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易水寒
“連媽媽,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伍掌櫃就命喪黃泉,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他。”白錦玉道:“白某再問一句,可有解藥?”
連三月低聲問:“若我把解藥給你,你會放過他嗎?”
“假話是,會。”
連三月慘笑:“他明明是被冤枉的……他不是細作,也沒有出賣舒將軍……”
白錦玉道:“白某的確相信陳牧並非出賣舒將軍的人。但是,這並不是他落草為寇的緣由。天下不公之事何其多,難道因他遭受了不公,就要用無辜者的命來償還?”
“那你要他怎麽做?自首也是死,天下之大無他容身之處,他殺人也是為了保命……”連三月泣不成聲,猛地跪在白錦玉麵前,拚命磕頭,翠玉花鈿嘩啦亂撒一地:“白捕頭,我求你,求你放他一條生路……”
白錦玉的指甲已經陷入皮肉中,神色平靜,甚至是冷漠。連三月苦苦哀求:“他殺人,確實觸犯律法……但是,他真的不是細作。白捕頭,他測字不過是巧合……他到漢州縣來看我,答應了我痛改前非……你放過他……他一定不會再害人了。”
“連媽媽,陳牧手上已經沾染了無辜者的鮮血,”白錦玉蹲下身,對上連三月流淚的眼,“你還想讓他……背負更深的罪孽嗎?”
陳牧被粗繩編就的大網束縛住手腳,當即明白已到了陌路。鄭同從樹梢躍下,手中長刀對準陳牧的喉嚨:“陳牧,你逃不掉!”層層樹枝間,箭頭的寒光在枝葉間點點閃耀。
陳牧當即明白過來,一切都在白錦玉掌握中,“呸”了一聲:“無恥細作!”
“嘿,事到如今你還胡說八道。”鄭同的手臂筆直,刀尖一粒明光:“白捕頭都說了我們不是細作!”
陳牧冷笑:“不過是官官相護罷了。”
“少廢話,捆起來。”聽鄭同發令,藏在樹上的弓手不敢遲疑,當即跳下。陳牧等的就是弓手剛剛站定,鄭同防備鬆懈的一刻,忽地一躍而起,如在泥地上掙紮的魚,狠狠撞上鄭同手中的刀。
鄭同大驚,慌忙撤手。刀尖齊齊劃過大網,割破了大網,露出能容一人脫出的大洞。
隨著影子的點點拉長,漢州客棧裏的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望著西下的夕陽。伍芝庭帶著哭腔問:“胡知縣,那人,能被抓到嗎?”
“放心,放心。”胡崧文不住地寬慰他,“鄭同正在城外抓人,你爹一定有救。”
伍芝庭突然往門外跑去:“我也要幫鄭縣尉!”
“回來!”伍全沙啞著嗓子喊,胡崧文跑去拖住了他:“你這孩子,去了有幫助嗎?還不是添亂。”
伍芝庭急得滿臉發紅:“可是……”
“沒有可是!”胡崧文難得板下臉:“白捕頭特地吩咐了,你哪裏也不能去,就在客棧照顧你父親。”
“可是那個陳牧……我要去……我要去找他……”
陳牧已經從網中掙脫出來,離他最近的那個弓手沒有防備,被一頭撞進水中,濺起一人多高的水柱。
鄭同急撲上前,登時與陳牧撕纏在一起。兩人從河岸滾到林間,拳拳見血,招招致命,一個要逃一個抓,都用上了畢生之力。
陳牧終是有萬夫之勇的將士,鄭同遠不是他對手,不多時已落了下風,渾身帶傷,鮮血淋漓。有弓手想上前幫忙,卻插不上手,反被陳牧一腳踢出去三丈之遠,腹背疼痛欲裂。鄭同本已倒在一旁,趁此機會正好,強撐一口氣,撲上壓住陳牧的雙腿。
陳牧身經百戰,早有防備。腰身一扭,鄭同再次被狠狠摔去。但鄭同憋著一口氣在胸中,遭著萬鈞之痛,誓不放手。
“動……手……”鄭同一口血噴出,嗓音顫抖,手臂上的勁道沒鬆懈半分。
“你那些膿包手下已經自顧不暇,動什麽動!”陳牧狠狠一踢,鄭同猶自緊抓。
投映在林間的夕陽暗淡下來。林梢上,勁風乍起。
酉時已經過半,伍芝庭已然絕望,又不敢父親離開半步。伍全臉上被死氣籠罩,進的氣少出的氣多。胡崧文也是焦躁不已,不斷擦拭額角的汗,袖口也是濕了大半。
“我要去找……那個陳牧……拿我的命換解藥!”伍芝庭突然往門外衝去。
胡崧文拉住他的手臂,苦口勸道:“你一個少年郎,哪裏抓得住陳牧一介悍匪?你要相信白捕頭,他說有辦法,一定有辦法。”
“我去……我去幫忙……”伍芝庭見父親命懸一線,哪裏肯聽,一咬牙衝到門前。剛一拉開木門,男人沉穩的聲音撞入耳中:“芝庭,還不拿水來,給你父親服解藥。”
伍芝庭呆呆看著白錦玉,被胡菘文喊了兩聲才回過神。巨大的驚喜驟然撞進心頭,急急忙忙衝進廚房。與此同時,東南門外,升起一朵絢麗的煙花。
一隻箭,直直地插在陳牧的心窩,白色的箭羽尤在輕輕地顫動。最後一個弓手,聽從鄭同的吩咐,留守在樹梢上。沒有鄭同的命令,他不能現出身,哪怕全部的兄弟都已經失去了生命。他的使命,就是在陳牧最沒有防備的時刻,放出最關鍵的一箭。
一箭斃命。
白錦玉趕到東門外,還沒踏入密林,便聽見男人們的嚎啕之聲,以排山倒海之勢,撞向全身。離著密林隻有短短幾步路,他的腿已沉重得邁不開。
“卑職定會抓住陳牧,再以死謝罪。”
鄭同的聲音猶在耳邊,但他臉上時而吊兒郎當、時而漫不經心的笑,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