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怪力亂神的自殺者
蘇鏡回到家裏時已經十二點多了,妻子何旋還沒有睡,坐在電腦前看劇,蘇鏡說道:“你們的《順寧新聞眼》又出事了。”
“啊?”何旋驚愕地回過頭來,問道,“不會吧?”
“有個人在跟領導吃飯,吃得好好的,看了你們的節目之後就跳樓自殺了。我覺得《順寧新聞眼》可能真的被詛咒了。”
何旋說道:“這不叫因果性,這叫相關性,別搞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想想這些年出這些事,確實挺可怕的。你就沒想過辭職?”
“辭職你養我呀?”
蘇鏡笑了:“我跟你一起睡橋洞去。”
何旋說道:“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啊,這些年辭職的、跳槽的很多,有本事的都走了,像你老婆這種沒本事的都留下來了。”
蘇鏡掐了掐她的臉蛋,說道:“淨胡說,我的何大記者,你本事大著呢。”
何旋嘟噥道:“說起來也真煩。”她抓起桌上的一個防毒麵具遞給蘇鏡,“我在網上買的,今天剛到。你知道要去哪兒嗎?”
那是一個半麵式防毒麵具,可以過濾多種氣體、蒸汽和顆粒,一般用於汽車噴漆、化工廠、噴灑農藥、煤礦等場合。蘇鏡接過防毒麵具,緊張地問道:“你又要去哪兒采訪?危險的地方咱可不去啊。”
何旋歎息道:“我哪兒都不去,我要去上班啊,我們演播室又在裝修,空氣汙染嚴重,每天刺激得都要流眼淚。”
“真是個鬼地方。”
兩口子抱怨一番,卻也無計可施。何旋繼續玩遊戲去了,蘇鏡則打開了順寧電視台的官方網站。全國每家電視台的新聞都有網絡版,雖然網上的點擊量不能換來真金白銀的廣告收入,但是各電視台還是喜歡用網絡點擊量來標榜自己的影響力。蘇鏡找到了當天晚上的《順寧新聞眼》,快進到那條關於祭祖的新聞,如果服務生記憶沒錯的話,就是這條新聞之後,包房裏的氣氛劍拔弩張起來。
正在玩遊戲的何旋聽到了新聞的聲音,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了看,說道:“誒,你怎麽看我們新聞了?”
“剛才跟你說了,有人看了你們的新聞跳樓自殺了。”
何旋笑了:“你還當真啦?看了我們的新聞就要自殺?這個消息傳出去的話,我們的收視率肯定大漲,都想看看別人是怎麽死的。”
蘇鏡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看看再說吧。”
古嶺村的祭祖活動因為形式古樸源遠流長,被列入了順寧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電視台每年都會采訪報道。那條新聞做得中規中矩,主持人讀完導語之後,一個漂亮的女記者出現在畫麵裏,身後是祭祖的場麵,她對著鏡頭侃侃而談。
蘇鏡問道:“這個記者挺好看的,以前沒見過。”
何旋說道:“兄弟頻道調過來的,叫文嬌。”
文嬌出鏡之後,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用沙啞的嗓音宣布祭祖活動開始,然後鞭炮齊鳴,男人女人都出動了,挑著豬牛羊三牲祭品魚貫進入祠堂,恭恭敬敬地擺放在牌位前,然後眾人對著祖先靈位一齊鞠躬。
何旋說道:“就這條新聞,讓人看了想自殺?”
蘇鏡說道:“就在這條新聞之後,那人跟同屋賓客發生爭吵,然後跳樓了。”
何旋嗔道:“我的大偵探,你快歇著吧,他們可以為任何事情發生爭吵,絕不會為一條新聞爭吵。”
“奇怪,奇怪。”蘇鏡喃喃說著,不再理他。
與此同時,賀飛請喬局長吃飯、結果卻跳樓自殺的事情通過微信群傳遍了順寧市城管局,每個職員都莫名地興奮,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興奮勁依然沒過去,見麵第一句話就是:“誒,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然後,同事們便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小聲嘀咕。
蘇鏡和小邱一早來到城管局調查賀飛的情況。按說,賀飛跳樓自殺,他們不需要多此一舉地調查,但是喬海寧和妻子有所隱瞞,讓他不敢掉以輕心,萬一另有隱情怎麽辦呢?
辦公室林主任接待了他們,這是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腦袋已經半禿了,說話客客氣氣的:“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們肯定要百分百配合,不知道蘇警官想了解什麽情況。”
“喬局長上班了嗎?”
“他去市紀委說明情況去了。”
“你跟賀飛熟悉嗎?”
“沒有私交,但也還算熟悉,”林主任說道,“他本來是一個城管隊員,整治市容環境的,工作能力還不錯,後來升為城管監察支隊的副隊長,可以說,他是從基層一步步做起來的。”
“他這人怎麽樣,比如生活作風什麽的?”
林主任說道:“沒有什麽傳聞,也可能是我不知道。”
“他得罪過什麽人嗎?”
“得罪的人多著呢,哪次上街執法不被人罵呀。”
“同事呢?他跟同事關係如何?”
“嗯……”林主任猶疑道,“聽說這人不太合群,這次競聘園林處處長,有個群眾評議環節,就有人匿名反映他不團結同事,而且搞封建迷信什麽的。”
“封建迷信?”
“求仙訪道,看命算卦,風水布局,總之就是神神叨叨的。”
“群眾反映了問題,可他還是當上了園林處處長。”
“也沒當上,本來計劃是今天開始公示的,你看,公示報告已經打印出來了,本來準備今天一早就貼到大堂去呢。”林主任說著,抽出一張A4紙給蘇鏡。
蘇鏡接過去看了看,然後說道:“能找他幾個同事聊聊嗎?”
林主任帶著蘇鏡、小邱來到監察支隊的辦公室,隊長姓王,長著一臉的絡腮胡子,一見到林主任帶著兩個警察走進辦公室,他立即粗豪地喊道:“你們肯定是來調查賀飛的吧?”
小邱說道:“王隊長真是快人快語啊。”
“嗨,別叫王隊長,叫我老王就行了,不是隔壁的。”
林主任說道:“你啊,老王,不管什麽時候都沒個正形。”
“賀飛倒是有正形,結果呢?”
小邱問道:“王隊,賀飛升遷處長,你好像不高興啊?”
王隊長說道:“嘿,你可別冤枉好人,這次競聘,我連報名都沒報。隻要賀飛不跟我搭檔,我就燒高香啦。”
蘇鏡問道:“賀飛的人緣就那麽差?”
王隊長歎息道:“哎呀,你是不知道呀,我們兄弟都被他愁死了。”
辦公室還有七八個城管隊員,也都一起唉聲歎息,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別提了,別提了,說出來都是淚啊。”
“他當處長也好,當局長也好,反正別當我們副隊長就行。”
“這尊神總算是送走了。”
“隻是沒想到,他怎麽突然自殺了呢?”
“可能是他家的風水突然亂了。”
……
蘇鏡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兩位警官,你們看看我們賀神仙的位子!”王隊長將二人引到一張辦公桌前,桌麵整理得幹幹淨淨,電腦旁邊放著一尊金龍塑像,張牙舞爪十分勇猛。王隊長指著金龍說道,“這可不是一般的塑像,這是風水龍,賀神仙說了,這條金龍可以防小人當道背後放箭。”
小邱笑道:“這也不足為奇吧,很多人都會在桌麵上擺個掛件什麽的。”
眾城管隊員卻說道:“我們賀隊長可不是隨便擺的。”“賀神仙做事都是很有講究的。”
王隊長說道:“有一次,清潔工阿姨打掃衛生,給他擦桌子,動了他的龍,他朝人家大發雷霆,說清潔工要暗算他。”
小邱驚訝道:“這麽嚴重?”
王隊長說道:“可不是嘛,簡直莫名其妙。他說,他的金龍必須擺在青龍位上,連龍頭朝哪個方向都是有講究的。你看,那不是一個小型的羅盤嗎?”
電腦另一側果然有一個小型的羅盤,小邱拿在手裏看半天,也看不懂那些天書一樣的內容。
王隊長說道:“如果他隻是在辦公室裏擺點這些東西也無所謂,可是他每次出去執法的時候,還都要在網上算一卦,看是否適合出行,往哪個方向走,時不時還要告訴我們穿什麽顏色的底褲可以化解即將到來的災愆。你說,你要是天天跟這種人做同事,你不得瘋啊?”
蘇鏡說道:“賀飛競聘做群眾評議的時候,有人反映他搞封建迷信,就是你們反映的吧?”
王隊長和眾隊員紛紛擺手,王隊長說道:“我們巴不得他趕緊升遷呢,隻要能離開我們就好,我們哪敢留下他呀?”
一個隊員說道:“是啊,他有時候在辦公室搞這一套,都讓人瘮得慌。”
小邱說道:“你們覺得他會為什麽事情自殺呢?”
一個隊員說道:“肯定是風水亂了,要不還能有什麽事?”
小邱看著賀飛的桌麵,說道:“難道這條金龍不在青龍位上?”
王隊長說道:“這張辦公桌才多大點地方?你要是去看他家看看,那才叫歎為觀止呢。前段時間他還請了一個道士在家裏做法,他來告訴我們說,那個道士很靈的,這次升遷園林處長十拿九穩。誒,林主任,你說是不是就因為他請道士做法,然後喬局長感應到了?”
林主任指著王隊長笑罵:“你這嘴啊,快閉上吧。”
兩人問明了賀飛的家庭地址,回到局裏,來到證物科,要了賀飛的鑰匙,趕到賀飛家裏。賀飛今年35歲,至今未婚,父母遠在異地,他一個人住在一個花園小區裏。一梯四戶,蘇鏡小邱二人乘坐電梯到達17樓。
小邱喃喃說道:“為什麽不買18樓呢?諧音不是‘要發’嗎?”
蘇鏡說道:“你懂什麽,所謂‘七上八下’,官場中的人講究這個。”
小邱說道:“咱們侯局長就在18樓啊,我們要不要告訴他換一層?”
蘇鏡朝他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好主意,你去跟他說。”
四個房間分ABCD,但是房號都被春聯遮擋住了,即便如此,二人還是一眼就找到了賀飛的家,因為有三家的房號是被春聯的橫批擋住了,有一家是被一枚八卦鏡擋住了,小邱用鑰匙一捅,果然把門打開了。
迎麵就是一個風水球,通著電,不停地轉,水聲嘩嘩的。屋內整潔幹淨,茶幾上放著一個招財蟾蜍。幾間臥室的門楣上貼著不知道什麽符,小邱禁不住說道:“在自己家裏也這麽裝神弄鬼,跟個道場似的。”
蘇鏡說道:“這個賀飛中毒不淺啊,竟然這麽迷信。”
推開一扇門,蘇鏡不禁笑了,隻見屋內擺著兩尊塑像,一尊是觀音菩薩,一尊是關二爺。小邱也樂了,說道:“他到底信什麽?”
蘇鏡說道:“他其實沒什麽信仰,他隻是相信怪力亂神。”
“這是什麽?”擺放神像的櫃子下麵露出一條布娃娃的腿來,小邱扯了出來,一見之下不禁大驚失色,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布娃娃,但是兩隻眼睛上各插了一根針,仔細尋找,太陽穴、心口的位置都被插著針。
蘇鏡嘿嘿笑道:“真沒想到,都什麽年代了,一個基層幹部竟然還相信這些巫蠱之術。小邱,你翻過來看看,娃娃的背麵肯定有名字。”
小邱依言翻了過來,果然寫著一個名字,還有生辰八字。
蘇鏡說道:“這人可能是跟他一起競聘的。你再看看櫃子下麵,應該不止這一個。”
小邱趴在地上到櫃子底下摸,果然又摸出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娃娃,兩個都是紮著針,貼著字條,不過,其中一個娃娃的背上寫著人名和生辰八字,另外一個娃娃的背上卻隻寫了四個字:“送水工人。”
小邱說道:“真是個小人啊,送水工人怎麽得罪他了?”
蘇鏡說道:“天底下那麽多送水工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淹死了。”
小邱緊張地看看四周,說道:“頭兒,咱們走吧,我越來越覺得瘮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