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1.

陪客戶吃完午飯,蘇兮跟著詢問了供應進展。她本想走去沿途的書城逛一圈,怎料從咖啡店出來以後就覺得關節酸痛全身疲乏,隻好攔車回家。

晚上七點,她從昏睡中醒來。簡單煮了速食湯,頂著顆昏昏沉沉的腦袋去丟垃圾,剛蹲在門外穿好鞋,耳後“哢嚓”一聲響,不好的預感竄上心頭,她全身上下摸了個遍。

果然,鑰匙沒揣。

若隻是沒帶鑰匙也不算太糟,可她幾番查看,確認渾身除了手頭的一袋垃圾再無他物。沒辦法,隻能去找住在附近的朋友求助。

她將屈指可數的人名在腦中過篩,最終,一個地點信息脫穎而出——c棟5d。

蘇兮原本隻想碰碰運氣,可門鈴剛響了一聲就有人前來應門。

“今天……回來這麽早啊。”她縮了縮腦袋,將睡衣裹嚴。

季霖鬱唇齒半張,掛上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我下午辦完事兒直接回來了。你這是——什麽情況?”

“出來倒垃圾鑰匙落鞋櫃上了。我穿成這樣走來走去也不方便,能臨時借宿嗎?”她說著,可憐巴巴地衝他眨眨眼睛。

季霖鬱立馬掏出手機打算現在就幫她叫開鎖師傅,可還沒來得及解鎖蘇兮便一臉委屈地補充道:“我好像發燒了。”她的聲音細弱,眼神也很迷離。說著,眼睛一眯就要朝前方倒去。

季霖鬱趕緊將她扶上沙發。他給她倒了杯水,接著在一旁坐下。

“吃橘子嗎?”他問。

蘇兮挑了挑眉。

“你倒是不客氣。”

“我是病人。”

他點點頭。“不過話說回來,哪天我要是有了女朋友你大半夜再穿個睡衣敲門那我可就說不清了!”

“你這麽冰冷如鐵怎麽可能那麽快脫單!你放心,我肯定比你先安定下來!”

季霖鬱將剝好的橘子遞到她嘴邊,說道:“這點我倒不反駁,你已經有合適對象了,估計你一個明示對方就屁顛屁顛跑過來。”

“你指誰?”她嬉皮笑臉地問他。

“別明知故問!”

“季老板,你不提還好,一提,我怎麽覺得你心裏有些五味雜陳?”

“雜什麽陳!”他立即撇開目光,又拿過一隻橘子剝開。

“那你的臉怎麽比我還紅?哎季霖鬱,你這是在暗示我嗎?”

“什麽?”

“你在害怕?怕我被別人捷足先登?”

“沒見過像你一樣臉皮這麽厚的女孩。”

蘇兮咯咯一樂,將線毯往身上拉了拉。“不過你可千萬別誤會,我跟你可不是天生一對!是冤家路窄!”

雖然頂著一臉不耐煩,可季霖鬱不得不承認當聽到“五味雜陳”四個字的時候,他的心頭劃過一道麥浪。

這是他頭一次見到蘇兮撒嬌的樣子。卸掉平日裏的防備,卸掉一本正經,卸掉一身鋼盔鐵甲,此時坐在自己麵前的就是一個軟軟的、膩膩的女孩。她會生病,會傷心,會調侃,會胡攪蠻纏,會說笑打鬧……

“哎?發什麽呆!”晃動的五指將他從深思中拽出來。

“怎麽了?”

“幫我倒熱水,喝藥。”

季霖鬱起身,將剝好的橘子往她手裏一塞。轉眼的功夫就又回來了。

眼前的他雙手各托著一隻玻璃杯。蘇兮正欲挺身拿過左邊那隻,他身子一閃,將右邊的遞過來,他說阿司匹林這種藥喝了得發汗,汗發透了才能退燒。發汗的時候容易脫水,得先補充足夠的水分。

蘇兮很聽話,將杯中的溫水仰頭幹掉。季霖鬱這才將盛著開水的杯子放在嘴邊吹了吹,然後遞至她手邊。

蘇兮喝了藥,沒過多久困意來襲。

“病人優先,今晚我把大床讓給你。我還找了件幹淨T恤,全新的,隻過了一次水。你把睡衣套在上麵,純棉的吸汗。”話罷,他領她進臥室,像照顧孩子那樣安頓她在枕頭上躺下來。然後幫她掖好被角,調暗燈光,輕聲說晚安並帶上了門。

微暗的光影中,蘇兮回憶起他的臉,那張一絲不苟的、毫無冒犯之意的臉。她將脖子縮進T恤,一股好聞的雪鬆的氣息撲麵而來。

早上八點半,蘇兮在一陣手磨咖啡的香氣中蘇醒。摸額頭,燒已經退了;摸後背,T恤很潮,汗還沒有完全幹透。

她從**爬起來,照著鏡子迅速整理了儀容,輕手輕腳將門拉開一條窄縫。瞬間,一曲維瓦爾第的《冬》傳入耳畔。她跟著敞開房門,季霖鬱正端著隻大托盤從廚房出來。

“起來了?吃早飯吧!”

蘇兮完成簡單洗漱,在餐桌邊坐下。早餐是簡單的酸奶musli跟培根煎蛋,吐司切片烤到了恰到好處的鬆脆度。

就在蘇兮提著摩卡壺倒咖啡的時候,季霖鬱將一串鑰匙往她跟前一擺。

怎麽,他家的鑰匙?分我一把?要我做常客?這……恐怕不太合適吧?這麽一想,手頭的動作跟著慢了下來。正思考著該如何禮貌回絕,季霖鬱搶先說道:“你家大門的新鑰匙。鎖幫你換過了。”

“我家的?”

“怎麽,難道你希望是我家的不成?”

一語戳中要害。蘇兮目光慌亂,下意識地抹抹嘴,然後結結巴巴地問道:“我是想說——換鎖,換鎖難道不需要我在場嗎?”

“這不是為了節省時間嘛,也不知道你會睡到幾點,我還要趕著去上班。你看,已經遲了。”他指了指牆上的掛鍾。“不過你別擔心,開鎖師傅是我爸的老熟人,我昨晚打電話,人家早上五點就從城東趕過來了。他是專業的,有警察局備案,也登記了我的證件號。”季霖鬱話罷,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蘇兮目光一暗,被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包裹。“多少錢?我回家微信打給你!”

“算了。”

她張張嘴要道謝,季霖鬱卻搶先說道,“不客氣。” 接著,他將一片土司放入口中,輕輕咬,發出哢哢的脆響。

“對了,我建議你把鑰匙擱我這兒一把。以免昨天隨手關門的情景重演。”

一聽這話,蘇兮頓時眉頭緊皺!

看她一臉不樂意,季霖鬱幹脆改口。“留他那兒也行。”

“你剛才那句話怎麽說來著?”她口吻緊迫。

“我是說放沈山南那兒也行,如果你信得過他的話。”

“不不不!再上一句!”

季霖鬱想了一下,說:“讓你留把鑰匙在我這兒,以防以後半夜三更穿著睡衣來我家借宿。”

這話看似平常,可瞬間點亮了蘇兮的大腦回路。某個重要的細節如同過電般一閃而過。

哪裏不對呢?究竟是哪裏?她絞盡腦汁,努力回憶著——

對了,是凶案現場!當時,她下意識地做出過相同的動作——恐懼、逃跑、並趕在落荒而逃之際用力甩上了門。

據說這叫做“肌肉記憶”,隨手帶門是她留學期間養成的習慣。那時候,她跟幾位素不相識的外國學生合租在同一間宿舍,沒想象中那麽友善,一不留神就會丟東丟西。被盜幾次以後她可算長了記性,就算去公用廚房跟衛生間轉一圈都會將房門鎖上。

怪不得當初警察說在現場發現了我的指紋!

蘇兮暗暗想著。

但這不是重點,目前的重點是:據警方提供的線索來看,真正的凶案發生在她目睹現場之後,“張飛”也無意中提到過,門鎖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那麽凶手顯然是大搖大擺走進去的!

可問題就在於,蘇兮並未跟警方提起自己順手鎖門的細節。

這麽看來,如果當初是她順手撞上了防盜門,而凶手又毫不費力地進入了房間,那也就是說——凶手最有可能是拿有黎露家鑰匙的那個人。

想到這兒,蘇兮感到一陣不寒而栗。

二十分鍾後,季霖鬱跟蘇兮一起出門,他先在鄰居們好奇的目光中將她送回家,然後直接去上班。

蘇兮走進浴室,正想好好兒衝個澡,門鈴突然響了起來。她關上水龍頭,回到客廳透過貓眼兒向外看,然後想都不想便“嘩”地一下拉開大門。

“山南哥,你怎麽來了?”

“我給你打了一晚上電話沒人接,擔心出事就順路來看看。”比起純粹的擔憂,他的表情中似乎多了幾分嚴肅。

蘇兮趕緊給手機充電、開機。18個未接,全是沈山南打來的。

“昨天整晚聯係不到你,你去哪兒了?”似關心,蘇兮卻聽出了幾分質問的味道。

“我出門倒垃圾不小心把鑰匙鎖家裏了,沒辦法隻好在朋友家借住了一晚上。”蘇兮輕聲解釋。

沈山南的目光在她的睡衣上停頓:“哪個朋友?”

“住……住一個小區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應該隨口編出個人設嗎?李紅?王芳?張蘭?

正琢磨著,沈山南沉沉開口——“蘇兮,我剛才上來的時候,在樓道口碰見季霖鬱了。”

蘇兮本可以正大光明地把實情講出來,可不知為什麽,麵對沈山南質問的目光她竟莫名心虛。

漫長的沉默令答案了然。沈山南輕咬唇齒,不再過分追問。

“你臉色不太好。”他伸出手,作勢要覆上她的額頭,不料卻被她僵硬地躲開了,“我昨晚在發燒,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這話似乎起到了安撫的作用,沈山南臉上的陰霾被驅散了大半。尷尬之餘,他迅速收回懸在半空的手,“我十點半還有個會,你先好好休息。對了,好久沒一起吃飯了,我定了餐廳晚上我來接你。”

蘇兮嘴邊滑過一絲淺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