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八 新的契機
千金子看著寄寓的身影沒入漆黑的林中,地上的繩圈隨著寄寓逐漸遠去而一圈一圈減少。他所站立的位置囈語聲雖然不曾消停,卻由於位置不變的緣故聽到的聲音並不增加,隻是不斷重複,千金子等候之餘,便開始仔細分辨,想聽聽看除了那些如詛咒似的話語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值得留意的內容。
另一邊寄寓進入林中,便跟隨腳印的方向逐漸深入。一開始他還能維持正常速度,可是沒過多久就變得極為勉強,囈語聲好像要在腦海中爆炸開來那樣,讓他再也不敢輕易再往前一步。有了上次的經驗,寄寓知道一旦不顧一切深入,很輕易就會失去意識,他不能讓千金子冒險進來找他。這樣想的同時,寄寓隻能停下來,並開始往後退,他想既然無法追到奈生,那至少要弄清楚這裏的樹木究竟是什麽樹木才行。
他一直退到自認為安全的地帶,然後盤腿坐下,伸出手以掌心扶住樹幹,閉上眼睛。
囈語聲不斷幹擾,寄寓很難集中精神,但好在上一回也都經曆過,寄寓反而開始試著傾聽這些囈語之聲。
這是他反複思考後覺得可行的方法。普通的植物必須用他們一族代代相傳的秘語術來與之互通,而這裏的樹木則完全不同,它們自己就能夠傳達聲音給人類,隻不過同時發聲的緣故而使得聲音多而雜亂。若是將他們各自視作不同的個體,正如夢境和奈生所言的那樣,這裏每一棵樹下都埋著先人的屍體,那麽興許隻要一一將之區分開來,將它們都看作是不同的人,應該就行得通了。
這麽想的同時,寄寓便開始專心聆聽他掌心所向的那棵樹的聲音。
閉上眼睛之後,聲音的存在更為強大,聽來雖然飄渺,可又好似充滿了力量,而寄寓放開所有的聽覺,在眾多聲音中尋覓著屬於掌心那棵樹的聲音。
逐漸的,興許是因為掌心與樹幹相連的關係,這棵樹的聲音仿佛響亮了起來,而其他樹木的聲音微弱了許多。
又過了好一陣,寄寓終於能夠聽清楚了它的聲音:
“我……烏菲娜……誓死……也要……守護……沃姆神……誓死守護!”
這句話一遍又一遍,重複不斷。
寄寓還想嚐試用自己的方式了解這棵樹本身的情況,卻意外再一次浮現一名女子吞服樹種的畫麵。
唯一與夢境不同的是吞服樹種的那名女子看上去絕非臨終之人,而是風華正茂朝氣蓬勃的年輕女子。
她想必就是烏菲娜。
繼烏菲娜之後,寄寓又陸續聽了其他幾棵樹的聲音。
有烏路斯、烏特利亞、烏比安、和烏狄拉。
他們同是姓烏,說不定都是同一族的人。
除此之外,他們都很年輕,看不出一點生病或瀕死的模樣。
還有另外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要誓死保護沃姆神。
就在寄寓猶豫是否要再聽一棵樹的時候,感覺到腰上的繩子被人微微扯動了起來。
寄寓知道恐怕是自己在林中待得過久而被千金子擔心了,他立刻也扯了扯手中的繩子,用一早決定好的暗號——拉繩幾下——表示他安然無恙。
千金子在另一頭得到寄寓的反應,總算放下心來,他不再催促,安心等待。
繩索雖然沒了動靜,可周遭的樹寄寓業已了解了大概,囈語聲如雷般“轟轟”作響,像是一直在敲打著他的腦袋,寄寓自知他既無力深入,也無法再傾聽更多,至少在這一帶再聽下去也不會有什麽變化,而更深邃的林中還存在著什麽,他仍是無法了解。
這麽想著,他便準備離開樹林回去與千金子匯合,千金子想必也已經受夠了囈語聲的煩擾,他得趕緊讓千金子離開才行。
就在這時,林中忽然傳來奈生的喊聲。
隔著囈語聲寄寓已經聽不清楚他到底在喊著什麽,那聲音完全混雜在了囈語聲之中,可畢竟那是出自奈生的聲音,那聲音是能用耳朵辨別的,而不像是囈語聲那樣充斥在腦海裏。
寄寓擁有在林中能迅速分辨方位的本領,這與他一直在林中生活有關,此刻,盡管有囈語聲的幹擾,他仍是快速地通過聲音分辨出奈生所在的位置。
事實上,奈生恐怕也無法深入樹林,而僅在附近徘徊,因為那聲音距離並不遠,幾乎就在不遠處。
聲音不久就中斷了,寄寓的腳步更快,當他找到奈生的時候,奈生舉著火把跪坐在一處,他的臉朝著寄寓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期待之色,可當他看清楚來的人是寄寓之後,一下子就失望遍布,力氣仿佛被抽空了一般,頹然地靠向身後的那棵大樹。
千金子見到寄寓從林中出來的時候,一並見到了失魂落魄的奈生。
“他怎麽了?”千金子走近寄寓,問。
寄寓搖搖頭。
奈生本不願跟他一同出來,但林中**又起,奈生忽然就將火把弄熄了,然後問寄寓船還在不在,當寄寓告訴他船就在不遠處,自己準備離開的時候,奈生連忙提出他也想一同搭船離開這座島。
出來的一路奈生都顯得有些緊張,他不時因為林中的風吹草動而受到驚嚇,並一直在催促寄寓通知千金子,好讓千金子早一步通知到追夢號,從而盡快將他們接走。
千金子再一次接收到繩索的動靜時就通知了海夢舟,於是當寄寓和奈生出了樹林不多久,追夢號也朝著這個方向駛了回來。
三人重新上了船,慢慢離開了留求島,囈語聲總算自腦中完全消失,頓時好像整個世界都清靜了,海夢舟和眾船員再一次經曆一遭,仍是忍不住連連稱奇。
奈生上船後不住朝夜空中張望,像是想要確認什麽,跟他在林中同樣顯得神經緊張。
“你在找什麽?還是在擔心什麽?”寄寓不禁也擔心地看著奈生問。
千金子卻像是能讀懂奈生的心思似的道:“他怕是在擔心烏鴉的出現。”
寄寓因為千金子的話領會過來道:“難道是怕被鴉發現?”
奈生卻因為這句話反駁道:“誰怕被他發現,那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島!”
“你和他因什麽而爭吵?”千金子出其不意地問。
奈生頓時語塞,隨即又陷入沉默。
便是在此時,一隻烏鴉出現在了桅杆之上,瞬間進入了三人的視線當中。
奈生臉色一變,立刻往船艙跑,並道:“別告訴他我在船上!”
千金子當機立斷道:“寄寓,你帶他去秘密的艙房,我在這裏應付鴉。”
寄寓微一點頭,便追著奈生而去。
不多時,繼一隻烏鴉之後,數不清的烏鴉再度出現,黑壓壓的一大群之中,鴉一身黑衣乘著鴉群而來,那些鴉群密密麻麻連接起來,鴉立身其上,居然穩固如陸地,當烏鴉們飛至船的上空,就見他縱身一躍,黑色的長衣正如翅膀那樣,在背後張開,隨即便穩穩落在甲板之上,麵對著千金子。
包括海夢舟在內的眾船員皆被如此誇張且不可思議的登船方式驚呆了,唯有千金子毫不吃驚,隻是表現得有些意外,對鴉道:“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我來找奈生。”鴉帶著一身黑夜的氣息,冷冷地道:“他在這艘船上吧?”
“他並沒有上船。”千金子直接否認道。
鴉顯然不信,道:“他一定在這艘船上,我的烏鴉絕不會弄錯。”
“這艘船就這麽大,你不妨自己去確認,無需問我。”千金子道。
鴉見狀,不再出聲,隻是大踏步走向船艙,毫不客氣地在別人的船上尋找起來。
海夢舟有些不滿,對千金子道:“喂!這可是我的船!”
千金子反問他一句道:“你覺得不讓他找的話,這些烏鴉們會怎麽做?”
海夢舟抬頭看看盤旋在半空中的鴉群,這些烏鴉數量似乎比暴風雨後那一次出現得還要多。它們若是全數撲上船,雖然船不至於被它們弄沉,但船員們誰都無法應付如此大量的烏鴉,絕對會被它們逼下海。為了一船人的安全考慮,他還不如讓鴉自己搜個遍,反正奈生無論能否被他找到,都與他不相幹。
船是個有限的空間,鴉找了一圈果然沒有找到奈生,他最終返回甲板,心知就算奈生真的在船上,千金子也不會告訴他。倘若奈生真的不在,那麽更有可能是在留求島之上,他沒有浪費唇舌再問千金子,而是乘著烏鴉往留求島的方向前去尋找。
千金子望著鴉群離開的方向,不多久,鴉群就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寄寓帶著奈生再一次出現時,千金子對他道:“他去留求島找你了。”
“關我什麽事。”奈生沒好氣地道。
“我隻是跟你說一聲,他去那裏找,我也不能否認,不然就等於承認了你在這艘船上,你說是不是呢?”千金子道。
奈生不響,神色中卻又流露出一抹擔心來,隨後像是在說服自己那樣,喃喃地道:“反正那座島從來就隻有他一個人能進去,無論我如何要求,他都不肯帶我進去,那就讓他一個人在裏麵找個夠吧!”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在逞強一樣,千金子也不說破,而是問他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難道一直躲著鴉?”
奈生注視千金子片刻,忽地道:“你不是說願意花金幣購買信風紙嗎?我跟你合作,但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必須按照我定的價錢買下全部的信風紙,今晚就運走。”奈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