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朱”絲馬跡

朱海英在生悶氣。

老話講,你如果上輩子欠錢不還,債主就會投胎做你今生的兒子,早晚把你的家產敗光;如果你上輩子有恩於人,那人也會投胎做你的兒子,不過會是你的好兒子,將你的事業發揚光大。朱海英經常用這個老話來開導自己,每每對著兒子朱文浩感歎:“你氣死我了,我肯定是上輩子欠你的。”

朱海英的房地產生意做得很大,全國很多城市都有他的樓盤,事業如日中天,偏偏兒子讓他不省心。52歲的時候,朱海英梅開二度,娶了一個25歲的妻子,生下一個寶貝兒子,取名朱文浩。老來得子,朱海英自然樂開了懷,視為掌上明珠,什麽事情都由著兒子的性子來,逢人就誇兒子有多麽了不起。兒子從什麽時候開始走上歪路的,他可能已經不記得了,小時候打個架,他覺得那是兒子頑皮,後來打群架了,他覺得兒子有凝聚力,有那麽多死黨幫他打架,可是再後來,兒子竟然涉嫌強奸了,他這才著急了,趕緊想盡辦法擺平了……從那之後,他終於意識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開始要管教兒子了,可是兒子正處叛逆期,根本不服管教,甚至放出狠話來:“我要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

這簡直成了兒子的殺手鐧,每次使出來,朱海英都立即乖乖就範,生怕寶貝兒子真的離家出走了。

昨天,朱文浩又跟人打群架了,起因竟然是酒吧裏有個人多看了他幾眼,大致情形是:“你瞅啥?”“瞅你咋滴了?”……然後就打起來了,朱文浩糾結一夥人把那人的腿打斷了。對方報了警,朱海英趕緊托關係、找門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派出所長、公安局長,各路神仙都找遍了,終於擺平了此事,他隻賠了20萬元。

但是沒想到,今天,這個不肖子又到公司找到了他,開口要兩萬塊,說要給朋友過生日。

“你馬上就要高考了,能不能收收心啊?”

“你不是準備讓我出國留學嗎?”

“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多少錢啊?”

“哎呀爸爸,我會好好讀書的,這次是一個很重要的朋友。”

朱海英歎了口氣,還是給兒子遞去了兩萬塊,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他長籲短歎,拿兒子,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兒子走了沒多久,前台打來電話,說是有警察找,他本以為是朱文浩昨天打架鬥毆的事又有什麽波瀾,沒想到來的是兩個刑警。

蘇鏡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高錚是你公司的司機吧?”

“是,他已經入獄啦。”

“他的母親關華你認識嗎?”

“認識。”

“高錚入獄之後,關華經常跟你聯係,你們都聊什麽?”

“還能聊什麽?肯定要想方設法讓高錚少判幾年啦。”

“三天前的早晨,她給你打過一次電話,之後就被人殺了。你們聊了什麽?”

朱海英說道:“我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一審判決下來之後,她突然打電話給我賠禮道歉,說她兒子給我添麻煩了,說什麽我是她家的恩人……哎呀,反正很無聊的。”

“她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三個受害者,每家賠償95萬元,高錚哪有錢啊?都是我賠的。”

小邱說道:“按照法律規定,你作為機動車的所有人,也理應賠償。她為什麽要謝你?”

“她一個婦道人家,什麽都不懂嘛!以為我真是什麽恩人似的,其實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

蘇鏡問道:“後來呢?”

“什麽後來?”

“掛斷電話之後你們沒見麵?”

“沒有。”

“當時你在哪兒?”

“我就在公司。”

蘇鏡盯著朱海英看了半晌,突然說道:“朱總,你右耳耳垂怎麽破了?”

朱海英摸了摸耳垂,說道:“不知道,可能是被蚊子咬的吧。”

蘇鏡笑了笑,沒再說話。離開一帆房地產公司之後,蘇鏡問道:“小邱,談一下你的看法。”

小邱立即說道:“這個朱海英有問題。”

“哪裏有問題,耳朵破了?”

“不,耳朵破了隻是小事,關鍵是他回答問題的時候露出了馬腳。”

蘇鏡讚許地看著他,說道:“說說看。”

“其實呢,他的所謂馬腳就是太天衣無縫了,感覺每句話都無懈可擊,但是連起來就有問題,”小邱條分縷析地說道,“關華被人殺了,這個消息還沒有傳開吧?當你說起關華被殺了的時候,他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非常鎮定地回答了你的問題,感覺他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誰告訴他的?”

蘇鏡說道:“不錯,我們的邱警官有進步。現在,我們再去會會高錚。”

當聽說母親生前給朱海英打過電話,高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驚疑地問道:“怎麽?我媽真的跟他聯係了嗎?”

“是,”小邱複述道:“朱海英說,你母親向他賠禮道歉,說你給他添麻煩了。畢竟他替你賠了將近三百萬。”

高錚叫道:“他說謊!我媽不可能跟他賠禮道歉!”

蘇鏡問道:“為什麽?”

高錚猶豫了,說道:“沒……沒什麽。”

蘇鏡說道:“我們現在懷疑朱海英殺了你母親,但是一來沒有證據,二來不知道他的動機何在。”

高錚疑惑道:“你們懷疑他?難道真的是他?”

小邱說道:“你母親右手食指斷裂,生前應該跟凶手發生過搏鬥,而今天我們發現朱海英的右耳垂破了。”

高錚恨恨地說道:“是他,就是他,我知道了,就是朱海英殺了我媽。”

“你憑什麽這麽說?”蘇鏡問道。

高錚沒有直接回答蘇鏡的話,而是說道:“我沒有酒駕,我沒有撞人,我是替人頂包的。”

高錚一句話,震驚了蘇鏡和小邱,兩人頓時愣住了,小邱問道:“你是什麽意思啊?”

高錚說道:“我是朱海英家的司機,他有個兒子,名叫朱文浩,今年18歲,我跟他關係挺好的,平時經常在一起玩。三個月前的那個晚上,我開車送他去夢露酒吧喝酒,第二天淩晨,朱文浩堅持要自己開車,他說他要去一個女孩家,不能讓我送,顯得他沒本事。我勸了幾句勸不住就沒管他,然後我便回自己家了。可是我還沒到家,他就打來了電話,說出事了。我立即趕過去,發現一輛出租車已經嚴重損毀,車內三個人渾身是血沒有動靜,朱文浩的跑車車頭癟了下去,他哭喊著問怎麽辦怎麽辦,我就說你趕緊跑吧,就說是我開的車。”

“你主動要求替他頂包?”

“是。”

“為什麽?”

“當時我也是頭腦發熱,覺得他雖然已經18歲了,但畢竟還是個孩子,不能讓他因為這件事就把前程毀了。而且,他平時對我確實挺好的,知道我媽病重,還經常去探望我媽,他從來沒把我當他家的司機看,而是把我當朋友。”高錚繼續說道,“過了一會兒,朱海英也來了,聽說我願意替他兒子頂罪,他很開心,說不會虧待我。那時候我已經冷靜下來了,覺得撞死三個人可能會判得比較重,我猶豫是不是真的要替朱文浩頂包。這時候,朱海英看出我開始猶豫,立即說:‘我知道你母親得了尿毒症,需要一大筆錢治療,如果你能幫文浩這次,你母親的住院費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當時就心動了,立即答應了他,如果沒有錢,我母親的病就治不好。”

小邱問道:“他給你多少錢?”

“一百萬。”

小邱咂咂舌,說道:“不是個小數目。”

蘇鏡卻微微笑道:“你的故事很精彩,可是這隻是你的一麵之詞,你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在頂包,因為那天晚上趕到現場的時候,就是你坐在車裏,而且渾身酒氣。”

高錚說道:“這事很簡單。朱海英讓我坐進跑車,然後立即給我灌了兩瓶啤酒,所以等警察來的時候,我就是肇事司機了。”

小邱說道:“可惜的是,你沒有證據。”

高錚卻兩眼放光,急切地說道:“我有!那天晚上我在夢露酒吧門口將朱文浩送上車,然後自己用‘滴滴出行’叫了一輛網約車回家,半路上接到電話,便馬上掉轉車頭趕往事故現場。你們手機裏有‘滴滴出行’嗎?”

小邱說道:“我有。”

“你登錄我的賬戶,”高錚說道,“用戶名就是我的手機號碼,你們是知道的。密碼是GZ9613043。”

小邱登錄了高錚的帳號,查看“我的行程”,找到了三個月前的那個淩晨,高錚果然有一筆快車訂單,顯示出發地正是夢露酒吧,目的地是高錚家,司機姓陸,開的是一輛銀色比亞迪F6。

蘇鏡皺著眉頭問道:“那你為什麽懷疑朱海英殺了你母親呢?”

“我媽特別了解我,她知道我開車的時候是滴酒不沾的,所以我頂包之後,她經常到看守所來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後來我拗不過她就告訴了她實情,她立即要求我說出真相,不要替人背黑鍋。可是我問她:‘你還記得朱文浩嗎?他經常來看望你,他還是個孩子,他和他爸對我都不錯,我隻有這樣才能報答他們了。’我媽猶豫了,又問我會判幾年,我說大概會判五六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如果表現好還能提前放出來。我媽這才不再堅持。”

小邱插嘴問道:“那朱海英為什麽還要殺害你母親呢?”

高錚說道:“一審宣判之後,母親來找我,她說沒想到會判這麽重,她本來以為隻有五六年呢,卻沒想到是十五年。她說朱海英的錢我們不要了,她的病也不治了,她說一定要翻案,她不忍心讓我坐十五年的牢。不管我怎麽勸她,她都不聽,還說會提前跟朱海英說一聲。我懷疑他就是因為這事把我媽殺害了。”

小邱疑惑道:“為這事應該不至於殺人吧?”

蘇鏡卻說道:“你想想這些年,朱海英為他兒子擦了多少次屁股?這個兒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啊,為了這顆明珠,我覺得他做出什麽事都不稀奇,包括殺人。”

離開順寧監獄,小邱又打開了滴滴出行,高錚的帳號登錄著還沒有退,他按了訂單旁的電話標誌要跟司機聯係,但是係統提示“訂單超過24小時,為您聯係客服。”再按確定,顯示了滴滴出行的客服號碼。這種事情,通過客服電話是說不清楚的,沒辦法,兩人隻好來到滴滴出行在順寧市的辦事處,出示證件,說明來意之後,終於拿到了陸司機的電話。

接到警察的電話,陸司機很意外,不過聽說警察要調查三個月前那宗慘烈車禍,他又很興奮,隔著電話就喊起來了:“我就說嘛,這事怎麽可以這麽稀裏糊塗就過去了呢!”

陸司機很主動,開車到了警局門口,小邱很熱情地接待了他,把他請到會議室裏,端茶送水,就像敬奉貴賓一樣,陸司機不免局促起來,一會兒摸摸鼻子,一會兒捏捏耳朵。蘇鏡說道:“陸師傅,您剛才好像話裏有話呀。”

陸司機說道:“前兩天我看新聞了,說是三個月前那起車禍的肇事司機被判了15年,可是那個‘高某’根本就不是肇事司機。”

“為什麽這麽說?”

“我記得太清楚了,我在夢露酒吧門口接上他,他本來是要回家的,半路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就告訴我不回家了,讓我立即掉頭,要去龍泉路。然後就看到那起慘烈的車禍現場了。”

“你看到肇事司機了嗎?”

“沒看清楚,隻知道是個年輕人。我本來還想再看一會兒,可是又來了一個訂單,係統直接派給我的,我不能不去,所以就走了,後麵發生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被判刑15年的高某肯定不是肇事司機。”

陸師傅的話印證了高錚的證詞,蘇鏡又帶著小邱趕到順寧市高級中學,可是朱文浩竟然不在,老師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一個女生不屑地說:“他肯定又是打遊戲去了。”

二人立即搜索學校周邊的遊戲廳,終於找到了正埋首苦戰的朱文浩。小邱拍了拍朱文浩的肩膀,但是朱文浩沉浸在遊戲中,沒有回頭,隻是著急地問了一嘴:“什麽事?快說!”

小邱說道:“暴露了。”

“什麽暴露了?”

“你撞死人的事。”

朱文浩並沒有蘇鏡和小邱預想中的那種震驚的表情,反而繼續打著遊戲,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不是已經擺平了嗎?”

“治尿毒症,那點錢不夠。”

“那就跟我家老頭子要吧,別煩我。”

蘇鏡繞到後麵,將朱文浩遊戲機的電源線拔了,朱文浩暴跳如雷:“你們想幹什麽?想打架嗎?”一邊說著一邊掄起了拳頭,小邱抓住他的右手,輕輕一擰就將他掀翻在地上。

蘇鏡蹲到他跟前問道:“三個月前的車禍,你才是真正的肇事人吧?”

朱文浩答道:“是又怎麽樣?我爸是朱海英!”

小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我還以為你爸是什麽剛呢。”

控製了朱文浩之後,兩人來到一帆公司。他們沒有直接去找朱海英,而是找到了保衛科,要求調閱監控錄像,結果發現沒有關華遇害那天的監控視頻。

蘇鏡問道:“這天的視頻哪裏去了?”

保安隊長說:“設備檢修,所以沒有拍到。”

蘇鏡說道:“我看一下登記表。”

保安隊長沒想到蘇鏡會來這麽一手,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隻好把設備檢修的登記表拿了出來。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蘇鏡看了一眼之後,冷笑道:“那天根本沒有檢修,說,到底怎麽回事。”

“哎呀,我也不清楚。”

小邱說道:“你的老板可能涉嫌殺人,你打算包庇他嗎?”

保安隊長立即慫了,說道:“朱總讓我把那天的視頻刪除了。”

兩人來到朱海英辦公室,正巧他在會客,秘書問:“我通知一下朱總?”

蘇鏡擺擺手,說道:“不用,正好有事問你。”

秘書頓時麵露難色,蘇鏡敏銳地發現了,嗬嗬笑道:“怎麽,朱總給你下了封口令?”

“沒有,沒有。”秘書的臉紅了。

“沒什麽難為情的,”蘇鏡說道,“剛才保安隊長也跟我撒謊,你們朱總把那天的監控視頻刪除了。”蘇鏡掏出一張關華的照片,扔到秘書眼前,說道,“這是高錚的母親,她被人割喉殺害之後扔進了東陽江裏。如果你不想包庇嫌疑人的話,你就告訴我,那天關華有沒有來過你們公司,有沒有找過朱海英?”

秘書的臉色越發漲紅,她恐懼地看了看蘇鏡,又看了看關得嚴嚴實實的朱海英的辦公室,左右為難,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朱海英走了出來,說道:“小張,不要為難了,還是我來說吧,那天關華來找我了。”

蘇鏡笑道:“朱總真是快人快語。”

“你們把我兒子都抓了,還說什麽風涼話?”

小邱說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朱海英說道:“蘇警官,隻是說個小謊,犯不著什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蘇鏡問道:“朱總為什麽說謊?”

朱海英說道:“當然想盡量把自己撇清啦,這不是一般的案子,這是殺人案,我以及一帆公司都不願意扯上這種事,這會影響我們聲譽的。”

蘇鏡連連點頭,說道:“朱總說得很有道理,不過您一定不知道關華死前雙手亂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竟然揪下來凶手的幾根頭發。”

蘇鏡說完怔怔地看著朱海英,朱海英麵無表情地看著蘇鏡,過了半晌,突然一笑,說道:“這就好,這樣你們抓捕凶手就方便多了。”

蘇鏡打心眼裏佩服朱海英,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要抓捕這隻老狐狸,看來隻能拿出實打實的證據了。

蘇鏡說道:“朱總,方便采集一點血液嗎?我們回去比對DNA。”

朱海英尚未答話,小邱已經走上前來,從包裏掏出一個針頭和一個試管。朱海英見到這陣仗,嗬嗬一笑,說道:“兩位警官早有準備啊!來,抽吧!”說完,伸出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