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雪中送炭

莊嶠痛叫中,拔出塌陷在雪洞裏的左腳一看,腳踝被一個鐵夾咬住了。

痛得他抱著腳掌一屁股坐在地上,呲牙裂嘴。低頭一看,腳背被劃開一個口子,鮮血汩汩的流了出來。被鐵夾咬住的部位已青紫一片,迅速腫脹起來。

喘息一陣,看見幾步之遙,靠在胡楊樹上耷拉著腦袋的黃洛洛,他強忍著痛楚,伸手想弄開這個緊箍住腳踝的鐵夾,發現這是一個用來獵取小動物的自動裝置,搭扣上有把鐵環鎖,除非有特殊工具。否則,很難弄開。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除了在腳踝上新添幾處血痕外,這個緊緊咬住腳踝的鐵夾依然紋絲不動。而此時,他腳背上的傷口,血液已染紅整個腳掌。他隻能徒勞放手。

後來,他從地上撿來幾截枯樹枝,拆成想要的模樣,再用這些枯枝支撐起垂在腳踝下端的鐵夾,盡量讓鐵夾與腳踝保持在同一水平上,然後拄著一根稍長的斷樹枝慢慢地站起來,感覺咬住腳的鐵夾沒先前的死緊了,疼痛感也減輕了點,便用腳尖踮著地,一步一挪地向黃洛洛方向移過去。

走出幾步,不知是因剛剛過度的疼痛讓左腳變得麻木,還是鐵夾趨於平衡後緊咬的力度弱了些,莊嶠感覺到那些痛徹五髒六腑的疼痛有了些回落。盡管如此,等他一踮一跳地來到黃洛洛身邊後,還是滿頭大汗了。

看著身後一路跟過來的血線,他從背囊裏拿出急救包,為傷腳止了血,又給口唇幹裂、意識還模糊的黃洛洛喂了點水之後,才行動起來。他先是找出之前做布包用的破T恤,做了個冰包敷在腳掌上,再把T恤撕成條狀把鐵夾綁固在腿上,這才重新掛上兩隻背囊,背起黃洛洛,朝著確定了的東南方向,開始行走起來。

走出一段後,前方的林子裏灑照著一層淡淡的亮色,那是透下雲層的一縷縷陽光。越往前走,胡楊樹不那麽茂密了。這應該快到盡頭了吧。

又往前走了一會後,一路蹣跚的莊嶠,終於看到胡楊林外麵的山色。

他在欣喜和急切中,不知是腳傷太痛,還是憂心背上仍然像個碳火的黃洛洛,剛走出胡楊林,就被迎頭的山風一吹,一個趔趄差點連人帶包被一陣亂風刮倒。所幸,沿著這條往胡楊林外麵延伸的毛毛路走沒多遠,小路的盡頭出現一條山道。

不算寬的山道上,有一些彎彎扭扭的車轍印,一路蜿蜒遠去。

走上山道,莊嶠才看清楚,那是幾行深淺不一,被泥漿凝固成形的非機動車的車轍印痕。看到路邊散落著的灌木、枯枝,這應該是山民們來拉柴禾的地方了。

這些跡象,無不在印證著莊嶠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

沿著這個方向走,他的信心更足了。

此時,盡管他汗流浹背,一步一步走得艱難,但一想到背上的黃洛洛,他堅持著咬牙前行。

兩個人在這條山道上走啊走,不知什麽時候,太陽破隙而出了。

他們頭頂的上方,現出一片朗朗青天,暖暖的陽光灑照著周邊的山川景物,讓莊嶠陰霾的心情,增添了一點點亮色。背著黃洛洛,一步一挪的爬上一個小山坡之後,便見群山萬壑,一片蒼茫。

疲憊至極的莊嶠,看著坡下延伸出去的山道拉成了一條細線,他忽然有些頹廢。此時此刻,他每邁出一步,腳板便猶如萬箭穿心。每淌過一條雪溝,額上的汗滴就成串地滾落,很快模糊了視線……

遠眺著前麵的茫茫群山,極度體力透支的他,從沒有哪一刻有過如此絕望。

就在莊嶠走得迷糊的時候,背上黃洛洛一聲嗆咳,猛地震醒他的恍惚。定定神,穩了穩腳步,他看了一眼湛藍的天空,強打起精神,向著這條灑滿陽光的山道繼續前行。

一會後,他感覺到背上的黃洛洛有些異樣,便在路邊的一塊岩石旁把人放下來。給她查看脈象時,發現這姑娘的脈博已超出常人幾倍。再看她瞳孔,目光呆滯,眼神渙散。最後一摸額頭,明明臉頰暈紅似霞,觸到卻是冰涼一片。

這是脫水的征兆。

要是再找不到補液鹽水,及時補充體內的水份,光靠背包裏的幾瓶礦泉水,隻怕不能讓她維持太長時間了。

莊嶠知道後果,一時焚心似火。

他給黃洛洛喂了點水後,全然忘記那隻已腫脹成大饅頭的傷腳,俯身用力背起像個冰人一樣的黃洛洛,一瘸一拐的朝前方疾走起來。

此時,中午的陽光正燦爛,沿途都是皚皚雪山。正是開春的季節,許多地方開始融雪了,耳邊到處都響著“潺潺”流水聲,山道上的寒氣和陽光一樣刺人。

莊嶠沒想到,這一帶如此的廣袤無邊,除了連綿不絕的山巒,連之前期望著的人跡一丁點都沒看到,這讓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蒼涼和焦灼。

也不知轉了多少個彎,下了多少個坡,走上多少個山峰,一直走到太陽西沉,他背著黃洛洛又翻過一座小雪峰後,才看見對麵山腳下,有一個隱約可見的小鎮影子。

這時候,太陽更沉了,之前的烈日變成暗金色的夕陽,染得西天半個天幕都是紅彤彤一片燦爛的顏色。視野中的那個小鎮輪廓,被夕輝的光芒籠罩得這一片橙黃,那一片金紫,所有的房屋都在閃爍著一層金紅色的反光,美麗得驚心動魄。

當精疲力竭的莊嶠背著黃洛洛漸漸的向小鎮靠攏,當他的腿腳越來越不聽使喚,四肢和大腦越來越不協調的時候,在最後的意識裏,他依然不敢放鬆緊縛著黃洛洛的兩隻手臂……直到在鎮外的小河邊,看見正為一頭老牛洗澡的一老一少,朝著他們奔過來後,搖搖欲墜的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聲音發出來。緊跟著,他兩眼一黑,身子軟綿綿的倒下了。

醒來,已是月上柳梢。

莊嶠發現他和黃洛洛躺在一間扯著藍布簾的屋子裏,兩個人手上正打著點滴。白牆、白床、白床單,這裏是醫院!

對**躺著的黃洛洛,輕闔著眼簾,似乎還在昏睡中,隻是臉上的暈紅消減不少。聽見她不再粗重的呼吸聲,他的心不那麽緊張了。

這時,莊嶠發現自己的傷腳已被處理過,緊箍著腳踝的鐵夾不見了,傷口上麵纏著一層厚厚的綁帶,早已經麻木的神經又有疼痛感襲來……這證明,傷腳沒廢,還能感覺得到疼痛。

就在他暗自慶幸的時候,一個穿白大褂的護士手捧著一個藥盤,走進屋裏。

莊嶠果然沒猜錯,他們置身的房舍,正是這個叫“嘎裏瓦”小鎮的衛生院病房。見他醒來,女護士拿出兩隻溫度計,一支遞給他,囑咐他一定要在腋下壓穩,否則測出的體溫不準,醫生就不好對症下藥。另一支,她麻利地幫黃洛洛放到測量的位置,這才回頭對他說:“你倆算運氣好,要不是朶娃他們跑得快,再晚來一會,你那隻腳就廢掉了,連你女朋友都會沒命的。”

護士一邊說著,一邊端起床頭的水杯,用棉簽蘸了點水潤濕著黃洛洛幹裂的嘴唇,忽然又滿目憐惜的說:“看你女朋友都燒到四十多度了,你們又從那麽冷的雪山上下來,能活下來,算你們造化大。”

“請問醫生,朶娃是?他……送我們來的?”有點搞不清狀況,莊嶠問得有點遲疑。

“對啊,是朶娃和他爺爺把你們送到這來的。”護士一邊回答,一邊像聽到什麽,笑起來:“說曹操,曹操到。朶娃他們來了。”

莊嶠一聽,外麵果然響起一個小男孩的說話聲,像是在催促著同行的人快點走。護士打開莊嶠腳上的綁帶,正替他更換紗布時,外麵的聲音由遠及近。

緊接著,病房門口跑進來一個八九歲、膚色有點偏黑的小男孩。

小男孩眼神明亮,眉弓外側微微挑起,帶著高原民族顯著的特點。他跑到莊嶠床前,說起話來又急又快:“客人,你醒啦?我和爺爺敖粥來給你們喝了。”剛和莊嶠說完,他一回頭瞥見對**的黃洛洛,聲音有點急:“咦?這個漂亮姐姐還沒醒嗎?醫生嬢嬢,她不會有事吧?”

“朶娃,放心好了。她體溫正在恢複,等下吃了你家的鬆茸粥,很快就能恢複體力的。”見叫朶娃的小男孩這般急性,這個和朶娃同樣有著兩砣高原紅的女護士對他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太感謝你們了!朶娃。要不是你們,這個姐姐說我的腳就保不住了。”莊嶠終於插上話,拍拍自己的左腿要小男孩看。沒想到,一不留神牽拉到正在換藥的傷口,疼得他瞬間呲牙裂嘴,真吸冷氣。

莊嶠故意做出來的誇張模樣,引來朶娃一陣哈哈大笑。

這時,一個羌族打扮的老頭拎著個提籃出現在門口。

看見莊嶠正和朶娃玩鬧得正歡,他笑微微的走近前來,一邊把提籃放在床頭櫃上,一邊問莊嶠:“後生哥,你感覺好點了沒?你兩個當時嚇到我們了。”

“好多了,您看,我能說能笑的。謝謝您!老人家,要是沒你們幫忙,我們這次死定了。”莊嶠收斂起還在和朶娃笑鬧的表情,真誠的向老頭表達著心中的感激之情。

“還真是,要不是遇上他們爺倆送得及時,你們不死也得半殘。算好,你這腳沒傷到骨頭,養養很快就會恢複的。”這時,護士已替他換好藥,收拾好藥盒,取走莊嶠和黃洛洛的溫度計,看過之後,望了一眼還沉在昏睡中的她,長舒了一口氣:“36度8,我估摸著,這姑娘也該醒了。這樣吧,先觀察今晚,要是沒什麽事,你們倆明早再離開。”

說完,護士招呼了一聲站在黃洛洛床前發呆的那老頭:“朶叔,您來得正好,今晚我一個人值班。那邊有個醉漢需要再處理一下,需要您過去幫我一把。”

護士和老頭走後,朶娃早從保溫缸裏盛好一碗鬆茸粥,遞到莊嶠手中:“客人,快嚐嚐我家的粥,吃了保準你有力氣。”看到莊嶠用調羹舀了一勺入口,很享受的慢慢咽下,朶娃又補一句:“好吃吧,你們這些外地人,隻要吃了我們家的粥,就特別有力氣。”

果然,朶娃家的這粥,真的太好吃了。

入口即化,有股鬆茸的清香,還有點淡淡的藥味兒。

莊嶠又大大的舀了一勺進嘴,才接朶娃的話:“外地人?你是說,你們這裏經常有外地人來?”

“嗯啦。”朶娃應了一聲,一邊盯著莊嶠吃粥,一邊又問:“客人,那你們是來找礦石的?還是來挖古墓?”

“古墓?你們這裏有嗎?”莊嶠停下手中的勺,很是驚奇。

“我們這裏沒有,但大雪山後麵就有。”朶娃的口氣不容置疑。

“那你怎麽知道是古墓?”

“我見過呀,在那邊挖墓的人經常到我們店裏來,有時候還會在我們家歇腳呢。”朶娃語氣裏充滿著驕傲。

看來,這個叫“嘎裏瓦”的小鎮裏,有戲。心思早已經不在粥上麵的莊嶠,三下五除二就把粥碗喝了個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