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選擇
胡純趕到珈冥山的時候,幾乎認不出來了,隻剩一片廢墟。珈冥山底就是火眼所在,現在已經塌落成一個巨坑,珈冥山碎成無數巨石,竟然也不能填滿這個深通地底的大坑。
在淩亂的山石之間,還隱約能見到世棠宮的一些殘垣。那麽巍峨華麗的宮殿屋宇,對胡純來說,隻是轉瞬之間,已經被掩埋在巨石之下。胡純默默地看著,被摧毀掩埋的,不僅僅是她和雍唯的住所,更是一段回憶。她和青牙,爬了三天三夜才來到世棠宮,被高聳入雲的世棠宮大門嚇得目瞪口呆。她因為無法忍受琇喬出現在世棠宮,毅然決然逃離這裏,在山腳下第一次看見夜空裏華麗的仙軌,但並不認識那是什麽,還以為是流星。
她一直不太喜歡世棠宮的,覺得還不如祭殿有家的感覺,即便成了世棠宮的女主人,也沒欣喜若狂,她對世棠宮的占有欲,甚至不如見慣天上風景的玲喬。可真見它毀於一旦,心還是很難受的。
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那些洶湧而來的神仙,全都不見蹤影,珈冥山廢墟寂靜得可怕。胡純反而覺得放心,至少說明雍唯不可能葬身於此,他肯定和炬峰轉移去了其他地方,吸引了天帝帶著人馬也殺奔過去。胡純仰望天空,災難已經停止,天空冥黑一片,像暴風過後的大海一般,深邃而平靜。大地已殘破不堪,天空卻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
胡純閉起眼,回憶起雍唯教她的追查仙軌的方法。
越是法力高深的神仙,越能隱藏自己的仙軌,但是,隻要追查的人方法得當,法力足夠,越熟悉被追查的人,越容易找到他的下落。胡純按雍唯說的,把靈力都聚集到太陽穴,不要用眼睛看,要用雙眼之間,額頭的天眼去看。
胡純一抖,看見了!雍唯的仙軌!微弱卻溫和,淡淡的橙黃色。
她大喜,追查到仙軌,就說明他還活著。她第一次看見雍唯的仙軌,那樣漂亮,也怪不得世棠宮的人,要以淡橙黃色做霓裳的主色。
胡純不知道仙軌的落點是什麽地方,隻能用一枝風遁杈,追尋而去。
仙軌的盡頭,竟然是天霜雪域。
在那樣的大災劫後,天霜雪域竟然毫發無傷,甚至不遠處的那條河都被保護得很好。胡純趕到這裏,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她剛才一路趕來看見的殘破景象都是錯覺,世界還如同天霜雪域一樣,美好如初。
兩群人在對峙,已經倒下了很多屍體,胡純的到來並沒引起注意,她在人群之後,躲躲閃閃往中間看。站在矛盾中心的,有天帝,炬峰和雍唯,炬峰用劍架在雍唯脖子上,他和雍唯都受了些傷,衣服也有被燒過的跡象,但大體上說,都不嚴重。
胡純細細看了看雍唯的表情,在這兩群人中,他算是顯得最無所謂的一個了。
這讓胡純鬆了口氣,隻要雍唯沒事,炬峰和天帝的鬥爭對她和雍唯來說,根本沒什麽意義。炬峰雖然一副挾持雍唯的樣子,但他一定不會真的動了殺機,雍唯對他還有大用場,最不肯讓雍唯死的人,恐怕就是他了。天帝雖然內心深處並不太在乎雍唯的死活,可當著這麽多人,也絕不會做出冷血無情的樣子。
也難怪雍唯這副置身事外,冷眼戲謔的表情了。對他來說,世間的可笑,不過於此。父親和舅舅,各自出於自己的目的,用他來製約對方。本是至親的人,其實根本沒人在乎他的死活。
確定了雍唯好好的,胡純才有了心思觀察其他人,還好,她沒看見玖珊和白光,甚至連青牙都不在,這讓她的心氣更順了。突然,她輕輕地呀了一聲,因為她看見了玲喬和辰王。他們站在離炬峰很近的地方,顯然是炬峰的一股主力。
驚訝過後,胡純又覺得理所當然,辰王被天帝排擠,不得不舍掉一個女兒自保,雖然炬峰也不怎麽樣,但已經是他最好的投靠對象了。
“炬峰,沒想到你還對當年的事,如此耿耿於懷。”天帝端著架子說,聲音很渾厚響亮,胡純在人群最後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些沒用的話,就不要再說了,我隻問你答不答應。”炬峰還微笑著,被施了法術永掛笑容的仿佛是他,隻是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森冷。
“雍唯搗毀了量天尺,罪大惡極,你代我把他正法,也未為不可。”天帝明顯不願意答應炬峰的要求。
“哈。”炬峰幹笑了一聲,糾正天帝說,“我的好外甥,真不愧自小受我教導,他並沒有搗毀量天尺,隻是損壞,而且,完全在他能修複的範圍內。”
天帝沉默。
“你不答應,我就殺了他。反正如今已經六界大亂,有沒有帝軌,老天幫不幫忙,也沒什麽太大意思。辰王歸順了我,還有這麽多仙魔都聽我號令,我還何必執著於帝軌呢?”炬峰頗為豪邁地說。
“想讓我交出融翹,絕不可能。”天帝凜然拒絕,氣勢並不比炬峰弱。
胡純聽了,差點吐血,她記得融翹是天狐娘娘的名字,炬峰用雍唯做人質,就為了讓天帝交出天狐?幸好白光不在,不然看炬峰這個嘴臉,不知道要多傷心。
“絕不可能?”炬峰笑得很和藹,手卻毫不留情,長劍在雍唯的肩膀上深深一劃,血一下子噴出來。
胡純尖叫一聲,也不顧隱蔽,撲過去想從炬峰手裏奪回雍唯。炬峰並沒阻攔她的靠近,隻是長劍又逼回雍唯的脖子,讓雍唯掙紮不得。胡純看著雍唯漸漸殷紅的衣衫,淚如雨下,用手去按他的傷口,溫熱的血液把她的手很快染得深紅一片。
仙魔們都起了**,聖血對他們的蠱惑還是非常厲害的。就連胡純都差點忍不住想舔一舔手上的血。
雍唯的傷口止不住流血,胡純著急起來,難道炬峰用的也是一把天刃?他明知雍唯被天刃所傷就無法自愈,眼下仙魔陷入瘋狂的局麵,是不是他刻意營造的?
“你快給他止血!”沒等胡純喊出這句話,天帝已經厲聲喊出來了,而且露出了焦躁的語氣。
“那融翹……”炬峰笑著問。
“這就叫她過來!”天帝已經掩飾不住憤恨了。
“快給他止血。”胡純跪在雍唯身邊,看他已經變得毫無血色的臉,哭著哀求炬峰。再這樣下去,別說雍唯的血要流幹了,這些被聖血迷亂的仙魔們一擁而上,非把雍唯吃得渣都不剩。
“沒見融翹,就讓他……”炬峰突然停了口,他看著從天霜雪域裏走出來的白光,緊緊抿住了嘴唇。
白光麵無表情,她走到已經癱坐在地的雍唯身邊,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碧玉瓶子,瓶子裏是些透明的膠狀藥物,倒在雍唯傷口上,血立刻便止住了。炬峰的劍離雍唯的傷口那樣近,白光倒藥的時候,擦傷了手指,天刃所傷,即便傷口細小,血也不停的流出來。炬峰的劍收了收,距離雍唯的脖子,白光的手,都遠了一些。
白光像沒看見一般,隻對哭泣的胡純說,“別擔心,老八,神主不會有事的。”
這句話似乎惹惱了炬峰,他的劍從雍唯的脖子上飛快地抬起,指向白光,“回去!我並沒原諒你!”
他雖聲嚴厲色,但白光卻泰然處之,她把用空的瓶子扔到地上,眉眼不動地說:“我並不需要你的原諒。今天,對我很重要,我要看著,一定。”說著,回身走了幾步,坐在大門旁邊點綴用的石頭中的一塊上,既不發火,也不妥協。
炬峰顯然有些拿她沒辦法,重要的是當著天帝和辰王等敵我雙方一眾人,和一個內眷爭執不休,哪還有威嚴和氣魄可言?所以炬峰隻能把劍一沉,又架回雍唯的肩膀上。
其實剛才他把劍拿開的時候,胡純就使勁掐了雍唯一把,機不可失!結果雍唯非但沒有感謝她的提醒,反而用眼角瞟了她一眼,屁股很沉地坐在那兒沒有挪窩的意思。胡純被他看得一肚子火,她又怎麽著他了?一副生氣責怪的樣子!
不過這也讓胡純略略定了定心,至少證明不是雍唯真的無法逃脫,是他自己並不想跑。
胡純腦子轉了轉,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狀況,炬峰要挾天帝交出融翹,天帝因為急需雍唯的幫助,竟然答應了。這點上,的確是合了雍唯的某些報複心理,畢竟天帝拋棄天妃,最直接的原因是天狐融翹。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讓雍唯跑他都不會跑,他就是要看看天帝和天狐這出好戲。
一旦想清楚並沒真正的生存危機,胡純就有了看戲的心情。可一想到炬峰要討回天狐,她就無法真正擁有看熱鬧的輕鬆感,她回頭看了看白光,白光眼神空洞,像在看大家,其實根本沒有把任何一個人放在眼裏,包括炬峰。
老友如她,也無法琢磨白光這會兒心裏在想什麽,可胡純的心已經沉甸甸的了,簡直不敢想炬峰和天狐如果表演起餘情未了,白光要怎麽辦。白光不是決定和玖珊走了嗎?怎麽又會在天霜雪域出現?親眼看見炬峰討還天狐,就算將來一走了之,也是心頭永遠無法拔出的刺了吧?胡純一晃神,或許白光就是要留下看這一幕,讓自己永遠紮心,從而真正放棄?
天狐娘娘的車架緩緩降落在天帝一方人的後側不遠處,排場一如往日,如果胡純沒有見過外界的災難,就不會覺得這番華麗的出現有多麽不妥,因為天霜雪域也如此完好,兩廂映襯,恰到好處。可偏偏所有人都見識過六界的苦難,天狐的光彩熠熠就顯得毫無悲憫之心,冷酷傲慢。不僅胡純對她怒目而視,天帝一方的很多人,都露出不滿的神情。
天帝非常敏銳的感覺到了,於是就在侍女放好了墊腳凳子,攙扶天狐娘娘下車的時候,他漠然對炬峰說:“你要的人已經來了,後事如何悉聽尊便。”
胡純對天帝的處事方式更加了解了一些,在他心裏隻有兩種人,能舍棄的和暫時還不能舍棄的。他舍棄天妃時,把自己標榜成一個情聖,一旦天狐觸犯了他某種重要利益,拋棄起來,並不比天妃困難。
天狐融翹已經下了車,緩緩走到人群前麵來。
胡純是第一次見她,作為多次和她這隻土狐狸做對比的高貴天狐,胡純下了死眼盯著瞧。
不同於嬌茸的美豔風情,融翹很清冷,嘴角稍微彎起,似笑非笑。她的眉眼生得太過精致,在一派素淡的裝扮下,竟顯出一股自內而外的濃豔,很難形容她的美麗,屬於她的美麗已經化骨銷皮。
胡純的嘴角抽了抽,她去不掉的微笑和天狐相似,可天狐的微笑卻淡而豔極,風情四散,胡純隻能算皮笑肉不笑。
融翹聽了天帝的話,隻是站在那裏,看了天帝一眼。
可這一眼,卻讓在場的所有人,替她哀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