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 巨大熔爐
“我們腳下踩的這片皆屬於參觀的區域，按照‘金木水火土’來劃分是最後的‘土’，這也是我們特別留出來的一塊高地，當然平常不是為了參觀所用，而是為方便祭司們巡視之用。”
由於位處高地，眼前的水稻田一覽無遺。
綠油油的一片，規劃得整整齊齊，陽光下水澤盈盈，反射出一點一點細碎的光芒，一眼望去豐瑞無比。
“別看我們區塊劃得大，但台風多，好在氣候適宜，是以一年有三次收成。”預真知擺出一副向導的模樣道，想到他也不過才剛回島一天而已，千金子便故意問他：“十年前也是一樣嗎？”
預真知幹笑：“當然不是。”說著，他放棄道：“算了，你們自己看吧，我就帶你們走走，其實變化挺大的，相比之下，荷賽已經比我更熟悉這裏了。”
“不用一一給我們介紹了，大致了解一下就可以，我們也不會久待。”千金子道。
“預真知會留下來嗎？”寄寓忽地問預真知。
預真知點頭：“會。”
“不跟我們一起走了嗎？”
預真知聽出寄寓語調中的不舍，不禁抬手摸了摸寄寓的頭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當初我離開這裏，其實並沒想過還能回來，這次得以歸島，還是多虧了你啊。”
“你要替預真知感到高興才是，對嗎，寄寓？”千金子在一旁亦道。
寄寓點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後背就被海夢舟重重拍了一下：“走啦，還沒到分開的時候呢，不是還有十五天嗎？現在就別愁眉苦臉啦，到那個時候再發愁也來得及啊。”
“十五天？”預真知聽後一愣。
“十五天啊，寄寓早上從預知木上得知的，不是說有祭祀活動嗎？”千金子見狀不禁道。
“啊……對，是的，就是那場祭祀活動。”預真知反應了過來，然後追向前麵的二人道：“前麵是工廠，我來帶路。”
千金子若有所思地看著預真知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麽，寄寓似是聽出少了一個人的腳步聲，已經回過頭來催促道：“千金子，快點，預真知說前麵有工廠！”
“來了。”千金子應著，邁開腳步。
“……剛才那片水稻田從水，工廠從火，兩者相鄰的緣故是萬一引發火災，救火更方便一些。”走上去的時候，聽預真知這麽說道。
“那是做什麽的工廠？”寄寓問。
“運用冶金術的地方，是專門煉製器具的工廠。”預真知回答。
“難道你們這裏有金礦？”海夢舟好奇道。
“不是金礦，隻是普通的金屬，用它們來加工製成日常用的器具而已。”
“原來沒有金礦呀。”海夢舟略顯失望地抱起了腦袋道：“那從金的又是什麽呢？不是分了金木水火土五個區塊嗎？應該是按性質來區分的吧？”
“別著急，參觀了工廠之後再帶你們去看。”預真知賣著關子道。
“你不說，我可以問預知木。”海夢舟忽然想到。
“就算問了被你看見了畫麵，但畫麵也不會告訴你那是什麽呀。”預真知道。
“那這麽一說，預知木其實沒辦法預知全部的事吧？剛才你又說一整天見到的都一樣，而我所見的畫麵裏並沒有今天我們參觀的這些地方。”海夢舟納悶道。
“這是因為你漫無目的地看，並沒有提出具體的問題，我說的一整天，意思就是你們最多隻能看見當天要發生的事，可是不問的話，它也未必會顯示給你看。換言之，預知木的性質就跟你去找巫師占卜一個道理，總要提問才會有答案，若是心中毫無疑問，那它也無法顯靈，很可能連未來的提示都不會告訴你。”
“所以我昨晚才什麽都沒有看見嗎？神木什麽都沒有顯示。”寄寓聽了預真知的解釋道。
“沒錯。”預真知回答：“昨天大祭司並未跟你說明白，但我想今天他就會明確提出來，希望你能通過神木幫我們尋找神之島的這件事了。”
“原來是這樣。”寄寓總算明白了過來。
“這麽說，我看見的那些說明了我的船員們今晚都會選擇回到追夢號中喝酒去咯？”海夢舟分明看見了好幾壇酒都已經空了，堆得東倒西歪的。
“沒錯。”預真知十分肯定地道，顯然他也從預知木中看見了。
“那我看你們島上的孩子應該玩不了捉迷藏吧？”
“的確。”
“我想也是，隨便找一根預知木就知道對方藏身的位置了不是？”
“就算約定好也沒用，除非沒有半棵樹木或植物的地方才行。可若一旦沒有樹木或植物，就沒有一點遮擋了，反而一目了然。”
“豈不是有了預知木而少了很多樂趣？”
“總是有利有弊的，這很自然。隻要利大於弊就好。”
正說著，前方道路已逐漸偏離了水稻田，屋群的一角躍入視線，那裏炊煙升起，門前晾曬著衣物，另有大片的牛圈和豬圈，不過隨著道路輾轉，屋群已落在了身後。
不愧為巡視之所，整片高地視野開闊，卻又蜿蜒輾轉得恰到好處，從高地上也不能直接下到水稻田裏，更遑論普通島民住宅的區域，便不會造成打擾，又能一覽全貌。
接下來便是預真知所言的冶金廠。
偌大的煙囪幾乎高過周圍任何一棵大樹，冒煙的模樣遠遠望去隻如同有什麽在吞雲吐霧。冶金廠起初被樹木重重包裹，待繞道正麵才沒了遮擋，從而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占地麵積極大的一棟建築物，並非木造，竟似鐵鑄，一眼望去有一種銅牆鐵壁堆砌之感。此刻大門緊閉，由裏麵發出的聲音不大，像是從裏麵透不出來似的悶悶響著。
“我們在此稍等片刻。”預真知走到完全正對門時停住了腳步，並讓三人都站到他的位置等待。
“你們等一下可別眨眼。”預真知言道。
讓他們別眨眼，聽來應該是冶金廠的門要打開，三人相當耐心地立在原地，也沒人多問，而是一麵期待一麵想象，想象這緊閉的大門後究竟是一番怎樣的景象。
不久後，四人便聽見一陣齒輪滑動的聲音。
西王國有一個非常聰明的人發明了一種鍾表，那是以發條為動力，推動齒輪，再推動表針而成，那種鍾表被安置在西王國的城牆之上，附近的人常常就能聽見維護鍾表的鍾表匠擰動發條而產生的齒輪聲。
然而此刻，相似的齒輪聲從建築內部傳出來，可響聲卻超乎想象。
那聽來是相當大、又或是極其多的齒輪一齊在轉動的聲音。
隨著“轟隆”、“哢哢”、“喀嚓”、“叮叮”等一陣一陣的聲音傳入高地四人的耳中，整座建築也緩緩敞了開來。
除了預真知以外，其餘三人皆睜大了眼睛。
他們本以為等的是大門打開，豈料這座建築到處都能打開，到處都是門。
可是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那些更像是窗，而非門。
隨著一片一片“窗”由下至上洞開——那儼然成了以此拚合而成的門牆，更像是正張開無數翅膀的大型怪物，兀自帶著蒸騰的蒸汽——霧氣隨之散出，熱浪幾乎迎麵撲向高地上的四人，但很快消散，便使得整棟建築前後通透了起來，四人也因透過光線看見了建築物裏麵的冰山一角。
無數的齒輪堆砌，有大有小，交錯轉動，那“窗”儼然也大小各異，最上方有兩片極大的“窗”更是圓形的，那裏麵還留著幾片窗葉，氣流因而進入，頓時讓那幾片窗葉旋轉了起來，進而越轉越快，發出巨大的“嗡嗡”聲。
但到底距離稍遠，建築中的細節並不算清晰，隻能見到幾個島民在裏麵忙忙碌碌，可就算如此，也著實是一番足夠令人震撼的光景。
這樣持續了好一陣，“哢哢”聲再度響起，那些洞開的“窗”重新關閉，建築又恢複成了原狀，回到了銅牆鐵壁的模樣。
方才在“窗”四處洞開的時候，他們還看見了在建築的另外一邊還有好幾棟平房，那些一看就不是供人居住的房屋，應是與冶煉廠有關的其餘工廠。
好半晌，三人都沒能回過神來。
“剛剛那是……什麽？”這話是寄寓問的。
“是不是很震撼？”預真知道。
“嗯。”
“這裏麵……應該是一個巨大的熔爐吧。”海夢舟道：“可了不得！”
“正是熔爐。”
冶煉，第一個步驟就是熔燒，需要極高的溫度。
“這座熔爐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了，跟神廟一樣，它們的年紀甚至比大祭司還要大，存在的年代已相當久遠了。”預真知道。
“但是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熔爐。”千金子道。
“我離島十年，到處周遊，也不曾見過跟我們島一樣的熔爐。”預真知亦道。
如果有機會，通常所能見到的熔爐隻是普通的豎爐，而且極耗費人力，不僅要人輪流守爐，還要不停填料，鼓風，據說要七天七夜才能煉出一爐。若是撇開小作坊，那麽迄今為止，西王國大規模的冶金廠其實隻有一座，因為這受限於木炭的量。木炭是一種燃料，僅民用就需要大量木料，西王國人口密度又高，而冶金廠日夜燃燒，若要保證產量，那麽就需要更大量的木炭。
但眼前這座卻是絕無僅有，它無論是外形還是運作方式，都與普通的熔爐迥異。若要讓曾見識過西王國的冶金廠的千金子來說，那眼前這座熔爐就如同是天外來的一樣，就算是召集了西王國全部的能工巧匠，恐怕也做不到這種程度。
“這座島上的鐵礦多嗎？”千金子隨口問預真知。
提提島隻是一座島，資源有限，鐵礦也不像木材，能生能長，挖光了就沒了。
“我們會將不用的器具回收起來重新加以煉製。”預真知回答他道。
“哦。”千金子並不清楚裏麵的運作方式，於是也無法估計它的用量，耳邊僅剩下“叮叮”的聲音隔空不斷傳來，那應該都是打鐵的聲音。
除了千金子之外，海夢舟也是若有所思，半晌後也問預真知道：“可以下去仔細參觀嗎？”
“就猜到你會提出來，不過可惜的是連我都沒進去參觀過。”預真知攤了攤手。
“那剛才下麵不是有人進去了？”海夢舟可不覺得那是他眼花。
“他們是穿了特別的工作服才能進去的。”這還是大祭司對他說的。
“那是什麽樣的工作服？”海夢舟更好奇了。
“我也沒見過。如果你們真的想去參觀，到時候我去問一聲大祭司。”預真知這樣道。
“別忙了，如果能參觀，也不用你去問，必定早就安排下來了。”千金子道。
海夢舟也不強求，工作服拿不到手，能產生像剛才那樣巨大熱浪的地方，他想進也進不去。
“我們再去前麵看一看吧。”隻有寄寓對眼前的建築毫無感覺，盡管剛才那一切他從未見識過，不過也僅此而已。
“好啊。”預真知欣然答應，就算再在冶煉廠前待下去，他也回答不了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