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遭遇新型的市場衝擊,萬邦集團麵臨進行整改。
沈山南從電梯裏出來,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接著衝沙發上的兩個男人欠欠身子,“幹爸、江總不好意思讓兩位久等了。”
江秉城很是客氣地點點頭。年長一點的男人攤手,要沈山南坐下。
“沈總,這是我們江臨皮造最新出來的對手工皮具行業未來趨勢的報告。請您參考。”
沈山南細細翻看,抬頭說:“對此我也有所耳聞。就整體市場而言,價格混亂將持續一段時間,皮料市場上原料價格半年來不停地異常上揚,中端皮料的賣家大幅減少,低端料增加。因此可以看出皮具從業者的增加應該是很迅速的,各種次皮現在都可以冠上各種名目出售,這在從前是基本看不到的。”
“您說的沒錯沈總。”江秉城接過話:“皮料市場的混亂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將加劇手工皮具市場的進入難度,由於更難摸清皮料的特性與價位,部分初級從業者可能因不斷試錯而無力支撐退出市場。對老手來說,由於大都識貨且多數都有長期合作的商家,這種混亂對他們影響較小。長期來看,這種混亂對老手來說甚至是好事。由於來自普通從業者的幹擾不斷減少,高級客戶們將越發傾向於與特定的業者建立長期固定的聯係,精進技術將成為老手更迫切的任務,誰的作品夠精良,誰就能占據更大的市場。“
“對了,鉻鞣現行走勢如何?”沈山南側目。
“鉻鞣皮料圈一向與高仿界關係密切,高仿的市場地位預期將逐漸下降,最近鉻鞣皮料從業者圈也的確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高仿業者正在緊縮市場減少對外培訓使用的款式,減少出售量,貨品減少的同時價格也就自然保持住了。由於高仿工作室在收縮人手,部分原來的高仿匠師已經進入市場以私人定製的方式低價製作高仿作品,這可能會壓低高仿品的價位。
但由於是各大品牌使用量最大的皮料,鉻鞣皮從手製市場消失是不可能的,因此如何維持高級鉻鞣製品的價位高度是個大問題,鉻鞣皮無法進行太多裝飾,往往隻能靠款式和手感來抓人,這種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高仿。而且高端鉻鞣皮作品使用的工具價錢,製作作品的工時都是大數字,更加影響了從業者們選擇高仿的傾向。隻要沒人砸市場,可見的時間內高端鉻鞣製品將以中高端價位穩定運行。培訓市場上由於從業者不斷增加,熱度一直很大,由於培訓市場均為長期市場,使用的案例不可能經常更換,未來一段時間裏高級的製作培訓將不斷出現,但洗牌率也會很高。”
沈山南陷入短暫的沉思,少頃,抬眼問:“幹爸,您的意思是……?”
長者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現階段萬邦所麵臨的形勢嚴峻,山南,我怕你心裏沒底而畏首畏尾。今天我來就是想告知你,萬邦集團跟江臨皮造並非一般的合作夥伴,在過去的幾十年裏,我們並肩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危難時刻,也多次救彼此於水深火熱。我相信,無論現在還是未來,萬邦遭遇險境,江臨皮造一定會伸出援手。所以你盡管放手去做,大刀闊斧!”
“是的沈總,以我們兩家的交情,任何時候隻要您需要,張口便是!”江秉城信誓旦旦地說道。
“那我就在此以茶代酒,提前謝過沈總,也謝謝幹爸!”沈山南仰頭,一飲而盡。
……
蘇兮正坐在客廳的地毯上修理一隻鬧鍾,手機響了起來。她迅速接聽,接著便整裝出門。
anna輕輕叩門。
“請進——”
“沈總,蘇小姐來了。”
沈山南招呼蘇兮進屋,請她在沙發上坐下。
“來,先喝口水。”
“山南哥,這麽著急找我來是黎露的事情有進展了嗎?”
沈山南搖搖頭,“抱歉讓你失望。遺產跟保險的事情都還在查實。今天請你來,是想跟你談合作的。”
他說著,目光滑過蘇兮的側臉:“自從上次皮料摻假事件後,我們立即終止了跟供應商的合作。現在供應鏈出現了空缺,我們急需一個貨源穩定可靠的供應商。”
“跟我?跟我一家剛剛起步的物料供應?山南哥你是認真的嗎?”蘇兮無比錯愕。
“不然呢?”沈山南笑笑。
然而蘇兮似乎並未因此而高興,反倒有些憂心忡忡。她下意識撕扯著指尖的死皮,沉吟久久,好不容易說出一句話來。“我知道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但山南哥,我,不想害人。”
“害人?怎麽這麽說?”沈山南垂目,輕輕分開她交錯在一起的手。
蘇兮有些勉強地說道:“我司跟萬邦並非旗鼓相當。在實力不足的時候,我不想為了證明自己或獲取最大利益而拖任何一方下水。”
沈山南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微笑,用那種充滿信任的口吻說道:“你怎麽能這麽想呢?你不是在害我。你是在幫我。”說著,他拿過一紙文件——
“你看,物料供應協議都已經擬好了,就等你點頭。其他條款都是常規,最重要的兩點我已寫明。1.萬邦保證始終采購,無論在何種情況之下。2.以高出當時市場價百分之五的價格進行采購。獨家材料供應方,在采購此項材料時不進行招標。”
“山南哥——”
沈山南頓了頓,眉眼一陷。
“蘇兮,你什麽都不用說,你的處境我看得見,你的想法我都懂。你相信我就好,就算全世界都想拉你下水,我一定是那個想方設法讓你安全上岸的人。”
話罷,遞給她一個堅定赤誠的眼神。
2.
繆誠吃完午飯回到匠心手造,正巧撞見季霖鬱跟一位顧客鬧了點不愉快,顧客滿臉煞氣,老板一臉冰霜,而江妙菱不得不在其中扮演起了和事佬的角色來。
“我是顧客,顧客是上帝,我可以付錢啊,多少都可以!但你得按照我的要求做!”女人雙手抱胸,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來。
季霖鬱半天不作聲,妙菱隻好擋在前麵一陣點頭哈腰。她說“不好意思女士,我們店從來不做那種款式,那真的不是我們的風格。”
女人當然不樂意,白眼兒一翻:“要不是你們店的名頭好,誰會來這兒訂包!你們也不開門看看,就對麵新開的那家手工皮具坊,人家要什麽有什麽,款式比你們這兒的時髦多了!你們不就是開個手工店嗎,牛什麽牛?再說你們店的風格也沒什麽推陳出新啊,七八年前做這些,如今還做這些,一點點創意都沒有!號稱一隻包能用一輩子又什麽用?審美早就過時了!”
季霖鬱似乎並未感到惱火。他揚起下巴,安靜的目光平移向窗外的車水馬龍,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我不是藝術家,不管創作。我隻是個皮匠,講求重複過程中的精益求精。如果您不看好,請去別家問問吧。”
顧客就差拍案而起!她尖聲叫道:“哎你個做包的,不就是一皮匠嗎?倒還挺清高!”
……
送走客人,季霖鬱出去透氣。繆誠立馬遞上一隻蘋果:“到底怎麽回事兒小妙菱?”
江妙菱倒也不客氣,“哢嚓”咬了一口,“是個新客戶,可能不太了解咱們店的製作風格,從網上下了個愛馬仕鉑金包的圖片讓老板做一模一樣的。老板說不做她就鬧起來了,語氣還挺衝。”
可是話說回來,對麵那間店倒是怎麽一回事兒啊?之前門可羅雀眼看就要倒閉。最近突然就火起來了,勢頭走高,搶盡了風頭!
繆誠對此深表疑惑。可妙菱卻是自持觀點。“據說是款式多,設計時髦,以鉻鞣為主,什麽大牌都敢仿卻又讓人抓不住任何話柄。”
“怎麽做到的?”
“看似lv,再看是愛馬仕,翻過來看是香奈兒,其實啥也不是,但就是深得人心!指不定身後有什麽高人指點。”
繆誠點點頭。他解釋說,最近行業確實不景氣,國內皮具圈上不上下不下的一批人接二連三退圈,好多群裏都在賣工具,布蘭查德一套一套的出,法國燙邊機,日本裁皮刀……妙菱問他們為什麽退圈?繆誠說,因為這批人通常都是做法式高仿的。而從事法高的工作室已經有一批先驅者成功升級到了工廠。
……
在傳統跟新潮的權衡上,季霖鬱的確很固執,傳統手藝的基礎上並不願意做太多的創新不願追求時髦,來來回回就隻有那幾個樣板,最多在樣板上改進。
保持傳統是好事,可這並不符合當下的行情,於是,等季霖鬱回到工作間,繆誠鼓足勇氣開始了一番勸說——
他說老板,就咱們行業我最近也了解深入了一些。一般手工皮具從業者的位置實際是在一個夾層中,也就是批量化的低端產品和大牌奢侈品之間這個位置。因為個人無法與機器競爭,將定位定在中低端是沒有發展的,這幾年裏消失的無數線上工作室就是證據。
手工皮具的方向盡量靠向中產階級,全力靠向藝術品,在處處都有機器在壓縮手工從業範圍的現在,這應該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提倡情懷可以一時,但很難一世。如果品牌影響力不足,普通人的作品如果千篇一律,哪怕用了最好的料子,上了最好的工藝,生命力也仍是有限的……
季霖鬱眯起眼睛不說話,拋給他一個“你究竟想幹嘛?”式的眼神。
繆誠立馬領會其意。他說我們在款式上的確應該改良,不然遲早會被淘汰。
“為了短期的盈利去做爆款,去壓成本賣樣子,最後完蛋的總是自己。”他音量不高,卻中氣十足。
“我不是說要做爆款老板,您也知道我一直在做自己的原創款式設計,我的意見值得采納也說不定!”
季霖鬱眉頭緊皺,早已沒了耐心。他說你是學徒,學手藝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
3.
巨大的落地窗前,沈山南望著夕陽出神。
身後,一個黑影閃進門內。
“怎麽樣了?”他似乎有所察覺,沉沉問道。
“對匠心手造的施壓已經開始了。我們跟周邊的十來家皮藝手作公司簽訂了協議,目前已經分散了匠心手造的部分客源。”
“看來小有成效。”沈山南唇角輕輕勾起,道:“但也別太過分,畢竟以後是要合作的。等到火候差不多了我們再次出麵跟他談,放寬條件。到那時候我們搖身一變,可就正大光明成了鼎盛昌的救命恩人。”
“這招聯手上演的英雄救美真是高明!我們江總說了,請沈總放心,他一定鼎力相助。”
4.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可黎露的事情依舊毫無進展。雖然警方沒有再傳自己前去問話,可蘇兮心裏很不是滋味。
周三傍晚,蘇兮吃過晚飯散步回家,剛好路過“匠心手造”,她打算去取回此前訂做的那隻水桶包。
事實上,江妙菱已經給自己打過數次電話提醒提貨,可她手頭事務太多,隻能一再拖延。當然,還有一個讓蘇兮望而卻步的理由。
那就是自打內心生成有關拐杖的猜測,她突然不知該如何麵對季霖鬱。
蘇兮在店前停下,所幸還沒打烊。店門半敞,室內燈火闌珊,想必妙菱跟繆誠應該都已經下班了。
她抬腿跨進那道門,穿過走廊,一曲維瓦爾第自大廳深處傳來,旋律婉轉動人,卻在幽暗的烘托之下平添了幾分危機四伏的感覺。
蘇兮站在走廊盡頭,目光掃過空****的咖啡間,突然,她的目光一緊,瞳孔放大!
發生了什麽?
她再也來不及思考,一個箭步衝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