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男子升職當天墜樓身亡
當賀飛懷著興奮的心情走進局長辦公室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再過幾個小時他將從十層高樓飄然墜落,或許他會聽到身體與地麵親密接觸時的悶響,那是賀飛留給這個世界的絕唱。
故事開始的時候,悲劇還沒有發生,賀飛心中狂喜,恨不得放聲大笑,可是他知道必須低調,不能太張狂,於是用力憋住笑,以致臉蛋都有點變形,漲成了豬肝色。就在今天下午,喬局長告訴他,經過筆試麵試後,“園林處處長就是你了,明天開始公示七天。”
所謂公示,無非走道程序。園林處,這可是肥缺!誰都知道市政綠化工程的利潤特別高,可別小看了種樹種草,苗木價格差異很大,大樹賣好幾萬,小樹才幾百,但是除了行內人,誰都看不出一棵樹苗的差別。為了這個位子,賀飛等了三年,直到後來使出了非常手段才得遂心願,他焉能不大喜過望?賀飛不禁想起了那個老道士,如果不是他指點迷津,估計任憑他使出多麽非常的手段,也依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天晚上,他做東,請喬局長吃飯,並囑咐一定把阿姨帶上。賀飛說的阿姨是喬局長的妻子,論年紀,賀飛三十出頭,喬局長和妻子都將近五十歲,叫阿姨多少有點別扭,但是總不能叫嫂子吧?那豈不是跟喬局長平起平坐了?賀飛可不敢造次。
“喬局,當著您的麵,我得叫聲阿姨。當著阿姨的麵,我就得叫汪姐了。”
喬局長哈哈一笑,說道:“女人啊,都這樣,生怕被人叫老了。”
酒席定在全市最好的酒店太子酒樓,包廂雅座,環境私密。過得片刻,喬局長的夫人款款走進包廂,她徐娘半老,略施粉黛,身上散發出淡淡的中藥味,賀飛連忙起身,說道:“汪姐,您越來越年輕了。”說著話,接過了汪姐手中的挎包,服務生上前要將椅子拖出來,被賀飛攔住了:“不用你,我得好好服侍我汪姐。”他親自將椅子拖出來,輕扶著汪姐坐下,汪姐笑道:“不年輕啦,這兩條腿啊,最近疼得厲害。”說著話,她輕輕地拍了拍賀飛的手背,賀飛感到一點緊張,趕緊偷眼看了看喬局長,喬局長正滿麵含笑,根本沒注意到賀飛臉色的輕微變化。
賀飛說道:“明天我帶你再去醫院看看?”
喬夫人說道:“不管它了,看也沒用,就是吃點止疼藥唄。”
賀飛要開一瓶茅台,喬局長連忙攔住,說道:“中央三令五申,不能鋪張浪費,茅台咱就不喝了。”
賀飛笑道:“這酒樓咱熟悉,不會出問題的。再說了,我私人掏腰包,請汪姐吃頓飯還不行啊?”一句話把喬局長撇清了,兩口子樂得合不攏嘴。
賀飛一邊給兩人倒酒,一邊說道:“咱今天少喝點,喬局要是喝多了,汪姐肯定不會放過我。”
汪姐卻笑說:“巴不得你灌醉他呢,那樣就自由了。”說完,瞄了一眼賀飛,賀飛的臉色瞬間就紅了,還好喬局長正盯著酒杯呢,根本沒看他。
喬局長讚歎道:“這酒不錯,很稠。”
氣氛一直活躍融洽,有說有笑,如果不是汪姐要打開電視看看,這次酒局可能就會愉快地收尾,公示期後,賀飛就會新官上任點上三把火……
可是,電視打開了,一切都不同了。
晚上6點48分,順寧的夜生活已經開始,太子酒店的停車場車水馬龍,人來客往。一輛小轎車在停車場裏轉悠半天也沒有停車位,司機一氣之下停靠在大堂門口,保安立即上前勸止,司機卻嚷道:“沒車位了,你讓我停哪兒?”
“這裏會影響通行的,不能停車,您再稍微等等好嗎?有車位了,我馬上讓您停。”
“要等多久?我現在要去吃飯啊!”
“再等大概十分鍾肯定有車位。”
男子瞟了保安一眼,“開什麽玩笑?十分鍾!我不管,我就停這兒了,有本事你把我車砸了。”
男子話音甫落,他的車就被砸了,隻聽“砰”的一聲震耳欲聾,報警器立即“嗚嗚嗚”地狂叫不停,與此同時,他的臉上一陣溫熱,他剛想破口大罵卻突然呆若木雞,隻見車頂癟了下去,車上伏著一具屍體,腦袋開裂,腦漿呈放射狀四濺開來。
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一個人驚慌失措地喊道:“媽呀,有人跳樓了!”
人們不由自主地抬頭向上看,隻見十樓的窗戶洞開著,一個男子的身影一閃而過。
“十樓有人!”有人喊了一嗓子。
五分鍾後,警察趕到了現場,幾輛警車將太子酒店堵得水泄不通,鎂光燈對著屍體閃個不停,兩個警察在做筆錄,車主兀自喃喃自語:“我的車,我的車呀!”
一個魁梧英俊的男子,穿著便裝走進封鎖帶,刑警小邱立即迎上前,“蘇隊,人是從十樓墜落的。”
這個被稱作“蘇隊”的人是順寧市刑警大隊的隊長蘇鏡,已經屢次破獲大案要案,江湖上流傳著他的許多傳說。他畢業於中國公安大學,是順寧市公安局長侯國安親自把他招聘到警隊的,當年參加麵試的學生中,隻有他一個人識破了侯國安的身份。當時,侯國安脫下了警服,裝扮成服務生,而讓兩個副手坐在麵試桌旁。蘇鏡坐下後,其中一個進行了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順寧市公安局長侯國安,接著便開始問一些常規的問題,第一個問題要蘇鏡自我介紹,於是蘇鏡便講起了籍貫、求學經曆、求職意向等等,這期間侯國安端著茶壺從會議室一角走了過來,給兩位警察倒水。
蘇鏡微微一笑,看了看侯國安。
一個警察又問了一個常規性的問題:“現在招聘單位對文憑的要求越來越高,你對這個現象是怎麽看的?”
蘇鏡卻哈哈一笑:“哥們,這麽老土的問題就不要問了,咱們馬上就是同事了。”
警察一愣,驚訝地看了看他,然後笑道:“這位同學,你很自信啊。”說著話,禁不住打量一眼端著茶壺的侯國安。
蘇鏡又笑了:“哥們,你太沒底氣了,招聘一個警員,還要看一個服務生的臉色嗎?”
警察啞口無言,侯國安爽朗地一笑,他拍了拍蘇鏡的肩膀,說道:“小子,說說看,我哪裏裝得不像了?”
蘇鏡忙站起來,問道:“侯局長,是您的煙癮出賣了您。我剛才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您正好要把手舉到胸口處要拿什麽東西,但是您的襯衫口袋是空的。但是這時候,我還沒有懷疑,隻是覺得奇怪,所以就開始注意您。”
“然後呢?”
“然後您來倒水,侯局長一定是臨時想出這個主意的,鞋是服務生的,隻是穿到了您的腳上。可惜的是,那個服務生比您矮,腳也比您小,您穿著一雙小鞋,走路非常不舒服,隻好一直用腳掌內側著地。看到您走路的樣子,我更加注意您了,於是我看到了你的襯衫。侯局長當初要冒充服務生的時候,一定是看到服務生也穿著白襯衫。可是,服務生是不可能穿雅戈爾襯衫的。”
“好,很好。”侯國安由衷地讚歎道。
“接著,我又看到了您的手指,因為您煙癮很大,食指、中指都被熏黃了。於是我想到,您剛才準備掏的是香煙。一個服務生膽子再怎麽大,也不可能在工作的時候還想著要拿煙抽。不過,到這時候,我隻是懷疑您的身份,卻不知道你就是侯局長。”
“哦,那你是怎麽判斷出來的?”
“您的屬下出賣了您。當您倒水的時候,他們兩位一直用雙手虛扶著杯子,我們都知道這種姿勢意味著什麽,這表示了一種敬意。當然,我們每個人都會出於禮貌,即便是服務生來倒水,也會雙手扶一下杯子表示感謝,但是在倒水的過程中,一直這樣扶著就有問題了。這時候,我已經開始懷疑您就是侯局長。為了印證我的假設,我馬上狂妄地說:我們馬上就是同事了。這時候,這哥們首先看了看您,這是在征求您的意見呢。所以,您肯定就是侯局長!”
蘇鏡說完,侯國安哈哈大笑,禁不住鼓起掌來:“好,好!”
就這樣,蘇鏡被招聘到警隊,一晃幾年過去了,他屢立奇功,很快升遷為刑警大隊的隊長。
蘇鏡和小邱來到十樓,順寧市城管局局長喬海寧和妻子已經被警察控製了,見到蘇鏡後,喬海寧眼前一亮,說道:“蘇警官,是我呀!”
順寧市舉行大型群體性活動時,警方和城管經常聯合執法,維護秩序,所以兩人早就認識了。蘇鏡覷著眼睛打量一番,疑惑道:“喬局長,怎麽是你?”
“唉,別提了,莫名其妙,太恐怖了,我現在這心還怦怦直跳呢。”
蘇鏡說道:“小邱,你帶喬夫人到隔壁聊聊。”
小邱應聲而去,帶走了喬海寧的妻子。蘇鏡這才繼續問道:“喬局長,這是怎麽回事啊?”
“嗨,我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喬海寧說道,“我們吃飯吃得好好的,他突然站起來就跳樓了,就跟中邪了一樣。”
“喬局長,死者是誰?”
“我屬下,叫賀飛,剛提幹。”
窗戶敞開著,吹進潮濕的風,窗台不算低,窗台下麵有把餐椅。蘇鏡趴在窗戶上往下看,樓下密密麻麻的人頭簇擁在一起看熱鬧。他轉頭再看看屋內,桌椅整齊,不像發生過搏鬥的樣子。菜肴還冒著熱氣,看得出來,進餐的隻有三個人,每個人麵前擺著一盅佛跳牆,其中一盅還沒怎麽動過,蘇鏡問道:“這個位子就是賀飛的?”
喬海寧說道:“是,是。”
“他跳樓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
“要說征兆,好像也有一點,當時我們正在看電視,看著看著,他整個人突然變麻木了,然後就跳下去了,我趕緊趴到窗前往下看,就聽到樓下有人喊有人跳樓了。”
“沒有別的了?”蘇鏡疑惑地問道。
“真的沒有了,”喬海寧說道,“我這腦子裏到現在還亂著呢,我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什麽都沒說?”
“他一直在說‘不可能,不可能’,眼神非常驚恐,就像見鬼一樣,把我和我老婆都嚇壞了。”
“你們當時正在看什麽節目?”
“順寧電視台的《順寧新聞眼》。”
一聽到這名字,蘇鏡禁不止笑了,這是順寧電視台的招牌欄目,立足順寧、麵向全國,以播報市領導的時政新聞為主,兼顧一些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民生新聞,最初每晚八點播出,時長半小時,後來改為每天晚上6點30分到7點30分播出。他對這檔新聞節目特別熟悉,一來他的妻子何旋就是《順寧新聞眼》的資深記者,二來,這些年,這檔節目內部發生過多起命案,每一宗案件都是他偵破的。有記者甚至開玩笑說,能在《順寧新聞眼》活下來都是一種修行。難道,《順寧新聞眼》的詛咒開始向社會上蔓延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蘇鏡判斷喬海寧沒有作偽的跡象,於是便離開了房間,在走廊裏和小邱匯合,兩人一對口供,發現喬海寧妻子的說法跟他基本一致。
蘇鏡說道:“幾分鍾的時間,如果串供也早串好了。”
小邱卻說道:“除非是預謀作案,如果是**殺人,我覺得他們沒辦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串供。”
蘇鏡笑道:“心有靈犀你懂不懂,夫妻這麽多年了,舉手投足之間都能傳達信息。”
小邱問道:“我不懂,你跟嫂子已經練成這神功了?”
蘇鏡拍了他肩膀一下,罵道:“少貧嘴。”
瞥眼間,一個服務生的目光躲躲閃閃,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兩人立即將她帶到另一個房間,小邱說道:“你聽到什麽了?”
服務生大概二十歲初頭,長相一般,氣質淳樸,應該是剛到城裏打工沒多久。她說:“我是負責給那桌客人上菜的,那個男的跳樓之前,我正好站在房間門口,雖然關著門,但也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他們說什麽了?”
“他們在爭吵,一個人罵道:‘你個龜兒子,你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另一個人問了句:‘你說什麽?’然後那個女的說:‘賀飛,你說什麽胡話呢?’然後第一個男的又說:‘你以為我真愛你啊?一把酸肉了,還那麽恬不知恥!’第二個男的說:‘你瘋了。’然後就開始鬧哄哄的,說是有人跳樓了。”
“後來,他們兩人又說什麽了?”
“我就離開門口了,到電梯間那邊往下看,所以也不知道後來他們說什麽了。”
“他們剛開始吃飯的時候挺好的?”
“很好,一直客客氣氣的。”
“他們吵架之前在聊什麽?”
“那個女的說想看看電視,她老公說電視有什麽好看的,女的說要看新聞,然後就打開了,看的是《順寧新聞眼》,因為我能聽出主持人的聲音來。後來,那個女的說了句:‘誒,那人不是……’後麵說的什麽我沒聽清楚,她老公問那人是誰?女的說:‘哎呀,喝酒喝酒。’一個男的聲音說:‘不可能不可能。’聽聲音,感覺很慌張的樣子。女人的老公就問:‘你們倆好像有什麽事瞞著我吧?’這個時候,跳樓那個人就開始罵龜兒子了。”
“他們有打鬥過嗎?”
“沒有,就是在吵,在罵。”
“當時他們看的什麽新聞?”
“忘記是哪個村的祭祖活動,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呢。”
小邱看了看蘇鏡,嘿嘿一笑,說道:“我看他們不是心有靈犀,而是貌合神離啊!”兩人返回喬海寧的包房,此時夫妻二人已經會合了。見到蘇鏡,喬海寧立即問道:“蘇警官,沒事我們可以走了吧?”
“不,還有事!”蘇鏡揮揮手,讓其他所有人都出去,然後問道,“喬局長,服務員說賀飛跳樓之前你們發生了爭吵。”
喬局長說道:“他中邪了,對,一定是中邪了,整天鼓搗那些玩意兒,不出事才怪。看電視看得好好的,然後就說‘不可能不可能’,然後就跟我們吵架,吵就吵吧,結果吵著吵著,他就跳樓了。你說他是不是中邪了?”
“你們為什麽吵架?”
喬局長一擺手,說道:“就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沒什麽好說的。”
“沒事就好。”蘇鏡說道,“喬夫人覺得賀飛這個人怎麽樣?”
喬夫人怒氣衝衝說道:“他就是個神經病,自己要死就死去,死之前還亂咬我一口。平時見我點頭哈腰,汪姐長汪姐短的,今天也不知道他發什麽瘋。”
蘇鏡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說道:“我會查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