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五 人形之樹
“不！鴉——”奈生的叫聲撕心裂肺，他衝上前，不顧自身的虛弱，更不顧灼熱的熊熊大火，猛地撲向鴉，試圖滅掉他身上的大火。
奈生的身後正是寄寓、千金子和海夢舟，他們才從沒有燒起來的一邊繞進來，就看見了這樣的一幕。
三人也上前幫忙，好不容易才將鴉和奈生一並救了出來，火勢漸大，四人帶著鴉匆忙往還沒燒著的森林深處跑去。
待到稍稍安全的地方被海夢舟扛在肩上的鴉忽然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似是逐漸轉醒，奈生最先注意到，立刻叫住海夢舟。
海夢舟將身上的人放在地上，奈生忙奔過去，剛才來不及擦拭鴉臉上的血跡，現在總算可以擦掉一些，但血似乎仍然滲透出來，令奈生越擦越急切。
鴉這時緩緩睜開雙眼，見到奈生著急的表情，他一方麵放下心來，昏迷之前老板說的“代價”他最怕就是奈生會被老板帶走，隨即，他卻一把抓住奈生的手道：“快！快去追回老板，別讓他進去！那裏麵……有沃姆神的秘密……”
奈生雖是不解，但他聽鴉的話就想起身去追，千金子及時阻止他道：“我去吧！”寄寓可不能讓千金子一個人去追，便也立刻跟了上去。
在這座森林的深處意外聽不見一點囈語聲，因而行動起來並無障礙，寄寓輕而易舉追蹤著老板的足跡，與千金子一起越追越深。
驀地，兩人突然闖進了一個極為幽靜的空間，之前那段路明明周遭全是高聳參天的大樹，卻一不留神在穿越了密密麻麻又挺拔的樹幹之後，迎麵出現了這一片空靈之所。
明月當空，與萍逢島灰蒙蒙的上空截然不同，此地的一切都籠罩在晶瑩剔透的月華之中，又被高聳的樹木層層包圍，顯得神聖淨潔。
但在空間裏卻顯得通透，而它的正中央有一座雕像，隻是令人奇怪的是這座雕像的底座一直延伸至地底，仿佛生了根似的。
寄寓一眼就覺得熟悉，他上前幾步，不禁驚呼道：“這……是樹！”
這在他還從未見過，遠看明明是一座雕像，且是明顯女人的雕像，可是，那卻是從地底長出來的一棵樹。
千金子也走上前，他前後打量著這奇怪的雕像，又或者說是……樹木。
“她應該就是鴉所說的沃姆神了。”千金子道。
寄寓點頭，卻是瞪大眼睛看了個仔細。這果然是樹，並非什麽雕像，可是偏偏又長得如同雕像一樣。
“沃姆神的秘密，難道就是指這棵奇異的樹？”寄寓喃喃地道。
“如果是樹的話，你要不要試試跟它取得聯係，看看這座森林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這裏生長的是什麽樹嘛？”千金子對寄寓道。
寄寓卻搖搖頭道：“若她是此地的樹神，我還是等取得鴉的許可再試。”
“也好，不過看這裏的腳印，那個人應該已經來過了。”千金子道。
“那這秘密豈不是被他發現了？”寄寓擔心地道。
“現在已經不是發現與否的問題，而是火恐怕會將周遭的樹都燒得幹幹淨淨，那麽這裏……”千金子抬頭四處看，不禁歎了一口氣道：“應該最後隻會剩下這座雕像了。”
森林起火，人力難以挽回，千金子的話正是此意。
寄寓默然。火勢蔓延得如此之快，根本沒有阻止的辦法。
倒是這棵形態如此奇異的樹孤零零地生長在此，就算燒到邊緣的樹木，也波及不到其中。
“走吧，繼續追！”千金子道，寄寓點頭，兩人正要追著腳步離去，身後卻忽然傳來鴉的聲音：“別去了，他應該早就跑遠了。”
千金子和寄寓回過頭，就見鴉在奈生和海夢舟的攙扶下也趕了過來，和他們一起出現的還有幾隻烏鴉，就聽鴉又道：“我讓這幾隻烏鴉跟著他，可是它們卻已經飛回來了。”
“我們也是跟著烏鴉才找到你的。”奈生道。
“它們早已被煙霧熏得四處逃散，你們能遇見也算是我命大。”鴉咳了一聲道。
“那既然如此，我們也盡快離開吧。”海夢舟道。
鴉卻搖頭道：“我想留在這裏，沒能保護好留求之森，是我的失職，至少讓我確保沃姆神不被大火燒掉。”
“那我也留下。”奈生道。
“你跟他們離開吧，太危險了。”鴉不同意地道。
“不行！”奈生卻非常堅決：“你在哪裏，我也在哪裏，剛才那樣的事，我不想再經曆了。”
見狀，千金子道：“你現在的身體情況如果一直留在這裏必然會有危險，我勸你還是跟我們回到船上，如此大的火勢，就算你留在這裏，真的要燒起來，你也無力阻止，而一旦燒不起來，根本也沒有人能夠進入此地，不是嗎？”
“如果你要留下來，那麽我也一起留下來。”奈生死死地抓住鴉道。
鴉知道奈生的脾氣，為了奈生的安危，他隻能鬆口道：“好吧，我們離開。”他臨去前，又看了沃姆神一眼，那一眼，像是已經做下了某種決定，但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轉身離去。
那日的火燒了一整晚，凡是樹木生長的地方，都被燒得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留下。
鴉顯得異常沉默，他本就寡言，這一來更是幾天都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奈生跟著鴉，生怕他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來。
鴉後背和頭部受了傷，身上還有零星的燒傷，但鴉根本顧不上自己休息，隻要天色一亮就會跑去留求之森，四處查看。
奈生寸步不離地跟著他，果然在第五天的時候，鴉體力不支再度暈倒，奈生便將鴉帶回了落鴉島。
鴉醒後，奈生對鴉道：“你好好休息，我代你前往留求之森。”他其實並不知道鴉每日去留求之森是做什麽，但為了讓鴉安心，他覺得自己應該走一趟。
鴉卻搖頭，總算開口說了多日來第一句話：“你不需要去。”
“可是，你不是擔心沃姆神嗎？”奈生問。
“烏鴉們會替我看守。”鴉道。
“真的不用我去？”奈生又問。
鴉再度搖頭，道：“你不要去，我還有一些事必須要告訴你。”
奈生卻偏偏不願聽，道：“不要，你不要說。”
鴉一怔。
奈生注視他道：“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不是準備離開，在打算告訴了我一切之後？”
鴉自嘲地道：“我能離開去哪裏？”
奈生定定地指出：“留求之森被毀，你自責得不得了，所以你想要離開這裏，離開這個世界，對不對？”
鴉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並非沒有想過這一回事，事實上他想了很多遍，他仍然覺得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罪過，他不僅沒能及時找出對信風紙有覬覦之人，反而成了誘發此事的原因，隻要一想到如今的留求之森，他就覺得愧對所有落鴉島的島民。
“所以我寧願你別告訴我，隻要你一天不告訴我，你就不會離開我。”奈生道。
鴉有些啞然，他看著奈生，忽然之間覺得經曆了這一切的奈生，似乎有什麽地方改變了。
“我總要離開你的，就像你也要離開我，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那樣。”鴉低低地道。
“可是我現在知道了，我的生活裏不可能沒有你。”奈生隻要一回想到那一晚火勢即將吞沒鴉的那一刻自己所經曆的驚心動魄的感覺，就完全明白了他所想要的快樂也好，生活也好，那裏麵總歸有鴉的存在，隻因為鴉是他唯一的親人，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改變，也不允許有所改變。
鴉又開始沉默了，不過這一次他並沒有沉默太久，而是在片刻後對奈生道：“千金子他們救了我們，就算不跟你說，我也要將來龍去脈告訴他們，你幫我把他們找來。”
奈生隻能道一句好，他不知道鴉是不是想借告訴千金子而將事情都告訴給自己知曉，然而由於鴉將信風紙全部燒毀，所以這件事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因而奈生並無法拒絕。
但他想他一定會有阻止鴉離開自己的辦法的，一定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