,互有死傷。”

南複生問:“這與瘴林何幹?”

秦樓道:“青玉幫創派初始遭逢大劫,祖師爺為保存幫派的實力,決定單人迎戰。”

南複生奇道:“單人迎戰?既然敢來追殺,必不是泛泛之輩。對方有多少人?”

秦樓道:“對方數百人,稱得上高手的不下一半。”

南複生道:“五品段位以上的可稱高手。”

“是。”

“那結果如何?”

秦樓麵上顯現出得意的光,他說道:“祖師爺一人之力,全殲敵人。”

南複生強自不露聲色,道:“想必當日血戰戰場是這片瘴林。”

秦樓道:“正是。”

南複生道:“我不僅知道當日戰場在此處,更知道你祖師爺用什麽方法打敗敵人。”

秦樓道:“你說說看。”

冷涼初告訴過我,青玉幫的武學,最高境界名喚“玉石俱焚”。傳說是化身無形,毒殺對手,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南複生道:“玉石俱焚。”

這四個字一出,秦樓大為驚異道:“以閣下的身手與見識,當是江湖中叱吒風雲的人物,何以我未曾識得閣下?”

南複生道:“玉石俱焚化身無形,是自我犧牲的武功,想必這林中瘴氣,便是你祖師爺所化”

秦樓道:“閣下見識讓人驚歎。”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是老仆以前教導南複生的話。況且南複生身邊還有個活了好幾百年的冷涼初。

論見識,誰人可比過她數百年閱曆。

秦樓道:“來見罹天師叔的人,活著出來的不多,望閣下三思。此刻回去還來得及!”

南複生道:“不瞞你說,今日見罹天,是事在必行。”

秦樓語氣突變,道:“那閣下可得當心了。”

南複生驚覺手上一麻,不知何處飛來細針,正中手背,他手上一鬆,秦樓一個閃身便逃開挾製。

此刻離出口入口皆遠,若秦樓走脫,南複生又如何逃開瘴氣侵襲?他心念一至,快掌劈出。

秦樓扭轉身軀,雙掌護住胸口,但聽“喀嚓”一聲,南複生掌上用了十足力道,直劈得秦樓雙臂骨折。

秦樓借這一推之勢,猛向後躍,幾個起落消失在青霧之中。

秦樓分明知道閃避不過南複生的出手,才轉身硬受了這一掌,勢要借他之力,退得更疾更快,以求脫身。

遠處秦樓高聲道:“閣下既知此瘴林是我祖師所化,又怎不惕防呢?”

此人心思之密,確也不容小覷。

他話音剛落,青氣已經圍了上來。

青氣森森,混著泥土的屍腐味向南複生撲來。

青氣鑽入南複生七竅,忽然間他眼前再非古怪樹杈,也非青森迷霧,他恍惚發現自己立於南陵國都城頭,城下大軍廝殺,不遠處,大祭司正在和楊居胥帶來的仙師鬥法。

一種刺骨的殘酷感徹底將南複生籠罩。

哭嚎,喊殺,奔走,混亂,鮮血,橫屍,殘鎧,斷劍,凋羽,烈火無情的把這一切雜摻一處,不斷揉合,終於清晰的留下兩個血紅的字。

戰爭。

南複生幾近窒息,似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嗓子,他想要呼喊,發現自己沙啞無力,蒼白空洞。

南陵亡國的時候,南複生尚幼,此刻他置身瘴氣帶來的幻覺之中,很快便迷失了神誌。

他腦中反複旋轉著那個問題?

何為天下立國之道,南陵又何以亡?

一切都是茫然。

一切都是宿債。

如果一切都已注定,生又有何義?

魔刀九歌一聲長嘯,將南複生神誌喚回。

不行,呂重陽和冷涼初還在等著他,可不能這樣就毒死在此處。

“奇劍定天下,一指碎乾坤。青玉沒藥救,飛刀可斷魂。”

這最負盛名的毒藥宗派,真是可怖。

南複生來不及思考,取出秦樓先前給他的那個藥盒,三枚藥丸果然一模一樣。

南複生心中思量,兩害取其輕,惟有先避開瘴氣,出了這片鬼林再試圖驅毒。於是將三枚藥丸盡數服下,藥丸入口即化,頓感心中煩悶之氣一掃而光。

南複生發足疾馳,不辨方向。也不知跑了多久,漸覺頭暈目眩。

他提起內力,忽然發覺全身力氣**然無存,一個腳軟,跌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