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異香
蒼鹿山不知因何得名,因為山上從來沒有見過鹿,山的形狀也不像鹿。隻知《太平廣記》有載,鹿千年為蒼鹿,又五百年為白鹿,又五百年化為玄鹿。漢成帝時,中山人得玄鹿, 烹而視其骨,皆黑色。《仙方》雲:“玄鹿為脯,食之,壽至二千歲。”或許在很多年前,有個順寧人想長壽,便隨口給這座山取了這麽個名字。
蒼鹿山在順寧市西郊,從市中心坐公交車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早些年眾香寺香火還很旺盛,可是後來也漸漸破敗了,蒼鹿山也便乏人問津了。幾年前,順寧市政府將蒼鹿山開發成了郊野公園,成了市民休閑娛樂的好去處,哪怕是晚上也熱鬧得緊,附近的居民飯後都喜歡到山上散散步。為了安全,登山道上還豎起了路燈。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傳說中的白色人影出現了又能如何呢?
我到達蒼鹿山郊野公園的時候是22點左右,大門口擺著各種地攤,賣著耳機、手機貼膜、襪子、底褲、小飾品等各種便宜貨,還有兩三家燒烤攤檔,各色烤品滋滋地響著,香味撲鼻。
蒼鹿山的登山道上,人們就像趕集一樣川流不息,不少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子從我身邊匆匆走過或者迎麵走來,她們似乎是為了故意嚇人才穿成了一身白,卻沒想到白色竟成了蒼鹿山夜間的流行色。我經過她們身邊的時候,聽到她們中不少人還在嘻嘻哈哈地談論著關於白衣女子的恐怖故事。
突然之間,一股異香飄過,鑽進我的鼻孔,香到了我的心肝裏,隻見又一個白衣女子從我身邊走過,她身姿曼妙凹凸有致,我不禁看得癡了。
她回頭朝我嫣然一笑,我心頭一震,叫道:“依林!”
這些年來,她一直跟我電話聯係,我要約她見麵,她卻總是拒絕我,如今終於見到她了,我喜不自勝,不禁熱淚盈眶。難怪她要我來蒼鹿山,原來是跟我約會,幸虧我沒有拒絕她。
我怎麽會拒絕我的依林呢?
依林衝我笑了笑,笑得更加嫵媚了,說道:“你快點啊,慢死了。”
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依林啊,我微笑著向她走去,快到她身邊馬上要抱住她的時候,我的身後卻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來了來了,你跑得可真快。”
原來我會錯意了,原來依林不是在跟我說話!我怔怔地看著她,這才發現她根本不是依林,我的依林是天上的仙女下凡,而這個女人隻是凡脂俗粉而已。
我一定是思念入骨,所以才會看錯人吧。我跟著那對小情侶往前走,不知不覺,走了很遠,突然,前麵那個女孩子又朝後說道:“你快點,走那麽慢。”
我知道她說的不是我,所以繼續低頭走路。
誰知道那女子又喊了一聲,“你快點!”聲音裏有點不耐煩。
我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想看看那個男子是多麽拖遝以至於讓女孩子失去了信心?可是我發現那個男孩子已經不見了,甚至寬闊的水泥登山路也不見了,我正跟在一個年輕女子身後,沿著一條石階路向上爬。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偏離了大道,走到了一條小路上來。
沒有路燈,隻有月光。
一條羊腸小路在夜色下蜿蜒向前。
月光下,女子的臉蛋白皙動人,她長發飄飄,白裙也飄飄,就像九天仙女下凡。
隻聽她又說道:“你快點呀。”
我身後並沒有腳步聲,甚至沒有人的呼吸聲。我回頭張望,身後空無一人。她在跟誰說話?我心裏開始發怵了。
女子繼續說道:“就說你呢!”
我狐疑地想,難道這個女孩子真的是依林?我心中漸漸泛起喜悅,我終於可以見到依林了,我想要緊緊地抱住她,可是一恍惚,她竟然不見了,隻有月光,漫山遍野的月光,皎潔的月光,慘白的月光,浩浩****的月光……透過樹的縫隙,照出我眼前一條隱隱約約的路。
風。
山風。
輕柔的山風撲打在臉上,空氣中彌漫著陣陣異香,這異香我似乎曾經聞到過,那是很久遠的記憶了,就在這座山上,我聞到過這沁人心脾的異香。
蒼鹿山腳下有個森林公園。1998年11月,我們班舉行集體活動,就在森林公園裏做各種遊戲,我記得我們玩的是捍衛領土的遊戲,我和依林一組。我的心情異常複雜,如果贏了,依林會很高興的,而如果輸了,報紙越折越小,我跟依林就會越挨越近。到底應該輸掉比賽還是贏得比賽呢?但是我似乎多慮了,因為依林對每個問題都對答如流,我隻能看著蘇薇的腰被人輕柔地摟住……
我突然頭痛欲裂,我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那次遊戲,分明是我跟蘇薇一組的,什麽時候變成我跟依林一組了?難道是對依林思念入骨,於是記憶也被篡改了嗎?
我抱著頭蹲在地上,太陽穴、後腦勺的神經一撅一撅地跳,仿佛要衝破我的腦袋噴薄而出。過了半炷香的工夫,我的頭才不疼了,再看看周遭的環境,我越發迷糊了,我在哪裏?我什麽時候離開了人群?我想找回主路,可是已經迷失了方向。月光下的石階路通往前方,前方有什麽?我不知道。我隻能摸索著往前走。草叢裏窸窸窣窣的,是蛇,還是老鼠?無論是什麽活物,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莫名其妙的聲響。
就在這時候,手機莫名其妙地響了,鈴聲就像一首催命曲。看了看來電號碼,我這才鬆了一口氣,電話是依林打來的。
“親愛的,你在哪兒呢?”
“依林,我在蒼鹿山,我要去眾香寺。”
“那你快點啊,走那麽慢。”
掛斷電話,我才覺得這話怎麽那麽耳熟?似乎整個晚上都在聽這句話,我想起了江遠山的實驗,拿起手機看了看,果然,在這荒郊野嶺,手機是沒有信號的,可是……剛才我竟接通了依林的電話。
我感到渾身冰涼,而就在這時候,前方又隱約閃過一團白影,白衣女鬼的傳說瞬間湧上心頭——某天淩晨兩點,蒼鹿山漆黑一團,濃霧彌漫。幾名夜遊者開著車,在蒼鹿山狹窄曲折的道路上前後相隨。駛在後麵的一輛車是一名女子開的,她駕車尾隨朋友的車尾燈行進,朋友車技好,開得快。在一個岔路口,她錯跟了另外一輛車。一直跟到眾香寺附近,她才發現不對,連忙掉頭。霧濃,夜黑。茂密的樹木掩映著狹窄的道路,一陣風刮進開著的車窗,她的臉好像被一隻冰涼的手輕撫過。樹枝偶爾探到車頭,在車燈照射下,像迎麵飄來的幽魂。她關緊車窗,把音樂放到最大聲。她後來迷失了方向,開著車在蒼鹿山的山道上一直行駛。突然,在車燈可及的前方,她見到了一個穿白衣白裙的女子。這名女子慢慢地向前步行,即使是車燈照射,也沒有回頭。“別回頭,千萬別回頭!”女司機心裏不停地喊,加快車速,飛一樣飆過……
此時,一團白影在我前方出現,而我周圍沒有別人可以求救。我感到頭皮發麻,心裏涼了半截,猶豫著要往後退,但是後方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月光隻照亮了前方的路,我隻好硬起頭皮向前走。轉過一個彎,爬過一道山崗,一座廢棄的寺廟赫然出現在我麵前,山門上掛著一塊破匾。
不錯,這正是那座破敗依舊的寺廟,破匾上寫著“眾香寺”三個大字,在淒涼的月光下,這三個字透著說不盡的詭異。
眾香寺的一扇門不見了,另外一扇門歪歪扭扭地掛在門框上。我小心翼翼地進了門,蛛網粘到臉上,我伸手扯開,試探性地喊:“有人嗎?”
喊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很可笑,這裏怎麽可能有人?我在心中問自己,“你希望有人回答你還是沒人回答你?”
院子裏荒草萋萋,草叢長到我膝蓋那麽高了,我踩著草叢向前走,草叢裏似乎有老鼠被我驚動了,驚慌逃竄,攪動了靜謐的空氣,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躁動起來了。
“什麽人?”
一聲怒喝在附近響起,我嚇呆了,怔怔地不敢挪動腳步,過了半晌我才反應過來,這句話,不是我剛才聽到的,而是印在腦海裏的。
我曾經來過這裏。
我曾經聽到過這句話。
我曾經受到過同樣的驚嚇。
我大著膽子繼續往前走,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往裏走,似乎有種感覺,爹媽生下我來,就是為了讓我在今天的這個時候,走進這個破廟裏。
這叫宿命。
我走進了大殿,聞到了一股灰塵的氣息。屋頂破了一個洞,月光從洞口潑灑進來,大殿正中的泥身如來右手掐指,做睥睨眾生狀,但是這裏沒有眾生,隻有一個我。由於年深日久,如來像殘破不堪,右半邊麵頰似乎破損了,月光下愈發顯得陰森可怖。
我繞過泥身如來,從後門出去,來到第二進院子,這裏同樣是荒草萋萋,草叢裏有什麽動物窸窸窣窣地跑動著。遠處森林裏的貓頭鷹間或叫一聲,隨即又陷入死寂。我在心中問了自己一百遍,“我到這個鬼地方來幹什麽?”我正欲轉身離去,突然,左前方一團白影倏忽飄過,我還來不及恐懼,就聽到一聲慘厲的呼叫鼓**開來,“不要啊!”
那是女子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