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 怒火
這話讓一屋子的人臉色都變了,老板急著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人搖著頭,斷斷續續地回答老板的話道:“我……我也不知道,總之、突然就起火了……船上還有人,倉庫中的紙已經燒起來了……一切都來不及了……風勢很大,根本阻止不了……”
“我們趕緊去看看。”千金子說著就往晴天居外跑,寄寓緊隨其後,老板等其他萍逢島的人也不可能坐得住,於是一屋子人全都衝向了碼頭。
火勢壓根無法控製,映紅了整個廢棄的碼頭,整艘船幾乎被巨大的火舌吞沒,一切都淹沒在火海之中。
火海上空烏鴉們盤旋不斷,卻也被煙霧熏得避得老遠,岸上鴉雀無聲,萍逢島的人臉上滿是悲戚,他們看著火海,眼神已越顯絕望。
“是他!他把一切都毀了!他把我們島上最後的希望都毀了!”島民喃喃地道。
“我們躲了他那麽久,沒想到最後還是毀於一旦!”眾人頹喪萬分,不知是怒還是恨,若是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一開始就沒必要躲躲閃閃。
“這本就已經是屬於我們的東西,他又有什麽權利說燒就燒?”
“他到底為什麽要迫害我們至此?”
除了一整晚都在幫忙的島民以外,萍逢島上其他的島民也風聞此事而陸續來到了碼頭。
“他用那些烏鴉來監視我們還不夠,難道要逼死我們他才甘心嗎?”
島民的情緒似是隨著火勢也在不斷蒸騰,他們再也無法保持冷靜,這一場火毀了他們所有的希望,也將他們的理智燒得精光。
當一切燒成了灰燼,所有島民的眼中卻升起了熊熊怒火。
海夢舟和眾船員一直沉默地站在岸邊看著這一場火。寄寓擔心地看著海夢舟,那是他最心愛的追夢號,他也擔心千金子,船上的信風紙是千金子花去了所有的金幣買下的,現在被燒得一幹二淨。無論是萍逢島,還是千金子,還有海夢舟,他們的損失皆無可比擬,也再無法挽回。
“怎麽辦,千金子?”寄寓小聲地問。
千金子搖頭,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寄寓又看向奈生的背影,奈生一直站在火海邊,一步都未曾移動。
烏鴉們在火光完全消失後,才逐漸散去。
萍逢島灰蒙蒙的天空經曆了這一場大火仿佛更嚴重了,煙霧彌漫出來的灰色將整座島包裹得更深,明明是晴天,可無論怎麽看都像是陰天。
老板與眾島民確認了信風紙被燒得一張都沒剩下後,便陸續自碼頭離開。他們離去之時沒有人一個人開口,但他們走的方向卻都一樣。他們每個人都麵無表情,沒有人還能再偽裝出笑容,盡管先前那些笑容也都是偽裝,是用來迷惑旅人和鴉所用的。
忽地,奈生猛地衝向了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的船。那自是已不能再被稱為“船”。在奈生踩在了浮在海麵上的木板殘骸的同時,又有一大堆廢墟隨著突如其來的重量落入海麵,砸起了巨大的水花。
先前船桅燒掉了一半,有一小段顫巍巍地半掛著,這時也一並掉落,寄寓頓時驚呼一聲:“危險!”
也幸虧那木板根本無法保持平衡,奈生一踩上去的瞬間就傾斜了,他跟著船的廢墟一同落水,險險躲開了上方的船桅,但水花仍是濺了奈生滿頭滿臉。
寄寓連忙跑過去,幾步下了海水想要將奈生拉上來,奈生卻頓時一拳砸在水麵上吼道:“怎麽會這樣!他怎麽能把事情做得那麽絕!為什麽你不自己出麵?罵我也好打我也好!為什麽要把這些珍貴的紙就這樣一把火燒得精光?”
他吼著吼著就對準了天空,那上麵並沒有烏鴉,他卻朝著半空中喊道:“你出來!你一定就在附近!你出來說清楚!是!是我背叛了你,私自把紙賣給了他人,可你不能這麽做!你沒有資格燒他們的紙!那些紙根本就不屬於你!”
奈生半身浸在海水裏,無論寄寓怎麽拉他都不肯上岸,寄寓沒辦法,隻好向千金子求助。
“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你先上來。”千金子也無可奈何,把手伸給了寄寓。
寄寓上了岸,千金子讓他先回晴天居:“去洗一洗換一身衣服,我們的行李也都在船上,你就先問老板借一身。”
“好。”寄寓應著,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問千金子:“船長怎麽辦?”
千金子想了想說:“你就順便幫忙問下老板,能不能用島上的船載我們去來登島,來登島上可以買到新的船隻,我們不能沒有船。”
“可是……”
“沒什麽可是的,既然都燒掉了,一切就隻有重新開始了。”千金子道:“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寄寓也知道什麽都不可能再挽回,隻得點點頭道:“好吧,那我先回晴天居一趟。”
“放心吧,我和船長都不會有事的,我們都是經曆過很多事的大人了。”千金子像是知道寄寓的擔憂,又特地安慰了寄寓一句。
寄寓見他臉上露出的笑容十分勉強,便不再多留,連忙離開碼頭。
不多久,有人來到碼頭,正是萍逢島客船的船長,他前來送海夢舟一行人去來登島。
千金子也一並上了船,於是整個碼頭就隻剩下奈生一個人。
一場火燒了足足大半天,寄寓去找人又花了一段時間,等海夢舟一行人上了客船,逐漸遠離萍逢島的時候,夕陽都已經籠罩在了整個碼頭,這等於奈生已經在海水裏泡了很久的時間。可他仍是不願上岸,這一天一夜裏發生的所有事讓他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他甚至再也擺脫不掉絕望的念頭,在所有人都離開後,開始一步一步往海的深處走去。
他原本就半身浸在海水裏,其實並沒有由得他走幾步,就在海水漫過他的肩膀的時候,晚霞中出現一大群烏鴉,頓時有如烏雲壓境,密密麻麻筆直衝向奈生。
就聽一個怒氣衝衝的聲音自鴉群聲中出現:“你是故意的嗎!你知道我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沉入海裏,你故意用這樣的方式逼我,還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報複我?”
來人自然是鴉。鴉的聲音裏充滿了暴怒。這股怒火自他看見信風紙被一車一車運出來的時候就開始醞釀,他沒想過原來奈生早就參與其中,他更想不到奈生會背叛他。當他一把火燒了信風紙後,他更無法意料奈生竟然用這種方式逼他現身。
奈生卻無動於衷,他像是壓根沒注意到鴉的出現,半空中的烏鴉們“呀呀”直叫,聲音卻依然傳不到他的耳中。
鴉原本乘著鴉群而來,為了將奈生拉上岸,他此刻也已入了海,可是奈生卻仿佛感覺不到他的到來一樣,仍是隻顧自己和眼前的海水。
“奈生!奈生!”鴉見狀不禁開始慌亂起來,他遊到奈生跟前,卻隻能見到奈生滿是空洞的雙眼,鴉擰緊了眉,再次喚道:“奈生!奈生!你看看我!”
他一麵喚著,一麵用力想將奈生拉回岸邊。
不料奈生卻掙紮起來,此時海水已經接近他的下巴,這一掙紮就聽“咕咚”一下,他整個人便沒入了海水之中。
鴉慌了,他連忙潛入海裏,抓住了往下沉的奈生,後者毫無抵抗,不停地喝著海水。
鴉隻得用力支起奈生,可是海水卻好像在不斷拉扯著奈生一樣。
費了好大一番工夫,鴉總算將奈生拖上了岸,他自己也狼狽不堪,渾身濕透。
奈生緊閉著雙眼,鴉附耳隻能聽到他微弱的心跳聲。他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卻感受不到一丁點氣息。
鴉連忙托起奈生的下巴,將奈生的嘴巴掰開,然後深吸一口氣,低下頭去,往奈生的口中吹氣。
半晌,奈生終於嗆出一口海水,而鴉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奈生睜開眼睛,看見鴉後,卻下意識別開了眼,顯然不想麵對鴉。鴉見狀苦笑道:“好吧,你贏了,你居然用自己的性命威脅我,雖然這是我最討厭的行為,但這個人是你,你一定也知道,我絕不可能視若無睹。”
奈生仍然沒有回頭看他,而是在聽了鴉說的話後靜靜地道:“我從小就在這座荒蕪的島上長大,一切都毫無生氣,我常常在想,為什麽我必須在這樣的地方生活,為什麽來登島的人們就能笑得如此開懷?我很想離開這裏,但是我的父母卻在這裏,可是昨晚我卻怎麽都找不到他們……”
他的聲音很輕,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悲哀:“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是你把我帶大的,你給我我想要的一切,你覺得我應該滿足。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我沒有了父母,也沒有自己的人生意義,我隻是個會呼吸需要吃飯的身體,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目的,在這座島上沒有什麽事是我能夠做的,連笑容都難以得到,每個人都不快樂,沒有人是快樂的,我想給大家快樂,卻依然什麽都做不到。”
鴉默不作聲,他看著奈生,聽著他說的這些話,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來。那正是奈生的父母,他們在服下樹種前將還是嬰兒的奈生交給他,他還記得自己抱起那個小小的軟軟的小嬰兒的時候,那抹純真可愛到溫暖至心底的笑。
那一年,他才八歲,奈生僅兩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