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風蕭蕭
白錦玉去而複返,連三月揣度不清他的用意,隻有閉上嘴,一言不發。
“連媽媽到漢州縣也有十來年了吧?”白錦玉笑問。
連三月飛去一眼:“正是。”
“與伍掌櫃的交情,差不多也是那麽久?連媽媽看著伍芝庭長大,覺得這孩子如何?”
連三月放下手中的建窯兔豪盞,雪白的茶沫輕微晃**,染在黑亮的盞壁上。她垂下眼眸:“白捕頭有事不妨明說。”
白錦玉快步走到窗邊,卷起湘妃竹簾,陰沉的日光將屋子亮了不少。
“連媽媽請移步。”
連三月不明所以,站在窗邊向外看去。街上的弓手已經不再藏匿身形,而是都現出身來,一一查訪行人,無論是本地居民還是外地的客商,盤問得甚是詳細。鄭同騎著馬,從西打馬向東,腰身挺得筆直,目光銳利,不放棄任何一處可疑。
正當整個漢州縣陷入莫可名狀的疑惑時,誰也沒有留意到,那股從潛江分進城裏的活水中不尋常的波動。
“陳牧,到底在哪裏?”白錦玉問,聲音平靜無波,又像是自言自語。
連三月別開眼,耳垂邊掛著的紅寶石墜子輕輕晃了晃。
漢州客棧中,伍全已是奄奄一息,伍芝庭守在床邊,眼眶紅紅的。
伍全啞著嗓子,對胡崧文道:“胡知縣,小的求你……求你……照看芝庭一二……”
胡崧文拉住他的手,鄭重道:“伍掌櫃,你就放心吧……芝庭就像是我的兒子一般。我一定護著他,放心。”
白錦玉負手看著窗外,幽幽而歎:“美人與英雄,本是佳話,奈何天不憐卿。”
第一次覺著屋中彌漫的沉水木香氣太過刺目,連三月的眼皮有些泛紅,唇角的微笑一如既往地完美:“老身愚鈍,聽不懂白捕頭的話。”
“連媽媽來到漢州縣前,是認識陳牧的吧?”白錦玉自顧自道:“你們有沒有什麽約定,白某不知。白某隻知道,十二年前,舒驥將軍從漢州縣出征,連媽媽應邀獻曲,發現情郎也在包廂裏,但是穿的卻是普通行商的衣裳。連媽媽聰慧,當然猜出情郎此時是有重任在身。你怕漏出破綻,給他帶來麻煩,遂戴了闈帽遮擋麵容。”
白錦玉瞥了連三月一眼,見她櫻唇緊抿,麵色冷漠,隻有眼圈泛著桃花一樣的緋紅,又道:“可惜舒將軍大敗。情郎再次出現時,已從前途光明的將士,變成了通緝的劫匪。”
嘩啦一聲,陳牧從水中探出頭來,算算位置,已經出了東南城門。漢州縣的活水穿城而過,在城門建有木柵欄,放於水中,防止外人偷入。這兩道木柵欄每日與城門一道升起,傍晚落下。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要放下柵欄了,他必須在那之前遊出去。
已經到了當年上船的地方,陳牧閉了閉眼,仿佛要忘掉什麽似的,狠狠甩頭,甩掉連串的水珠。有人推著獨輪車,嘎吱嘎吱,從岸上經過,他連忙埋下頭,借著河水隱藏。
秦月樓內,佳人深閨,細細香煙從白衣觀音麵前冉冉升起,大樹的影子拉得愈發細長。白錦玉依舊看著窗外:“陳牧來漢州縣,是來看你的吧?今晨,陳牧本要離開,卻泄露了行蹤,你隻有幫他。主動請鄭同到秦月樓,看似撇清嫌疑,其實都是陳牧的安排。陳牧綜合你提供的線索,指認鄭縣尉和胡知縣泄漏軍情,並以此要挾要求鄭同放他出城。同時,將毒藥交給鄭同,要我中毒。隻是,伍掌櫃先喝了水,替了白某一劫。”
“為什麽要強調開城門?這是陳牧的後招。”
“陳牧以性命相脅,逼迫我下令來城門。這樣一來,所有的人都會把重點放在四個城門,盤查的重點是陸路,自然而然會忽略水路。陳牧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寂靜籠罩到屋子每一條縫隙裏,連三月臉色慘白,胭脂都遮蓋不了。她抖著唇,淺淺笑道:“白捕頭有這本事,不如去說書。”
白錦玉恍若未見,道:“陳牧不可能把解藥放在身上,這漢州縣裏,唯一信任的便是你。”
“解藥在你手裏嗎,連媽媽?”白錦玉頓了頓,正對上連三月驚惶的眼,“或者,根本沒有解藥?”
人聲遠去,近處別無他聲,陳牧猛一從水中躍起,滾上在岸邊。他不敢妄動,一雙眼如鷹似隼,從草縫中往四麵窺探。
此處有一片低矮的密林,正適宜遮藏身形。陳牧費力地爬起,接下腰間掛著油布包裹,裏麵有一套衣褲,幹淨合身,是連三月親手做的。
剛脫下濕透的衣裳,背後風聲甚急,陳牧下意識偏身一閃,頭頂刷啦啦墜下一張大網,將他全身攏住。
糟糕,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