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夜

不知這是在海底多深的地方，陽光雖已被厚厚的水層遮去大半，卻也還是照射得進來，在潔白的細沙灘上留下一個個大大小小的光斑。海底海藻豐茂，伴著水流婀娜地擺動著自己的身子。四下零星地散落著一些形態各異的貝殼，偶爾有幾隻色彩斑斕的小魚或水母慢慢悠悠地從這兒經過。

一隻銀白色的魚本來在悠閑地遊著，突然它卻像是被什麽驚動了一番，迅速躲到了一叢海藻之間去了。果然，某個角落裏偷偷地探出了一個腦袋，她似乎正在觀察著什麽，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著。在確保周圍沒有別的人存在後，她終於大膽遊了出來。

她遊了一段距離後卻又退了回來，仔細觀察起一個角落來。隻見那有一叢異常茂盛的海藻，海藻中間似乎有什麽東西——那似乎是一隻人類的手。

她趕緊撥開覆蓋在上麵的海藻，漸漸地，一個年輕男人模樣浮現了出來。男人此刻雙眼緊閉著，身上被綁的不成樣子了。她趕緊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也對，人類不能在海底呼吸，昏死過去也正常。

“那你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呢？”她自言自語著，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腕，有微弱的跳動透過皮膚傳來，男人似乎還活著。“這可有些麻煩了……”她說著，手中慢慢捏出一個氣泡，緊接著氣泡變得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可以將男人整個裝進裏麵的大小。

她透過氣泡看著裏麵依舊昏迷著的男人，考慮著要不要救他一命，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將氣泡托起來走了。

*

江子衿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個奇怪的房子裏。這房子和他先前見過的所有都不同，似乎是由貝殼堆砌起來的。房子的許多地方都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明亮起來。

他發現自己身上的繩子被人解開了，一個巨大的……氣泡將自己與外麵隔絕了開來。他伸手戳了戳，手指卻直接伸到了氣泡外，海水冰涼的觸感再一次傳來。正當他準備起身仔細看看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

一個姑娘不知什麽時候從門口探了個腦袋進來，有些驚訝地說道：“你怎麽這麽快就醒過來了？”

“姑娘，你是？這又是哪？”江子衿有些摸不著頭腦，眼前這姑娘居然可以在海水裏呼吸說話，真是奇怪得很了。

“我叫清夜，這兒是在海底。”那姑娘“走”了進來，江子衿這才發現，她的下半身並不像自己一樣，她長了一條魚尾。

“妖……妖怪！”江子衿跳了起來，雙手捂住臉瑟瑟發抖，“你把我帶到這裏來想做什麽，我告……告訴你，我，我可是神仙，你別想吃我！”

“吃你？我可沒這種癖好，”清夜看著他那副慫樣，有些無奈地冷哼了一聲，“慫成這樣還敢自稱神仙，神仙怎會被人綁起來扔進海裏差點淹死？以為我這麽好騙啊。”

“我沒騙你，我真是神仙。”江子衿依舊將腦袋緊緊捂著，從手指之間的縫隙裏偷偷觀察著眼前這人不人魚不魚的姑娘，生怕她下一刻便要撲上來吃了自己。他顫抖著聲音，繼續解釋道：“我才成仙沒幾天，在天上犯了錯，又……又被扔下來了。”

“我還是不信，”清夜觀察了他一番，最終下了定論，“你既無天資，膽子又這樣小，怕是修煉個幾百年都難飛升，更別說有機會去天上犯錯了。”

“我確實不是靠修煉才成仙的，”江子衿覺得眼前這人似乎不簡單，可他覺得她並沒有對自己打什麽壞主意，於是放下了手，偷偷地看著她解釋道：“我幫火神大人從騙子手裏逃出來，火神大人為了報答我，便給了個蟠桃帶我上天。”

清夜在床邊坐了下來，斜著眼看了看他，“你這神仙，當得也太容易了吧？”

“我原本也這麽覺得，”江子衿想到了在天上時聽到的那些話，心情有些低落起來，“我原以為隻是因我運氣好，火神大人又仁慈。可是在天帝壽辰那日，我不小心聽到了火神與霓裳仙子的對話，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帶我上天，隻是為了他自己罷了。”

清夜靜靜地看著他，示意他接著說下去。江子衿越說越難過，垂下了腦袋繼續說道：“他說他作為一個神仙，卻栽在凡間騙子手裏，這事傳出去不免有些丟人。”

“不告訴你他的身份不就行了嗎，何必這麽麻煩。”清夜淡淡開口，提出她的質疑。

江子衿歎了口氣，不禁在內心感歎起自己命運多舛來，“他身邊正好缺了個幫忙打下手的人，看我這麽想當神仙便帶著我了。他還告訴霓裳仙子，這是他對我的施舍。”

“我就說天上那些沒幾個是好東西，”清夜嘀咕著，“那你又是犯了什麽錯，竟然被直接扔了下來？”

“我……”江子衿突然扭捏起來，似乎不想提這件事。可他看了眼清夜的尾巴，還是說了出來：“我搞丟了火神為天帝準備的壽禮。”

“什麽？！”清夜顯得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可以糊塗到這種地步。

“這不怪我，”江子衿辯解起來，“我也沒想到那片葉子竟然那樣神奇，我不過是不小心將它掉在了地上而已，它竟然……竟然化成了一個小童，利落地就跑走了，待我追上它時，它竟直直地跳下了誅仙台。我江子衿就算再糊塗，可誅仙台有多恐怖我也是知道的，就，就隻好看著它跳下去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已經小得如蚊子一般了。

清夜揚了揚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所以，火神大怒，便把你扔了下來？”

“對，”江子衿點點頭，苦惱地皺起了眉頭，“他要我去將壽禮找回來，否則就不許我再回天上。可你說這世界這麽大，我就剩下最後一點點仙力，他這不就是不想讓我再回去的意思嗎？”

“你方才說，壽禮是片葉子？”清夜問道。

“是，”江子衿撓撓頭，顯得非常疑惑，“那片葉子看起來再普通不過了，枯黃脆弱得好像輕輕碰一下就會碎一般，隻是不知道火神送那種東西給天帝做什麽。”

清夜努力地回憶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將零碎的記憶拚湊起來，“我幼時曾聽我阿爹說過，這世上有一棵神樹，名為大椿。大椿樹與天同壽，枝葉稀疏，每千年才會落一片樹葉。這掉下來的雖是落葉，對於仙界來說卻是珍寶——傳說隻要將它奉在至純至淨的泉水中，日日悉心照顧，待它由枯黃變回墨綠後服下泉水便可增長幾千年修為。我想，你搞丟的應該就是這大椿樹的葉子了。”

“這麽難得？”江子衿開始有些慌了，原來他搞丟的是這樣珍貴的東西，這樣想來，火神沒一把火燒了他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他的手心有了些冷汗，壯著膽子問道：“你一個妖怪，知道的還挺多。”

清夜白了他一眼，“我才不是妖怪，我同你一樣，是神仙。隻不過我們鮫人一族因自身原因長久隱居於海底，你不知道也正常。”

“好吧，”江子衿隻覺得自己一下便放鬆了起來——她不是妖怪，便不會對自己做什麽事了。他的膽子大了起來，說道：“那我可以走了嗎？”

“走？”清夜挑了挑眉，語氣裏透出別樣的意味，“不過我可是救了你，你不得……做些什麽表示表示嗎？”

“那……你想我做什麽？”江子衿咽了咽口水，裹緊了身上濕噠噠的衣裳，“你不會是……”

“呸，別想多了你。”清夜臉紅了些，罵道：“我現在可看不上你這貨色，隻不過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走的時候捎上我一起。”

江子衿臉皮倒是厚，絲毫不像清夜那樣容易害羞，摸了摸腦袋問道：“為什麽要我帶著？你不識路嗎？”

“這倒不是，”清夜看了眼門口，外麵黑洞洞的，一絲光也沒有。“出去的路上守衛太多，若不是為了救你我早就出去了，我帶你回來的時候還差點被撞見。你出去的話他們見了定不會注意，到時我也不用再費盡心思東躲西藏著，隻要化成原形藏到你身上便好了。”

“這倒是可以……”江子衿一口答應下來，又看了眼套在身體外的氣泡不禁問道：“那這氣泡結實嗎？我怕一出去它就破掉了，到時候我不得淹死……”

“放心，它結實著呢，”清夜說著，從一旁的貝殼裏掏出一串東西扔給他，“有了這東西，我保你暢通無阻。”

江子衿接過一看，原來這是一條項鏈，最簡單的款式，上麵唯一串著的一塊鱗片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閃閃發著光。他小心將它戴到脖子上，藏到衣裳裏麵去了，“那我們什麽時候走？”

清夜看了眼門外，算了算時辰，最後肯定地說道：“現在。”說完，她搖身一變，竟成了一條通體赤紅的魚，不由分說地鑽進了江子衿的懷裏，小聲對他說道：“你一路小心躲著些，我們走吧。”

江子衿本還擔心她一條魚離了水會活不下去，但看這架勢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他點了點頭，一隻手捂著胸前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朝外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