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北風

城內燈火已經熄滅了大半,街麵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巡警也已經找個風口小的攤子,坐下來吃口熱乎的。而打更的已經上街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聲音悠長,幹澀。傳出很遠。

就在這片燈影和傳聲中,一個身影小心翼翼的向著胡同中前行著。她時不時的回頭看一眼身後,然後再繼續向前走。路上一旦遇見路過的行人,她就趕緊低下頭,爭取不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臉。她腳步又加快了一些,閃身走進了一個漆黑黑的胡同。胡同裏伸手不見五指,隻能勉強借著一點月光看清眼前的路。

沒走了兩步,她停了下來,仔細的回頭看著路口,路口像是一個一口枯井的井口,還能隱約有些亮光。而她就像被困在井底的人,她的目光有些期盼,也有些恐懼。

“那裏有人是嗎?”女生喊了一句。還會風在不停的吹著。沒有人回答。“我看見你了。“女生的聲音有點顫抖。“我看見你了。”

但是空**而又漆黑的胡同路沒有任何動靜。仿佛一個凝固的怪獸覆蓋著整個胡同,女生沒得到回應,她隻能硬著頭皮向前走。但是她覺得身後的陰影還是跟著她。但是她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慮了。也許隻是太黑了。

胡同的盡頭有一扇紅色的遠門,在黑暗中看起來很是詭異。

女生卻加快了腳步奔著紅色的門,走了過來。

但是女生走得越快,心裏越是緊繃起來。因為她覺得後麵的跟著她的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越來越近。快,越快越好,越快她就能早點靠近那扇紅門。但是感覺上鬼影也越來越快。

直到了門前,女生猛地回頭,因為她已經確定身後確實跟著一個人。黑暗中果然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他穿著夾克,梳著中分頭。眼睛中充滿了笑意。”果然還是讓你發現了。“這個人正是北風,而走進胡同的女生正是婉瑩。

“你要嚇死我是麽?”婉瑩嬌嗔了一句。

“我這不是在胡同口放風麽?看見你回來了,就像考驗一下你的反偵察意識。”北風一邊說話,一邊將紅色的院門打開,“雖然有進步,但是還是有很多問題,看來我這個老師教的並不好啊。”

“你也不能這麽說,畢竟我這個學生資曆較差啊。”說這話兩個人就已經走進了院內。另外一個瘦高的男生在站在院子當中。他臉色並不太好。等著眼睛,盯著從門口進來的婉瑩和北風。婉瑩感到了那種熾熱的目光。

但是婉瑩並沒有刻意的回應 。因為她心裏很清楚,對方很有可能在生氣。至少,並沒有很高興。而不回應是婉瑩現在最好的策略。

但是吳文並沒有給婉瑩這個完全回避的機會,“你把他送走了?”吳文冷冷地問了一句。

婉瑩沒有回複。而是還是接著北風的話頭,“你這個老師以後可得在這跟蹤和反跟蹤上再多多傳授我啊。”

北風點點頭,但是沒說話。院子裏的一盞微弱的煤油燈在搖晃著,燈影搖晃過每一個人臉。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同。吳文是一種典型的愛情裏的隱忍和微怒,而婉瑩顯然透露著不耐煩。她顯然不在想回答任何一個來自吳文的問題了。這份所謂的戀愛關係,她過得並不順利。而北風被夾在中間,很是為難,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他隻好趕緊快走兩步,進入屋內。

這種僵持沒有超過一分鍾吳文就先開口了,“婉瑩,我希望你正麵的回答我問題。”他伸手抓住了婉瑩的手腕。

“我不想在這裏吵架。”婉瑩甩了甩手。“今天的場合真的不合適。”

“我知道,我隻是想問你,我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好談談。你和阿龍的事情,你難道不願意跟我解釋一句麽?“

“我說了這裏不是合適的場合。“婉瑩搖搖頭,“而且我和阿龍直接沒有什麽需要跟你解釋的!”婉瑩頭也不回的向前走,並且用力想要甩開吳文的手。

吳文並不想鬆手,他隻想將這個姑娘拉到眼前,讓她盯著自己的眼睛。知道自己的內心的想法讓她知道自己是真心。

但是他覺得也就是輕輕一拽,婉瑩卻“啊”的一聲慘叫,摔倒到在石板地麵上。

吳文的心一下子就收緊了。他根本沒有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婉瑩,你怎麽了?”他趕緊蹲下來詢問,一臉焦急和關心。

這時,北風也從屋內衝了出來,“怎麽了,怎麽了?”

接著是周先生和他的助手。

北風表情很是嚴肅,有些責備的看著吳文,”到底怎麽了?“

“我不知道,我就想拉她一下,她就摔倒了……”吳文顯得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我……我……站不起來,腿,腿好疼 啊。”婉瑩呻吟著,艱難的從嘴裏吐出幾個字。

周先生經驗豐富,“腿,她可能腿受傷了。”

北風抬頭看了一眼婉瑩,示意對方自己可以幫助她治療麽?

婉瑩艱難的點了點頭。

北風也點點頭,給與婉瑩一個安慰的眼神,然後輕輕地翻開了婉瑩的長裙。微弱的燈光下,都是凝結的變黑的血液凝固在裙子內部和婉瑩的腿上。

“你受傷了?”北風抬頭問了一句。

“我沒啊,”婉瑩聲音有些顫抖,她可能是真的有些害怕。聲音在顫抖,嘴唇也在都抖動著。

北風顯然對付受傷經驗很豐富,他用那雙大手,輕輕的順著婉瑩小腿上的血跡向上摸著。直到婉瑩再一次慘叫起來。

“有傷口。”北風一臉責備的抬頭看著婉瑩:“你怎麽能一點感覺都沒有呢?都流了這麽些血了!”

婉瑩咬著嘴唇搖了搖頭,這時候她才發現剛才還好好的腿已經被疼痛和麻木占據了。她此時已經渾身麻木起來,嘴疼的張不開。眼淚不止什麽時候不爭氣的掉了下來。但是她還是用牙齒僅僅咬著下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可能是太緊張了”,周先生蹲了下來,熟練的檢查起傷口:”戰場上經常有士兵不知道自己已經受傷中彈。因為實在太緊張了,腎上腺素分泌過高,屏蔽了身體的感知。“

婉瑩點了點頭。

“走,咱倆把她抬進屋,到燈光下再看。”周先生麵色如常,冷靜的提出合理的建議,一看他就是這種場麵見得太多了。

婉瑩此處已經迷迷糊糊,感覺有些缺氧,有時感覺自己浮在雲端,有時卻感覺自己的卻又墜入深淵。直到那束光灑了下來。眼前才有了一些模糊的景色。

“冷靜,冷靜下來。”北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現在什麽感覺?“

“疼……”婉瑩輕聲的蹦出一個字。

“你現在還是太緊張,太緊張。”周先生說到。“放鬆,放鬆。”

放鬆,放鬆,婉瑩心裏默念著,呼吸逐漸的平穩了下來。

北風看婉瑩緩和了過來,邊轉走走向吳文。吳文此時一臉委屈,緊緊攥著雙手,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

“吳文,你剛才幹什麽了?”

“我沒……沒幹什麽啊……”吳文以已經乞求的眼神盯著北風,仿佛真的再說我什麽也沒幹。

北風一時間語塞了,作為年長這些學弟學妹們的學長他本應多責備幾句,但是一時間他竟然找不到合適詞語。這時候還是更老練的周先生開口了。

“跟吳文沒關係,應該是在躲避追兵的時候,敵人開槍了,婉瑩被子彈擦傷了。”周先生掏出了煙盒仿佛是想再抽一根,但是看了看受了傷表情有些難受的婉瑩。然後摸摸頭,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然後又把煙揣了起來。

“沒事,”婉瑩恢複的好了一些,經過幾次調整呼吸,她現在感覺疼痛不如原來嚴重了,而自己的眩暈也好了些,勉強能夠跟大家交流了。“你抽吧,不礙事的。”

“嗨,算了,你這女孩子家家的,又受著傷,我就忍一會吧。”周先生笑著坐下來,猛灌了一口茶水。

“辛苦您了,您剛來就得為我們這些學生操這麽多心。”婉瑩見兩位死心眼的男生都沒接茬,趕緊又補了一句。周先生畢竟是南方來的特派員,剛剛到了就讓人家目睹了自己這邊的這麽些糟心的事情。能不找補幾句嘛。

“沒啥的。我到別的地方也是一樣。各地的交通站中都有你們這種半大的學生。我作為老大哥當然得多幫幫忙啦,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周先生又喝了一口茶,“我其實一直就想當一個老師的,天天和學生混在一起。要是現在的中國不是這樣,我也就真的在大學裏當個老師,說不定你們遇見各種事情爭端還會爭先恐後來找我讓我給解決。”一邊說著,周先生的雙眼盯著虛空中的某個地方。仿佛那副美好的畫卷就在他眼前緩緩打開。

那是一個怎麽樣的世界呢?婉瑩也問自己,也許在那裏自己是一個嬌貴的大小姐吧。

“哈哈,算了,不扯這些了,今晚正好你們幾個骨幹都在這,我就要宣布一個雖然不算保密,但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幾個人頓時精神了起來,特派員來了,必然是有特殊的任務。原本以為這些任務會由組織裏的其他更重要的角色來執行,沒想到,來的這位周先生,這麽快就要公布自己的來意。難不成就要他們幾個學生來執行?

周先生自顧自的說著,“現在的局勢大家也清楚,馮玉祥的起兵入京結束了直奉戰爭。張作霖最近也準備入京。我們組織判斷,最近會傳出一個決定。“

“什麽決定?”幾個人都認真起來,吵架,受傷,都拋開了,唯有認真聽這個四根手指的特派員講述的話。

“接下來,會有人邀請孫先生北上。”他說完喝了一口茶。

“北上……”吳文失聲叫道,“不可能,北方如此風險,怎麽能讓孫先生親自來冒險。“

“孫先生卻又不得不來。”北風倒吸了一口氣,他可知道一旦公告發出,以孫先生的脾氣怎麽會不來。不應戰豈能算作革命者。

“所以……”

“所以,我此回北上就是來辦一間重要的事,那就是安排孫先生在北方的一切事宜。其中就包括,保證孫先生的安全。”周先生說完,喝了一口茶。讓空氣安靜下來,給大家一個回響的時間。然後接著說道:“下麵我們就來具體說說,我們有什麽安排……”

等到一切都結束時,已是深夜,吳文和北風攙扶著婉瑩走出了院子。起風了,一陣寒意,讓幾個人打了一個冷戰。但是幾個人,內心是火熱的,因為眼前一個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他們這些人。

“你說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何托付我們幾個人來辦。”婉瑩目光聚焦在遠方。

北風在黑暗中點了一根煙,淡淡的說,“這一次我被接頭被抓必定是有內奸,但是內奸絕不會在我們幾個人當中。”

他狠狠的抽了一口,“在火車站當場十分凶險,我們幾個人九死一生。”他轉頭看著吳文和婉瑩逐漸驚恐的眼神,“如果你是內奸,你會主動申請到現場接周先生嗎?”

“所以,隻有我們三個人最安全。周先生臨時決定把任務交給我們……”

風越吹越大,吹下樹上最後一片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