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詭異

周營居住的房間有一股奇異的味道,似木香又似花香。除了睡覺的床,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木塊木片,長的短的都有。整個屋子淩亂不堪,連下腳的地都沒。

像是辯解什麽,盛總管道:“周營脾氣不好,不準小廝進這房間。誰不小心碰了一下,就要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院落在舒府花園最西邊的角落裏,藏在層層山石後,出入隻有一條道。燕九問:“是誰舉薦了周營?”他一邊問,一邊舉目四邊瞧著,東看西摸,專注無比的模樣。

“是我。”舒仁急匆匆地走進屋內,“十多天前,我去簡州辦事,看見他在街上賣藝。隻用片刻功夫,牡丹花就開了,好看得很。我想著府裏要迎接聖上,不如請他回來。反正就算他獻藝,也不會走到近前,不怕他對聖上不利。”

盧少文道:“難怪,沒聽說京城裏有這種異人,原來是你從別的地方找來的。”

舒仁雙手呈著一張紙,捧給盧少文:“這上麵是今日曾出去辦事的仆人,盧校尉請看。”

盧少文哪懂這麽多,粗粗略了一眼就遞到燕九眼前:“你看仔細了,早些抓到白錦玉,也好交差。”

燕九袖子一拂,正中盧少文腕間太淵穴一麻,不由自主鬆開手指,那張紙當即脫落出來,穩穩落在燕九手裏。他又驚又怒:“你!”

燕九遮擋在麵具後的臉看不見表情,但盧少文總覺得他眼裏閃過一絲怪異的嘲笑,旋即又恢複方才的冷淡。他偏身低頭,看著紙上的名字,並不搭話。舒仁冒著膽子,上前道:“這幾個人都關在屋子裏。此外,會仙樓的四司六局是今晨到的。”

會仙樓是承天府鼎鼎有名的酒樓,菜好味鮮。其設的帳設司、廚司、茶酒司、台盤司、指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進退有度,專司宴會供役。為迎接聖駕,舒家將一整個四司六局請來,也不為過。

“周營這個人怎樣?”燕九沒有接話,反而問起了周營,“聽你的意思,他是被你找來後,是一直住在舒府?”

“是,又如何?”

燕九問:“現在他死了,給皇上的獻藝怎麽做?”

窗外的雨聲又急促起來,春寒不請自來,灌進領口袖口,讓人很是不舒服。舒仁道:“你當是真花?他不過是手比別人巧些,木頭削薄片做了幾朵花兒,在花蕊上塗上藥。時間一長,花蕊縮動,帶動花瓣張開,露出事先在花蕊中寫上的吉祥話。能有多難。小爺我也會做。”

“藥?”燕九問,“你也說需得給花蕊塗上藥。周營一死,沒了藥怎麽開花?”

舒仁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漫不經心地往上拋了一下:“這是那天他做好的,落在倉庫裏。幸好小爺我撿到了。正好,今日派上用場。”

他那模樣,篤定自己能替代周營完成獻藝。這時,燕九從窗口看去,隱隱見著好些人頭正往花園東南角奔去,心生疑惑。他指著彼處問:“ 哪裏,是何處?”

“那幾盆做好的花,就放在……”舒仁話音未落,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衝進屋裏,揚起的木屑沾了他滿頭滿身。小廝驚慌大叫,連聲音都變了:“四公子,那幾盆花,幾盆花……”

“花怎麽了?”舒仁一腳踢到小廝胸口,差點把他踢得背過氣去。

小廝喘息片刻,才道:“花兒被人弄壞了。”

一行人急匆匆趕去存放花朵的倉庫時,白琅已經圍著倉庫中間的兩盆牡丹、兩盆芍藥,繞了好幾圈。舒駿在一旁,濃眉緊鎖。舒仁一衝進花廳,便看見木桌上,四盆花的枝頭空空一片,近大半的花瓣散落在地上,如下了一陣花雨。他頓時嚷了起來。

“誰,誰幹的!”

白琅不動聲色地打量趕來地所有人,剛對上燕九投來的目光時,開了口。

“燕閣主以為,此事是何人所為?”

這間倉庫又高又寬,劃成了大小不一的十來間房,內外都有人把守。存放假盆景的小倉庫不甚大,在四麵牆的高處有兩個外推的窗子。燕九踱到茶幾旁,凝眸細看。原來所謂的牡丹、芍藥,都是由木片做成的。不知周營用了什麽法子,將木片削得極薄,薄得能透過陽光。木頭紋理清晰可見,花瓣曲曲卷卷的如天然生成。每片花瓣染成深深淺淺的紅、黃、紫,層疊展開,粘在花蕊上。花蕊亦是精巧非常,是用千百根纖細的木棍製成,或彎或直緊攏住中心的花盤。整個花朵比真花要大上一倍,但無論是形態,還是色澤,都如真正的花兒一般。

怪的是,四盆花旁邊,淩亂的堆了一堆白色的碎瓷片,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舒仁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撿拾花瓣。舒駿道:“白統領,聖上聽說有這奇藝,極是有心想看。現下,盆花被人破壞,可是欺君大罪!”

白琅淡淡擺手道:“本統領已知,是誰幹的。”

所有人都向他看來,隻有燕九用袖子托著一片花瓣,對白琅的話充耳不聞。白琅瞥了燕九一眼,吐了一個名字:“白錦玉。”

急促的春風掀起燕九淡青色的袖口,他恍若不覺,隻低頭看著那堆瓷片,不知心裏做何想。

舒仁怒道:“他這是欺君!過會子陛下就要臨幸,怎麽呈獻?”

“有證據嗎,白統領?”燕九低聲問。

白琅伸手點了點那堆碎瓷片:“這種瓷瓶,我見過。治療白錦玉心疾的補心丹便是放在這裏麵的,從不離身。方才我進來時,便在花盆旁發現了它。巧的是,守門的小廝說,一時三刻前,花是好好的,也沒發現這些碎片。所以,白錦玉就是最有可能破壞花盆的人。”

燕九忽地縱身一躍,攀住窗戶。正細看時,白琅道:“本統領已經查看過了,通風窗上有兩個很淺的足尖印,一向內一朝外……”

正是白錦玉慣用的輕功身法——一葦渡江。

“白錦玉有這閑工夫弄壞花兒,”燕九將散落在四周的花瓣拾起,“為何不趁機脫身?”

“這是他的疑兵之計。”白琅道:“方才,會仙樓的主事遣人來報,有可疑的腳印出現在後廚。禁軍已經那裏包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