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峭壁之險
爬犁,是北方冬季一種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每到冬天,當戶外山川溝野被大雪填沒“道眼”後,就隻有爬犁可以不分道路通行,隻要有雪、有冰,都可在其上麵行走。
爬犁主要靠的是動物牽引。莊嶠沒想到,在中國西南的冰雪世界中,他也能見識到北方那種獨有的運輸工具。
他們被帶到後門時,就見董卿老人的兒子大頭已在門外套起狗爬犁。
黃洛洛看見五隻歡跳的狼狗中,有一隻毛色水滑的小黃狗,不禁又驚喜又心疼的問大頭:“這麽小的狗狗,它拉得動嗎?”
正忙著喂狗糧的大頭,一邊往狗盆裏添饅頭、菜蔬,一邊撈起一截肉乎乎的骨頭塞進小黃狗嘴裏,頭也沒忙得抬的答道:“狗是要經過馴練才能上套拉爬犁的,這小狗已經上過一次路。這次再帶它走一趟,估計就能學會了。”
看著小黃狗啃盡肉骨頭,個子瘦高、麵容黯淡,眼睛卻又大又亮的大頭這才站起身來,見黃洛洛仍然圍著那隻已被套上繩套的小黃狗,好奇個不停,便又介紹起來:“這小狗初上套時不習慣,它不往前奔,盡往橫裏掙。除了鞭打外,我還在它前方爬犁杆的位置戴個夾子,掛上一塊肉。這樣一來,它想吃肉又夠不到,就得奮力照直前行,約束著它一直吃不到這塊肉,自然就學會拉爬犁了。”
大頭說完,從盆裏又撈出一塊肉,拿個大木夾固定在小黃狗的前方。
看見小黃狗圍著那塊肉歡實的叫起來,大頭招呼了一聲正在門口與董卿老人道別的莊嶠,說準備上車開路了。
“坐這沒軲轆的冰車,估計要先練好屁股,免得到時候硌的屁……硌得肉痛。”看到黃洛洛緊拽著自己衣袖爬上來,莊嶠及時把後麵的字替換掉了。
爬上犁來的黃洛洛,緊挨著莊嶠坐在大頭的後麵。看到這輛有些簡陋的爬犁車,兩個人坐上去也沒想像中的硬和糙。原來,大頭已在他的爬犁上鋪了一條嶄新的花氈子,坐上去軟軟的,很是舒服。
道別門口站著的董卿老人和花花,爬犁車開拔了。最開始的一刹那,在雪地上平穩滑出去的車子讓莊嶠有些眩暈。這爬犁約有三十公分高,他們簡直就是緊貼著大地滑行。
一路滑出德欽縣城後,隻見滿目雪野無邊。
西邊的群山,在初升太陽的照耀下,被雪光映襯得閃閃發光。天空是深邃的墨藍,大地是渾然的雪白,爬犁穿梭在一棵棵掛滿雪層的樹木之間,除了河穀對岸不時的竄起幾隻“嘎嘎”亂叫的烏鴉,就再沒有其它顏色了。
大頭說,去老祭司的吆吆寨,在大雪封山的日子,走這條偏道比較便捷。一是路近,二是這邊人走得少,對他馴練那隻小黃狗拉好爬犁非常有利。
大頭說的很輕鬆,看著滑行中的爬犁穿過的路段坑坑窪窪,看著似路又不像路,像溝看著又不似溝,莊嶠心裏反而有點不踏實了。
昨夜風一定很大,路麵都被刮來的新雪給掩埋掉了。雖然路上本來就有雪,但風剛刮來的碎雪又特別的厚,太重的爬犁滑行得非常費力。
遇到這樣的路麵,他們隻好下來走過去。可這刮來的雪與新落的雪又有不同,很硬,緊緊地貼著大地,既承擔不起人的重量,一腳踩下去還可能是個沒入膝蓋的大窟窿,拔都拔不出來。狗兒們好像也不大願意走這種路似的,任憑大頭不停地吆喝,不停的鞭打,才勉強繼續前行。
從德欽縣城到吆吆寨,不過十公裏的路程,走了半個多小時後,他們終於結束在山林裏的奔行,開始進入一片丘陵地貌。
這時的雪路更加凹凹凸凸,爬犁車兩麵的雪壁有著幾丈高,藍天成了明淨光滑的一條藍帶子。路麵特別的顛覆,緊抓著爬犁杆坐穩的莊嶠和黃洛洛,努力的保持著身子與車身之間的平衡。
沒多一會,他們就開始惡心,頭暈得厲害。於是,趕緊的又閉上眼睛,隻覺狗蹄濺起的雪屑在頭頂上不斷飛揚。有時,他們也會睜眼幾秒,就見撲進視線的不是被雪壓彎的樹木,就是鋪滿冰雪的枯竭河床。
此時的大頭,也許是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心情非常的愉悅,他早就脫去了外套,隻穿著一件紅色的毛衣,站在爬犁前頭,高揚著長鞭催著他的狗兒們向前一路疾馳。
滑出這段讓人暈得厲害的雪路,前方,吆吆寨隱約的輪廓已撲入視野。爬犁車輕快地滑下正前方的那條山中小路。
小路這邊的景很美,一邊是樹林,另一邊是深邃無邊的溝壑。此時,天空萬裏無雲,世界白得一片耀眼。看見黃洛洛放眼四野的愜意表情,莊嶠也舒舒服服的換了個姿勢,繼續半仰著養神。
小路曲曲彎彎,行進中的爬犁沒之前的顛簸了,速度時疾時緩。
“駕!駕!”大頭揮甩鞭子的聲音,不時的響在頭頂。漸漸的,車上的兩個人困意襲來,模糊中看見閃爍在吆吆寨上空的北鬥七星時,莊嶠的意識模糊起來,就在他眼皮合攏的一瞬,爬犁突然停下了。
緊接著,響起大頭喝斥的聲音。
被嚇醒的莊嶠忙睜眼一看,隻見這時的爬犁已爬上坡頂。那隻被大頭一路馴練的小黃狗,不知怎麽的掙脫了韁套,正往前麵的樹林子狂吠而去。
眼看著跳下車追趕的大頭,漸漸消失在樹林中的背影,跳下爬犁剛想活動一下筋骨的莊嶠,猛聽得身後一陣異動,一回頭,他馬上大驚失色。
隻見剛剛停在坡頭上的爬犁,竟然開始往後退……向著坡下方急速地滑下去。爬犁上,蜷縮在上麵的黃洛洛,早嚇得花容失色。
“刹車!快抓住刹車!”
莊嶠大喊起來的時候,人已向倒退中的爬犁撲去。
他剛一抓穩爬犁杆躍上去,車身碰巧正越過一個土坎,爬犁被拋向高空又迅疾落地,更加迅疾地向衝向坡底。隨著雪風刀割般的劃過麵頰,疾行中的車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了……
在黃洛洛的尖叫聲中,已經抓住刹車繩的莊嶠,一邊大聲命令她抓緊爬犁杆,一邊拽緊手裏的刹車繩。
這時候,飛落而下的爬犁已衝到一個彎道口,在莊嶠緊急製動的同時,半懸空起來的車身沒抵擋住慣性的衝力,一下翻了個底朝天,朝下麵的溝壑衝下去……翻滾中,莊嶠緊緊的把黃洛洛護在懷裏,奮力撐住拋向他們的各種零碎。
天旋地轉中,他不知道被稀裏糊塗的撞了多少次,模糊中好像聽到黃洛洛的哭泣聲……可那聲音又有點不像她的,壓抑而低弱,哀怨且悲淒,聽了能讓人心摧肝折。
莊嶠低聲歎息,想讓她不要難過,但就是說不出話來。
一陣劇痛襲來,他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忽然覺到有人在拽他的身子使勁往外拖。猛地,有冰涼的枝條抽打在臉上,他一下被痛醒過來。眼前一切看出去都是倒著的,天在下地在上,他的身子被拖得吊了一小半在爬犁外。
原來是黃洛洛在奮力地拽他的胳膊,想要將他拖出去。
見他醒來,黃洛洛微微發抖的聲音裏滿是驚喜:“沒死,我們都沒死!太好了,真好!”一向沉靜內斂的她,在這個時刻,激動得眼淚花花的。這還是莊嶠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模樣。
可等他看到她的立足之地時,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
但見她腳下,天色碧藍,白雲悠悠,四周雪意逼人,腳踩萬丈深穀。
黃洛洛是懸空趴在一棵斷裂的大樹上的。原來,那衝下來的爬犁車落下來時,被她置身的這棵大樹卡住了……還好,爬犁車體分量輕,大樹一時沒斷。
此時此刻,被爬犁卡住身子的莊嶠,被黃洛洛這麽一拖,整個車身都在搖搖欲墜,樹椏根本不能受力。不知從何處,已傳來“劈啪”的斷裂聲,似乎爬犁隨時都有可能掉下深淵。
莊嶠塊頭不小,黃洛洛又是懸空拉人,不好用力。
眼看著車身慢慢下滑,不知撞到哪看上去疲憊至極的莊嶠眼皮又要闔上,急得黃洛洛的額頭上全是汗水,姣好的臉龐也微微抽搐著,隻見她深呼吸一口,搖醒他:“抓緊我的手,你加油!”
莊嶠吃力地眨眼,表示聽到了。
他聽話的扣緊她的手腕,黃洛洛咬牙切齒地開始狠命地往上拽,兩人用力之下,雙臂都在格格不住的發著抖。猛地,有風過來,晃得樹上倒掛著的爬犁一陣搖晃,黃洛洛登時嚇綠了臉。
莊嶠一下被激醒,看到她的樣子,隻怕是一時要倒黴,為給黃洛洛減輕點壓力,他故作輕鬆的一笑:“哈……其實你不用管我的,我當當飛鳥的滋味……”正在用力拽他的黃洛洛,氣得柳眉倒豎:“你用心一點!”
“劈啪!”
又是一聲裂響,爬犁又往下狠狠滑出一截。
這下徹底失去重心了,車身加速地往下滑出去。幾乎同時,黃洛洛一把及時地把莊嶠拖出來!
“砰砰!哐哐!嘭嘭!”隻聽得一路悶響,整張爬犁已滾下大樹,隨著下麵的響聲越來越輕,一會後,便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