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水中女屍
東陽江是順寧市的母親河,由西向東穿城而過,千百年來滋養了一代又一代的順寧人,當然也吞噬了一個又一個順寧人,每年都會有人溺斃在東陽江裏,以至於沿岸風景形勝之處還興起一種令人不齒的生意:屍體打撈。盡管如此,依然擋不住孩子們對河水的渴望,有兩個十歲的熊孩子中午不睡覺,跳出校園的圍牆,跑到了東陽江邊。
這是一處野河灘,岸邊生長著一叢叢的蘆葦,他們三下五除二脫光了衣服跳進了水裏,高興地嗷嗷直叫。不遠處的河麵上不知道漂浮著什麽東西,一個熊孩子說道:“什麽玩意兒,咱們看看去。”
話音剛落,咕嘟一聲,那東西動了一下,熊孩子更好奇了,立即遊了過去,接著嚇得大呼小叫,見了鬼一樣向岸邊逃去。浮上來的竟是一具屍體,雙目怒瞪,口唇外翻,肥頭大耳,麵目猙獰。兩人哭哭啼啼地穿上衣服,向學校跑去,找到保安之後報告了情況,保安立即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蘇鏡接到的是楊湃的電話,楊湃說:“你們這兩天不是在找一個女人嗎?”
“你有消息了?”
“東陽江裏有具女屍,要不要過來看看是不是你們找的人?”
“大概多大年紀?”
“不知道呢,我還在岸邊。”
放下電話,蘇鏡立即帶著小邱驅車趕到現場,小邱說道:“這喜羊羊怎麽知道是女屍呢?”蘇鏡沒理他,因為他有同樣的疑惑。喜羊羊站在岸邊,看到一具屍體,就說是女屍,會不會太草率了?
同事們已經設置了警戒線,線外圍著一群看熱鬧的人,“喜羊羊”楊湃早已經忙開了,仔細檢視著屍體。
蘇鏡和小邱湊近觀察,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小邱沒忍住,張開嘴哇哇地吐起來,蘇鏡嘲笑地看了他一眼,蹲到楊湃身邊。那是一具女人的屍體,麵目腫脹,隱約透著關華的模樣。
“他殺還是自殺?”
“他殺。”楊湃說道。
小邱捂著鼻子,湊過來,問道:“你怎麽知道?”
楊湃用鑷子掀開女屍的下巴,說道:“她被人割喉了。”
“大概的死亡時間呢?”
“三天前。”
小邱看了看女屍腫脹的麵孔,說道:“難道真的是關華?”
楊湃說道:“我剛才已經問過那兩個熊孩子了,這具女屍是今天才浮上來的。他們最初看到的時候,屍體隻浮上來一小部分,後來整個都浮了出來。”
“這有什麽說法?”
“這具女屍是被人割喉的,所以扔到水裏的時候一定是沉下去的,後來,屍體開始腐敗,體內產生越來越多的腐敗氣體,屍體就像被吹脹的氣球一樣浮出來。由於腐敗氣體先是在頭部及有空隙的胸腹部產生,最後才發展到下肢。所以,屍體浮出水麵的順序都是先上後下,隻有當腐敗氣體充滿了整具屍體時,腳才開始逐漸上浮,最後,全屍才浮出水麵。剛才那兩個熊孩子說了,他們聽到咕嘟一聲,屍體才全部浮出來。最近幾天,天氣這麽熱,屍體腐爛成這個樣子,三天時間就夠了。”
小邱讚歎道:“喜羊羊,你好專業啊。”
“去去去,這點常識都不知道的話,我還混不混了?”
小邱猶豫著問道:“我還有個問題,剛才你一到岸邊,就判斷這是一具女屍,為什麽?”
楊湃瞥了他一眼,說道:“因為屍體是仰臥在水麵上的。”
“這……這有區別嗎?”
“男人的骨盆小,臀部肌肉不發達,而胸廓較寬廣,胸肌也較發達,身體的重心偏於身軀的前方。所以,如果是男屍的話,在水中一般呈現俯臥位。而女性的骨盆較大,臀部也較發達,身體的重心偏於身軀的後方。所以,女屍在水中常呈仰臥位。”
小邱讚歎道:“厲害,厲害!”又對蘇鏡說道:“頭兒,真是不服不行啊。”
蘇鏡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切,就你這麽不學無術,這麽簡單的常識都不知道?”
小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歎息道:“做人,要厚道呀。”
關華的右手握在一起,楊湃小心翼翼地掰開她的手,幾個人立即興奮地睜大了眼睛,關華握著一綹頭發,楊湃用鑷子夾起頭發放進證物袋裏。接著,他們發現女屍的食指指甲斷裂,小邱說道:“她死前一定掙紮過,跟凶手搏鬥過。”
蘇鏡問道:“指甲縫裏還會留下東西嗎?”
楊湃搖搖頭,說道:“都爛成這樣了,還能留下什麽呀。”
女屍的褲子口袋裏有一串鑰匙,楊湃剛要放進證物袋裏,蘇鏡說道:“鑰匙給我。”拿到鑰匙之後,蘇鏡和小邱再次來到關華家,房門依然緊鎖。蘇鏡將鑰匙插進鎖眼裏,一轉,打開了門。小邱歎口氣,說道:“唉,看來真的是她。”
兩人走進屋,看著空落落的房間,想到母子兩人一人關在高牆內一人被割喉慘死,蘇鏡頓覺人生無奈,淒淒惶惶要落下淚來。他趕緊深吸一口氣,振奮起精神,在屋內翻找信件、賬單等各種可以透露關華個人信息的物件,一本病曆顯示關華罹患尿毒症,腎髒衰竭急需進行腎髒移植手術。
小邱說道:“腎髒移植手術,大概需要多少錢?”
“起碼要三五十萬吧,”蘇鏡說道,“而且還要排隊等腎源,等待的過程中,要一直做透析,簡直就是無底洞。”
正說著話,門口傳來隔壁老王的聲音:“小蘇,你們又來啦?”
蘇鏡沒反應過來,小邱笑了,說道:“小蘇,人家叫你呢。”
蘇鏡這才意識到小蘇是自己,回頭問道:“隔壁老王,你跟這家人熟悉嗎?”
隔壁老王嗬嗬笑道:“你這小蘇真有意思,直接喊我老王就好了。”又說道:“我跟他們不熟,就是見麵會打個招呼。”
小邱說道:“王師傅,您忙去吧。”
“她犯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現在還不知道,您忙吧。”小邱再次下了逐客令。
隔壁老王看了看兩人,這才戀戀不舍地走開了,蘇鏡嘟囔道:“也不怕好奇害死貓。”
小邱說道:“可能他家沒養貓。”
蘇鏡瞪了他一眼,看著關華的病曆,感歎道:“年紀輕輕死了老公,好不容易才把兒子拉扯大,結果兒子又進了監獄,如今自己又得了重病,這女人怎麽這麽可憐?”
小邱說道:“生死有命,看看這家境,她哪有錢手術啊?”
蘇鏡從抽屜裏找到了一本家庭相冊,插滿了關華和高錚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關華慈眉善目,看著兒子的眼神裏,充滿了愛憐和自豪,高錚則摟著媽媽的肩膀,幾乎要將媽媽擁入懷中,仿佛要給媽媽一個堅實有力、風平浪靜的港灣。
兩人離開關華家,隔壁老王站在隔壁門口,笑嘻嘻地打招呼:“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嗎?”
對這種熱心鄰居,兩人都覺得很無語,小邱隻得應承道:“找到了。”
“她到底犯了什麽事啊?”
蘇鏡說道:“要不要跟我回局裏,我跟你匯報一下?”
老王一愣,說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們好走。”連忙退回了自己屋裏,立即把房門關上了。
兩人再次來到順寧監獄時,已是傍晚時分。這三天來,高錚茶飯不思,人也憔悴了不少,一見到兩位警察,就立即問道:“我媽呢?她……她沒事吧?她怎麽沒來看我?”
小邱說道:“高錚,你先鎮定。”
“啊?”高錚叫道,“為什麽要鎮定?我媽不會有事吧?”
小邱說道:“今天,東陽江邊發現一具女屍,我們想帶你認一下。”
高錚笑了,說道:“不,我不去,我認什麽屍啊。我不去,我媽沒事,我媽不會出事的。”
小邱說道:“我們也希望不是你媽,但是……還是去看一下吧。”
高錚哭著被帶上了警車,來到殯儀館的停屍房。工作人員從冷櫃裏拖出一具屍體的時候,他不敢向前走,喃喃地說:“我來這兒幹什麽呀,我要回去。”
小邱拉著他走到屍體旁,高錚立即跪倒在地,拍打著屍體,嚎叫道:“為什麽,為什麽?我圖什麽呀!媽媽,你不能撇下我呀!”
蘇鏡和小邱任由他哭個不休,等他的心情終於稍微平複了,蘇鏡這才問道:“你媽媽到底跟誰有過節嗎?”
“沒有,沒有,我媽很善良,她沒得罪任何人。”
小邱問道:“在車禍事故之後,死者家屬有沒有對你們有過過激的舉動?”
高錚茫然地說道:“難道……難道是他?”
蘇鏡問道:“誰?”
高錚說道:“一個女孩的爸爸曾經說要把我碎屍萬段,要讓我也嚐一嚐失去親人的痛苦……可是,可是,有種來殺了我呀,為什麽要對我媽下手?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三個月前的飆車案,造成包括司機在內的三人死亡,肇事司機是高錚,車主卻不是他,當時他開著老板的車酒後狂飆,結果釀成慘禍。高錚的老板是一帆房地產公司的董事長朱海英,因為車是他的,所以他要負連帶責任,最後三個死者每人賠償了95萬元,這錢都是他出的。
兩名乘客羅藝和金英都是女性,她們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職員,剛剛加完班乘車回家,誰知道竟遭遇橫禍。兩人都是二十五六歲花一般的年紀,隻是還沒來得及完全綻放美麗就突然凋謝。兩人都是獨生女,天降橫禍,兩人的父母頓時變成了失獨老人,其痛苦非常人所能理解。
揚言要把高錚碎屍萬段的是金英的父親,他本來是順寧市一所中學的老師,女兒出事之後,他辭職了,準備辦一家幼兒園,取名“金英幼兒園”,希望以此紀念女兒。校舍已經找好了,教育局的批文也拿到了,最近一直在裝修。蘇鏡和小邱在裝修工地上找到了金爸爸,他滿麵灰塵和著汗水流淌,臉上已經看出悲傷的神色。小邱說明了來意,金爸爸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說道:“你懷疑我去殺了那個肇事司機的母親?喂,兩位警官,是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就算我要報複,我去殺人家老媽幹什麽?”
小邱強作鎮定,說道:“金先生不要激動,我們隻是來問一下。”
“你們就不該有這種想法,”金爸爸說道,“我這幾天,每天都在工地上從早到黑地忙,等我有空了再去殺人。”
其實,兩人早有準備,所謂咬人的狗不叫,叫喚的狗不咬人。如果金爸爸真要殺人,絕不會嚷嚷出來。但凡事不能心存僥幸,蘇鏡還是決定把每個相關人都排查一遍。
“頭兒,你知道肯定是這種結果,所以自己不出麵,對吧?”
蘇鏡嘿嘿一笑,說道:“這個……我沒想到金爸爸的反應這麽激烈。”
另一名遇難的乘客羅藝,不是本地人。慘案發生後,羅藝的父母從外地趕到順寧,處理完後事之後都離開了順寧。小邱查詢了民航、鐵路係統的信息,沒有發現他們離開居住地、來到順寧的跡象,他不放心,又與當地警方取得了聯係,很快得到了答複。羅藝的母親回到家後一病不起,老伴每天伺候在病床旁,根本不可能前往順寧。
這時候,楊湃打來了一個電話,讓蘇鏡頓時如墜五裏霧中。楊湃的聲音很興奮,興奮中夾雜著疑惑:“蘇隊,你猜我發現了什麽?”
蘇鏡懶洋洋地說道:“你發現自己很帥。”
“哎呀,這個早就發現了,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你還記得三個月前那具無名男屍嗎?”
“怎麽了,”蘇鏡立即來了精神,“知道是誰了?”
“不知道,”楊湃說道,“男屍身上有幾根不屬於他的頭發,你還記得嗎?”
“怎麽啦?”
“關華手中的頭發跟無名男屍身上那幾根來曆不明的頭發,DNA信息百分百一樣。”
“什麽?”蘇鏡幾乎是吼出來的,嚇得小邱吃驚地看著他。
但是楊湃卻不理他了,說道:“我說完了,我要繼續工作了。”
蘇鏡還想多問幾句,但是楊湃已經掛斷了電話,蘇鏡嘟噥道:“這個‘死羊羊’!”
小邱問道:“頭兒,你一驚一乍的,失心瘋了嗎?”
蘇鏡故作威嚴,說道:“怎麽跟領導說話的?”
小邱笑了,說道:“頭兒,你嚴肅起來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蘇鏡放棄了道貌岸然,說了楊湃的發現,小邱興奮起來,說道:“也就是說,如果把這個凶手抓了,我們就能破兩個案子了。”繼而又疑惑起來,仿佛自言自語:“關華跟那個無名男屍有什麽關係呢?”
蘇鏡說道:“想是想不明白的,按部就班,繼續調查。”
車禍中遇難的司機四十多歲,叫陽立鵬,開出租已經十多年了,家中有個上初中的兒子,妻子身體不是很好,常年“泡”在藥罐子裏,稍微幹點重活兒就累得直喘粗氣,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沒有工作,陽立鵬一個人養活著一家人。有了95萬元的賠償款,家裏的經濟條件立即得到了明顯的改觀,蘇鏡見到陽立鵬的妻子時,隻見她病懨懨的,仿佛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不可能對關華實施割喉並拋屍河中,而且她有著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那天我在洗臉。”她說。
蘇鏡到她說的美容店做了調查,果然如此。
陽立鵬的兒子呢?雖然小男孩隻是上初中,但是天知道現在有些初中生有多壞。所以小邱也沒放過,到學校暗中調查了陽立鵬的兒子,老師們反應小男孩最近作息規律很正常,情緒波動也不大,種種跡象表明,他正從喪父之痛中走出來。
最後,兩人把懷疑的目光轉向了朱海英,因為一個司機莽撞開車的緣故,他一次性賠付了285萬元,朱海英會不會把怒火轉移到高錚母親的頭上?不過兩人又覺得,這種想法實在太牽強,因為在一審判決之前,朱海英就已經將285萬元賠付到位了。對一個房地產商來說,285萬元實在是九牛一毛,無非是兩套房子的價錢,而且還不是中心城區的。
但是,最後有一條線索還是把兩人引向了朱海英,他們調閱了關華生前一個月的通話記錄,其中一個電話打得比較多,關華在報警電話之前還打過一次,而這個手機號碼也是實名登記的,機主正是朱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