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違背

他們消失後的盞茶時間裏,所有人都沒有動,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都對炬峰的心機和多疑知之頗深,很怕他並沒有走,而是躲在暗處先觀察一下他們的反應。

“看來是真走了。”玖珊說,諷刺地笑了笑。他決定離開,正是討厭這種小心翼翼,炬峰的多疑和陰沉,注定了他誰也不會相信,即便幫助他成就大事,也不會得到他真正的信任。如同天帝對辰王,玖珊對自己的未來,已心裏有數。

白光也笑了,笑裏卻全是苦澀。

風引霜引從山石後麵走出來,顯然也鬆了口氣,他們快步走到胡純身旁,風引歉疚地說:“因為不知道入口在哪兒,在世棠宮用法器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還不敢靠近。隻有等神主他們進去了,才敢遠遠趕來。”

胡純看見他們,心裏一暖,連不安都減弱了,她向他們點點頭,示意沒關係。

“老八。”白光也走過來,摸了摸咪咪的臉,因為太可愛了,又忍不住擼了把她的耳朵,“你快帶著他們走。”

胡純皺眉看她,其實白光和玖珊一起來,她就有點猜到白光是為了救她而來。“可是……”事到臨頭,她還是猶豫了,“我走了,回頭你怎麽交代?”她說著,飛快看了玖珊一眼,其實最難交代的是玖珊,無論如何白光和炬峰已是實際上的夫妻,就衝這一點,炬峰未必真正對白光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對玖珊可就不會手軟了。

白光也看了玖珊一眼,眼中的情緒複雜,有感激也有苦澀,“我決定和玖珊遠走高飛。”

胡純聽得一愣,久久說不出話。

白光分明不喜歡玖珊,她這樣做是不是為了救她和咪咪?“老白,你……”

白光向她使勁地搖搖頭,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我並不全然是為了救你。”白光苦笑著歎了一口氣,“我曾以為,能和他在一起,就夠了,無論他在做什麽,他心裏在想什麽,我有了這個人,就滿足了。可是,並不是這樣的,人的心總是貪的,我得到了他的人,卻總覺得還是被他推開到百裏之外,他的心裏事情太多,人太多,我不知道,我在這麽多的人和事當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

胡純想到剛才炬峰看見白光後,消失了笑容的臉,似乎那種煩躁和焦慮,就是他真正的情緒,他能在白光麵前表露這些,至少證明白光並沒在他的百裏之外。可是,這種時候,她怎麽能對白光說這些?平心而論,她雖明知白光的心裏人不是玖珊,但又深深覺得,白光能和玖珊一走了之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玖珊……”胡純又看了玖珊一眼,他始終站在原地沒有靠近,“能對你好嗎?”

白光聽了這話,也看玖珊,玖珊與她相視一笑,白光有了底氣,“能。”

胡純看著白光的笑容,心裏的一塊大石也放下來。

“你們快走吧。”白光親了親咪咪,催促道。

“那……你們保重。”胡純看了看白光,又著重地看了看玖珊,眼神中有托付之意,玖珊也含笑點了點頭,很多時候,承諾不用非要說出口,會顯得虛假而尷尬。

“保重!”白光說,突然保住了胡純,因為咪咪,她抱得不緊,“老八,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胡純的心咯噔一下,總覺得這話像一把不祥的刀,紮在她的心上,她正想再看白光的神情,已被白光鬆開,推了一把,“快走。”白光甚至轉過背去。

天相已經開始發生轉變,原本清澈的深冥夜色,隱隱透出駭人的紅光來,像火,更像血。

“快走。”風引看著天色,著急起來,拉了胡純一把。

胡純也知道再也不能耽擱,深深看了白光的背影一眼,瞬間與風引霜引來到了祭殿。

咪咪折騰了一天,累得睡著了,在媽媽的懷裏甜美安寧,天地即將異變對她來說,相距遙遠。

風引和霜引忙碌起來,他們在乾坤袋裏找出布置結界的十二顆靈石,按十二時辰的方位布置在結界周圍,這種靈石可借周遭地氣,不著痕跡地結成結界,不會為神仙妖魔察覺。這本是世棠宮的壓箱底貨色,因為雍唯沒想到這種借地氣的東西能有什麽用,他本身釋放的結界強這個數倍,等他在祭殿避過難,他才想明白這十二顆石頭的妙處,特意翻找出來,讓胡純帶上。

有了結界的保護,胡純才敢抱著咪咪,到祭殿外麵觀察天相,赤紅的光更加駭人了,照在密集的烏雲上,像翻騰的血海,看久了會想吐。一種轟鳴聲從血海中隱隱約約透出來,不甚分明,卻不間斷,如同巨大災難的前奏一般。

“怎麽會這樣?”胡純膽戰心驚地抱緊咪咪,就連上次炬峰造成的天災都沒現在的景象恐怖。

“應該是改變帝軌的後果。”風引臉色擔憂,改變帝軌是六界中最大的逆天改命,到底能引發多大的災禍,無人可知。

突然,天空一亮,無數條仙軌密密匝匝直奔珈冥山而去。

胡純知道,這是天帝調集了重兵,去阻止炬峰和雍唯。可是,靠近火眼,在沒有足夠大的梨魄,或者沒有能力抵抗大梨魄寒意的情況下,又有誰能做到?就連天帝都束手無策吧?這時,人多是沒有用的。

“夫人,快進祭殿裏麵去吧。”風引突然說,他看了眼咪咪,神情異樣堅決,“天帝一定會加緊尋找你和咪咪。”

“嗯?”胡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懵懂地看著風引,幾乎是一瞬間之後,胡純就懂了,天帝會像炬峰一樣,尋找能要挾雍唯的人,天妃在炬峰的控製之下,一定會隱藏得非常好,那她和咪咪也就更加危險了。在雍唯心裏,他或許有懷疑,但他始終不肯說出口,所以他沒有在她麵前提過天帝會采取什麽應對,可以胡純對天帝的了解,風引的擔心,是非常必要的。

胡純剛抱著咪咪一轉身,突然大地劇烈一顫,要不是霜引及時扶住,她和咪咪會摔得很慘。

胡純駭然扭頭,天空真的如同下起火雨,大大小小的隕石帶著火尾急速砸落在地麵上,地麵震顫起來,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咪咪被嚇醒了,哭得厲害,可近在咫尺,哭聲也被這些災難的轟鳴壓住了。胡純緊緊地摟著她,跌坐到地上,祭殿山搖晃得根本站不住。

霜引臉色驚恐地緊緊靠著胡純坐下,雖然身體透露出保護這對母子的意思,但她已經被嚇壞了,緊握著長劍的手不停顫抖,貼近胡純,仿佛是尋求安撫。

風引相對是最鎮定的一個,他飛快地在乾坤袋裏翻找,找出一個非常小的瓶子,盤膝念動咒語,瓶子口發出微弱的光,但胡純和霜引都感覺到震動減弱,轟鳴也像被什麽隔絕,弱下去不少。

祭殿在震動中眼看快塌了,因為這個小小的瓶子,也安穩下來,在周圍的晃動和毀滅中,有那麽些遺世獨立的感覺。

“這個寶瓶能用一個類似泡泡的結界把祭殿山保護起來。”風引施法完畢,向胡純解釋道,“但很容易被察覺,現在天地災變,倒也沒什麽人會注意到,隻要及時收起便好了。”

胡純點頭,心安了一些,就連身邊的霜引都好多了,不再發抖。

結界外麵的世界繼續慘烈地崩壞,地麵裂開無數深入地府般的溝壑,河道被阻斷的江河肆意奔流,從這些溝壑中倒灌下去,像一道道接通黃泉的瀑布。天空似乎成了一麵被打碎的鏡子,從裂隙中墜下火和冰雹,流星不再唯美,每一刻都是毀損大地的武器。

天塌地陷。

胡純的心裏隻冒出這個詞,她遮住咪咪的眼睛,不想讓她看見如此猙獰的世相。

風引僵直地站起來,望著某一點,澀滯說:“珈冥山……塌落了。”

胡純呼吸驟然困難,她害怕地順著風引的眼神看向那個方向,隻剩一片殘破的火海,什麽都看不出來。

“那雍唯出來嗎?”胡純揪住風引的袖子,大聲問他,她的臉發燙,卻沒變紅,隻剩毫無血色的白。

“夫人不要著急。”風引平穩的聲音讓她鬆了一口氣,似乎他說的就是事實,“神主在進入火眼前,一定已經預料到各種變數,珈冥山塌陷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會有辦法脫身的。”

他不說還好,他這麽一說,胡純心如刀絞,她甚至聽見自己上下牙輕碰的格格聲音,剛才天地崩壞的時候,她都沒有這麽怕。

她想起雍唯眼神深深看著她說,我不在你和咪咪身邊時……

雍唯,他的預料也包括永遠也不回來嗎?

心痛的同時,她已經不自知地向結界外闖,被風引一把拉住。

“夫人!”他皺眉,略含責備,這是他從來不曾出現過的神情,“現在外麵天災頻頻,即便有仙力法寶,也未必能保證安全,絕對不能出去。更何況帶著咪咪!”

他的話驚醒了胡純,她低頭看著懷裏受到驚嚇,仍可憐巴巴睜圓眼睛的咪咪,心裏的愧疚之情翻滾上來,她怎麽這麽粗心,差點兒把咪咪也帶入了危險之中。她抱緊咪咪,用臉貼了貼咪咪軟嫩的小臉,咪咪感受到了母親的安慰之意,伸出小手摸了摸胡純的臉。

這柔弱溫暖的觸碰讓胡純淚如雨下,這麽小,這麽可愛的咪咪,難怪雍唯會那樣萬般割舍不下。

她如此深切地體會到了雍唯的心痛,更不忍他一個人在天地崩壞中孤立無援,災難有沒有傷害他?炬峰有沒有傷害他?

一個通貫天地的炸雷響徹寰宇,真如把世界摧毀的最後一道劍光刀痕。

咪咪又嚇得哭起來,胡純一邊擔憂地輕晃哄她,一邊看著炸雷在地麵上轟起的漫天煙霧。

“原來改變帝軌……等於毀天滅地。”風引也望著那片煙霧。“難怪……”他眼神森冷,“神主曾說過,命運的軌跡隨時改變,改變了起因就等於改變了結局。炬峰想擁有帝軌,但他能統治的世界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胡純沉默,似乎很久遠之前,炬峰也用這樣的表情說過類似的話。是關於她的笑臉的,但大致的意思很類似,人妄圖改變命運,可即便達成了目標,結局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那個。她又看了眼風引,總覺得他與平時有些不一樣。

或者,他不該對命運有這麽深的感悟?

“我要帶著咪咪去找雍唯。”胡純說,非常堅決。那道巨雷劈過,好像災禍在逐漸停止。

“不行!”風引比她更斬釘截鐵。

“要不……我們一起去?還能有個照應?”霜引猶猶豫豫地說。

“我們受神主之命,就是保護夫人和咪咪。”風引說得擲地有聲,“所以就絕對不能讓你們涉險。”

“我一定要去找雍唯!”胡純很少固執,但這次,她下了決心。

風引沉默了好久,看來也是經過一番掙紮,“那就把咪咪留下,由我和霜引保護。小小孩童,就算這份驚嚇也受不起。”

這回輪到胡純翻來覆去無法決斷了,雍唯進入火眼前,再三囑咐她,絕對不要放下咪咪。可是……她皺眉望著結界外的一片殘破山河,掛在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仿佛是諷刺。

“你們能發誓,用生命保護咪咪麽?”她走投無路般看著風引和霜引。

誓言,是最輕飄的交易,可到了這個時候,是最無奈的選擇。

霜引和風引都有些遲疑,霜引很實在地說:“豁出性命絕無半分猶疑,隻是打包票保護咪咪安全……這個……”

胡純聽了,無奈一笑,原來霜引在擔心這個。

“隻要守在祭殿山,有靈石和寶瓶,應該是沒有問題。”風引替胡純說出口。

胡純點點頭,雖然心裏滿是不安,她還是把咪咪交到了霜引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