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刹那入魔
既已奪得“破陣”,南複生便要趕回客棧,外出數日,冷涼初一定已經等得急了。
當他和樂靈走在大街上,遠遠看見客棧的門開著,裏麵冷冷清清,正對著客棧門,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茶桌旁,她在等人。
冷涼初已經等候多時,她依然安靜。
她對麵坐著一名男子,男子在飲酒,男子身邊放著一把奇怪的劍。
呂重陽。
他等了二人很久,那雙塵世皆空的雙眼,依舊冷漠。
藏空劍放在桌上,給人莫名的威懾力。
二人快步向呂重陽和冷涼初走去。
“呂重陽何故劫持冷涼初?”南複生低聲道。
樂靈道:“你莫忘記,返道老人的懸案。”
南複生道:“返道老人死於飛刀暗器之下。”
樂靈道:“能發射這麽強飛刀的人不多。”
南複生道:“長歌門和斷魂樓,都有這個實力。”
樂靈道:“長歌門不會做這樣的事。”
南複生道:“可是我就不一定了。”
樂靈道:“正是。”
南複生道:“所以我現在已經是奇劍道三百弟子追殺的對象。”
樂靈道:“你剛剛劫持冷軍白,用以要挾印晴。”
南複生道:“報應來得很快,現在呂重陽擺明是劫持了冷涼初。”
樂靈道:“或許他隻是想要一個答案。”
南複生道:“他隻會用劍來說話!他要的答案,我實在給不了。”
樂靈道:“你現在想怎麽樣?”
南複生道:“我現在隻想喝一杯酒。”
樂靈啞然失笑,二人一邊說話,已經走進了客棧門廳。
呂重陽抬起頭來,看見了二人。
南複生對樂靈道:“他就像一具石雕。”
樂靈道:“可惜這具石雕的劍很會殺人。”
南複生向前踏出一步,笑著道:“我雖然也幹挾持人質的事,但我實在猜不透,閣下要交換何物?”
呂重陽雙目精光暴射:“你的命。”
一切都不用多說。
返道老人是呂重陽的授業恩師。
殺師之仇,不共戴天。
逆弧缺月。
藏空劍已在他手中。
他握劍的姿式像那柄劍生在他掌中一般,不可分離。
南複生冷哼一聲,將一柄飛刀隱於掌間,疾奔向呂重陽。
藏空劍起,呂重陽出招了,沒有花巧,隻有速度。
快,快的驚心。
可南複生卻要以快勝快,掌中刀寒光一閃,便向呂重陽肩頭拍去。這一拍,正迎上他右手劍剛出,回力不及的空隙。
呂重陽向後猛退。
南複生右手輕揚,作勢便要射出飛刀。呂重陽舉劍連劃護住周身。
“長歌訣”身法奇妙,南複生向前跨出一步,左足輕點,身向右旋,使一記“小乘風”攻呂重陽後背。
待他驚覺南複生揚手僅是疑兵之計,這一記掌刀他已避無可避。
飛刀不僅僅是遠攻利器,在“長歌訣”中,掌中刀才是精要。射出飛刀,講究十全時機,須令對方無可防禦。
呂重陽怎甘就此落敗,劍向後挑,這一劍是全力一擊,他的勁力激**在藏空上,嗡嗡作響。
逆弧衍生一般強大氣場,將南複生身形扭曲,眼見這一掌須傷呂重陽不得,可呂重陽這一劍卻對準南複生胸膛。
南複生武學天賦極高,但凡見識過的招數或者兵刃,第二次就一定有破解的辦法。
南複生等的正是呂重陽全力一擊,這一擊不僅奇,而且快,但南複生要令他知道拚一擊之快慢,誰才是絕強之快。
隻聽金鐵交擊“鐺”的脆響,南複生右手掌中刀截住了藏空劍,他左手啟出魔刀之一“少司命”,正劈在藏空弧缺之中,氣場驟失,他猛力向左一帶,破了這必殺之勢。
右手一翻,掌中刀已握在手中,架在呂重陽脖子上。
南複生笑道:“是你快還是我快?”
呂重陽眼中驚愕萬分,嘴唇抖動,終咬出兩個字:“你快。”
他的聲音是沙啞的,似銅器擦出聲一般。
樂靈道:“你怎知將刀填入弧缺之中可令藏空失去奇效?”
南複生道:“既是因缺而奇,若補足又當如何。”
樂靈歎了口氣,道:“若你準頭有半分偏頗,抑或出手慢了半分,藏空劍已刺穿你胸膛。”
南複生道:“我有這個自信。”
南複生撤回了刀。
呂重陽道:“你不殺我?”
南複生道:“我不殺你。”
呂重陽狠狠道:“你今日不殺我,來日我卻要殺你。”
南複生道:“你雖滿腔怒氣,欲來殺我,可是卻沒有傷害我的女伴。”
呂重陽雖然劫持冷涼初,卻對冷涼初以上賓之禮相待。
呂重陽道:“冤有頭債有主。”
南複生道:“說的對,所以我今天不能殺你。等你報了仇,再來找我不遲。”
呂重陽沉吟道:“你雖然快,你卻不是殺我師父的凶手。”
高手之間,一試就知,南複生和返道老人,差著不止一個段位級數。
呂重陽的眼光看向了樂靈:“他不是,你呢?”
長歌門和斷魂樓,都有這種飛刀絕技。
樂靈道:“你也想要試試在下?”
呂重陽正色道:“接我十劍。”
樂靈道:“我便試試以劍術來接招,若劍術不敵,亦不墮長歌門聲名。”
呂重陽奇道:“長歌門人使劍?”
南複生知樂靈這麽做必有深意,但見他取出那方木匣,取出“破陣”。
這實在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木劍,可是每當這柄木劍出現,魔刀九歌都會發出不安的聲音。
樂靈拿起“破陣”,虛劈兩下,竟輕若無物,無半點風聲。
呂重陽道:“你可準備好了?”
樂靈道:“隨時候教。”
呂重陽舉劍便刺,劍至中途,忽又左右飄忽不定,不知將刺向哪方。
樂靈凝神觀望,步伐不斷後退。藏空劍猛的提速,傾刻刺到樂靈麵前,呂重陽手一抖,劍尖下點,刺樂靈左脅。
忽地“破陣”清鳴一聲,唰唰唰刺出三劍。第一劍搶攻呂重陽小腹,正是攻他不得不救。第二劍回撥,木劍劍刃恰擊在藏空劍身之上,將呂重陽劍路**開,是己之鈍攻敵之無鋒。第三劍自下而上,指向眉心要穴。
這三劍均是使劍之深奧精妙招數,卻在樂靈手中使出。
呂重陽劍招奇異獨行,反手一劍,弧缺鉤住“破陣”,隨手甩開,旋又快劍搶攻。他劍招越來越奇,一路劍法中竟有五六成不是在使劍。但見他長劍連刺,忽又逆弧鉤轉,傾刻十招便盡。
樂靈手持“破陣”,不僅見招拆招,且時時攻得呂重陽手忙腳亂。
南複生看得目瞪口呆,冷涼初已經起身站到他的身側。
冷涼初道:“不對勁。”
南複生從觀戰中抽離出來,問道:“有何不對勁。”
冷涼初道:“那柄木劍上,殺氣太重。”
南複生道:“二人以命相搏,有些殺氣自然正常。”
冷涼初道:“不,你看樂靈。”
南複生眼光看去,木劍之上,一股黑氣源源不斷注入樂靈後背。
南複生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是邪力附體,他之前使用“河伯”,魔刀也差一點反過來駕馭了他。
樂靈殺氣越來越重,手上功力陡然增長一倍,劍招卻妙至無法言喻,他手持一柄木劍,隨意揮灑,直入無招之境。
冷涼初道:“有些兵刃,如不能駕馭它,就會被它反噬,乃至引導入魔。”
冷涼初的話,和樂靈昨日所說,如出一轍。
南複生如聞雷轟,隻見他二人早拚過十招之數,偏不止住。樂靈一攻再攻,呂重陽先是異訝,至後來,麵露好奇之色,全力守禦,隻求多觀樂靈劍招。翻翻滾滾二人便鬥了四五百招。
呂重陽一味守禦,終失手破綻大開。
樂靈長劍點出,破陣直刺入呂重陽右肩,鮮血直淌。
呂重陽痛中生勇,舉起藏空便要斬斷破陣。
樂靈雙目竟泛起凶殺紅光,一掌拍在破陣劍柄上,將破陣從呂重陽身體穿過,亦將呂重陽震出老遠。
此時所見之樂靈,已非樂靈。
“破陣”離手,樂靈竟倒在地上,似已虛脫。
這症狀和南複生被“河伯”反噬一模一樣。
呂重陽掙紮起身,一字字道:“你使的是我師父秘傳的劍法!”
呂重陽看的明白,樂靈雖然因某種原因入魔,可是他的劍招卻是返道老人嫡傳,這位入世的樂靈公子想必是和返道老人有些際遇機緣,得到了返道老人的真傳。
樂靈咬牙道:“我是不是殺返道的凶手?”
呂重陽閉上眼,用力道:“能得我師父秘傳的,絕非凶手!”
樂靈道:“我是返道的忘年之交,我怎會是凶手?”
在場的人都能看明白,也都能聽明白,樂靈的劍術,得傳自返道。
返道老人。
“奇劍定天下,一指碎乾坤。青玉沒藥救,飛刀可斷魂。”
第一句,說的就是奇劍道之主!
返道鑽研“奇劍術”之前,本是“正劍術”高手。至後來。他不僅精通了多門“奇劍術”,而且在修習過程中,一奇一正,相互拆解,他的“正劍術”又臻完滿之境。
返道身為奇劍道主,自不能使用正劍。
他不願自己一身正劍劍術失傳,便傳於忘年小友樂靈。樂靈心懷豁達,深得返道老人欣賞。
南複生走上前去,扶起樂靈。
樂靈無力道:“‘破陣’被人作了手腳。”
“破陣”上有結印,樂靈的劍招失控了。
然後二人抬起頭來,看見了印烈站在門外,他像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敵人兩敗俱傷的最佳時機。
他那雙紅瞳,像是火焰,燃燒著興奮。
他走過來,俯視樂靈。
樂靈麵色蒼白,印烈目中卻是高傲之色。
這種神色實在很惹人厭。
印烈對樂靈說道:“看看,這不是長歌門的樂靈嗎?怎麽弄得如此狼狽。”
南複生站起身來,與他對視,道:“水月閣和五分利幫,都投靠了‘十殺將’?”
印烈輕蔑一笑:“你是不是沒有聽過,隻要肯出錢,世間萬物,水月閣都能成交。”
南複生道:“你待怎麽樣?”
“文帝要買你二人的命,”印烈右手已拾起“破陣”,他對南複生輕蔑一笑,道:“我說過,我要取回這柄劍。我還要用這柄劍,割了你的頭。”
南複生道:“你今日取不回,還得留下一物。”
印烈道:“什麽?”
“你的命。”
南複生手一揮,魔刀的邪力開始隨著他的經脈攀爬,逐漸進入身體,他開始莫名的興奮起來。
樂靈焦急道:“不,你不可殺他。”
南複生瞪著樂靈道:“為什麽不可?”
南複生不管他是誰,與“十殺將”同謀,即是與他為敵。
樂靈道:“他是印晴的弟弟……”
南複生道:“那又有什麽關係?”
樂靈顫聲道:“我莫不是你的朋友?”
朋友?這個兩個字像是重錘,劇烈敲動南複生的心。
樂靈深愛印晴,自然不能眼見南複生和印烈廝殺。他見識過南複生動用魔刀之力,那真是不死不休,可懼可怖。
在這一瞬,南複生莫名感動了一下,他居然也能有朋友!
感動僅僅一瞬,黑氣隨即把南複生纏繞霸占,魔化的南複生把一瞬間蹦出來的惻隱之心,撕碎了喂狗。
印烈獰笑道:“樂靈,你睜大狗眼看,今日我須宰了他。”
印烈神色不變,紅瞳之中怒色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鎮定。
南複生感到印烈似已溶入虛空,這種姿態是自我消解的禪定,是一種無我的修為。
既已無我,一出手,處處皆我。
南複生握起飛刀,舉至右額,對待印烈,要以最準最快的出手。
印烈緩緩舉起“破陣”,每一寸移動皆緩至靜止一般。
劍尖正指南複生眉心,卻未動。
未動,不代表未出招。
他的殺氣已將南複生緊鎖。
這一刻,南複生不光是簡單的舉刀,他的戰意和招式,都已經和環境融為了一體。
刀與劍的對峙,前所未有的靜,靜得令人窒息。
兩人都未動,可是天地間已經全是兩人的招數。
如此近的距離,誰先動就意味著破綻顯現,亦是給對方予致命一擊的機會。
老仆曾說過,生死是凝結的狀態,混為一體,糾纏難分。
無從翻腕出刀,生死或是下一瞬,抑或如此靜止難分,延續百載。
江湖百年,勢必將為這一戰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