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容身之地
“背叛?”黃昊哲一時不解,“隻因為你救了我?”
話一出口,他又自行否認道:“不對,你救我不過是今日之事,但從剛才你們師徒二人對戰之情形來看,他對於見到你並未感到絲毫震驚,甚至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除掉你我,可見,你們組織早已對你下了誅殺令。”
黃昊哲說話之間,赤鷹一直不聲不語,雙目始終凝視後方。他的眼神似乎蒙著一層濃霧,將某種無法宣泄的悲傷盡數藏起。這般神色他似曾相識,在審訊室見黃天銘的最後一眼,在茶樓與莫爺爺初見時流露的眸色,都是如此。
“你當初追殺我是為了得到祭紅釉圖譜,那現在你救我也是同樣的目的?這就是你口中的活命?”
赤鷹眼角**一下,目光漸漸收回,“我的確有拿祭紅釉圖譜換取回到‘鷹鬼’的念頭,這也是當初我在登甲巷刺殺你的原因。可當我準備回到‘鷹鬼’的時候,我才發現那裏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沒有容身之地?
黃昊哲雖出身上流,但並不天真,他依然能夠敏銳覺察出上海灘的洶湧暗流,更何況是“鷹鬼”這種殺手組織。向來都是你死我活的吃人的社會,無論是誰想要活命都拚命登位上爬。這等境地下,又有誰會真正關心在乎你的生死,更別說赤鷹已淪為“叛徒”,想要爬上他位置之人,定不在少數。
“既然如此,那你又為何要殺害薛洋?”黃昊哲疑惑得看著他。
但赤鷹前額皺得更深了些,神態更是困惑,回道:“薛洋並非我所殺的!”
黃昊哲對於他的回答,略顯吃驚,但赤鷹毫無撒謊的必要,他揉了揉兩邊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同時捏向兩簇緊皺的額眉。忽然,他似乎想到些什麽,連忙站起身。
赤鷹並無殺害薛洋的理由,甚至他在暗中保護黃昊哲,如此就不會將現場布置以嫁禍於他。
然而,據楚歌的記憶,從黃天銘誣陷鋃鐺入獄,劣質瓷器紛起,到“瓷聯會”上海泰安連連失勢,中國瓷器市場份額大跌等等,這一切背後都是詹姆斯•華特一手設計,目的便是搶占中國瓷器市場。但他對於黃家底蘊早有了解,區區“玉瑤榜”傷不了其根本,便早早在半年之前就派人將黃家傳世瓷器——祭紅釉的燒製圖譜盜走,以此斷絕黃家的後路。
此外,以楚歌對於詹姆斯的了解,此人極為自負,對於祭紅釉圖譜十分執著,勢要將其拿到手不可。既如此,現在他又為何要設計殺害楚歌呢?
黃昊哲百思不得其解:“你們‘鷹鬼’是否效命於英國商會?”
赤鷹原本打算避而不談,未曾想黃昊哲竟直接挑明,“不錯,‘鷹鬼’的乃是英國暗殺組織‘地獄’的分支,而‘鷹鬼’支部首領正是詹姆斯的保鏢——科洛。”
對於科洛,黃昊哲並不陌生,當初與詹姆斯的幾次會麵,那名保鏢都貼身保護。而從科洛的行為舉止,也不難看出他是一名專業特種兵。無論是長安坊砌牆匠人,還是徐子強的死狀,都不難看出其專業手法,黃昊哲竟忽略了個中聯係。
黃昊哲顧不得眼下,千頭萬緒一時全然堆積在腦中,他險些無法思考。
“不對,”黃昊哲忽然驚呼道,“詹姆斯既能指使徐子強殺我滅口,想必他或者他的手下已經到了景鎮,莫非……糟了!”
兩人既已坦明,黃昊哲對於赤鷹的疑心便降了幾分,雖然對方救下自己是為祭紅釉圖譜活命,但至少在短時間內,有赤鷹在,黃昊哲的性命暫且無虞。
“你要去何處?”赤鷹見黃昊哲站起身,竟往反方向走去,這令其有些不安,莫非楚歌識破其目的之後兩人便要分道揚鑣?
“回李宅!”黃昊哲簡單撂下幾句話,繼續朝前走去。
誠然,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張富坤無論如何也不會料到,楚歌會藏身命案現場。如此,即使他們再如何大規模搜山抓人,最終也無功而返。反而是藏身於李宅的楚歌兩人,既能夠趁機調查淩青和薛洋死亡的真相,同樣也能在暗中監視張富坤的一舉一動,這才是真正的一舉兩得。
赤鷹見楚歌孤身向前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一聲,心中嘀咕了一句,“當真是小看了他!”在這般四麵環險的境地之下,他竟還能保持沉穩冷靜的思考,甚至有勇氣重返現場調查,便是他這常年身處生死混雜之人,恐也不及。
兩人悄然回到李宅,果真如黃昊哲猜測一般,張富坤並未在李宅布下兵力看守,而附近鄰裏亦嫌棄這李宅死過人晦氣,紛紛出行繞路。偌大的院府,空餘殘風幾縷,前後灌堂。
“你到底想到了什麽?”赤鷹對於黃昊哲過於冒險的行為有些後怵,卻不明白他究竟發現什麽。
黃昊哲卻隻字不語,隻顧四下搜尋。
清晨時分,因緊張過度,加之徐子強咄咄逼人,黃昊哲並未過多觀察府院之中場景。這院內,東牆角扔了幾根長板凳,椅腿已斷,斷口處幾近磨平,看起來時日已久。木凳旁掛著一個水桶,旁邊有兩處淺凹,黃昊哲上下比對一番,這應是水桶壁上長年積水覆與牆壁之上,使得內部磚塊軟化易色之後才留下的痕跡。
隻這兩塊痕跡,卻隻見一個水桶,難免令他有些在意。左右環顧一圈,他才發現,在北牆柵欄圍起的一處,有一個缺口。
“是否發現什麽?”赤鷹見他神色有變,急忙問道。
黃昊哲盯著那個缺口,若有所思,最終輕輕搖頭,“沒……沒什麽,隻覺著有些奇怪。”
說完,他徑直推開內室門,許是夏初將至,溫度漸升,室內已有惡臭之味。黃昊哲仔細勘察一番,確如何深所言,偏房內過於整潔,全然不像激鬥之後的場景。
但他印象之中記得,他醒來之後,房門是由內緊鎖,而且,他當時過於焦急,在拉開門栓之時,於翹起的一角被突出的鐵釘劃傷。傷口雖然不深,但卻將自己的血跡留在現場。
“凶手先於你一步藏身於偏房之中,待你進門之後,趁機將你打暈,再把薛洋的屍體搬進房,再將現場偽造。”赤鷹檢查了牆邊的櫃門,除床底下有奇怪的拖痕之外,並無其他痕跡。
“但凶手又是怎樣離開的?還將這房間布置成密室?”赤鷹萬分不解。
黃昊哲忽然蹲下,趴在地上朝衣櫃腳看去,地磚已被撬開,裏麵的東西想必也被凶手拿走。
“可是,凶手將短柄鋤和鋼釺帶走是何意?如果他們真要陷害於我,將這些工具留在現場,那它同時沾有淩青、薛洋與我三人的血跡,豈不是很有力的證明。”
“楚歌,你來看看,這是什麽?”
赤鷹突然喊了一句,黃昊哲連忙看去,隻見他指向門環拉栓旁多出的幾條普通劃痕。但能引起赤鷹注意,這其中必不簡單,果然,他沿著幾道劃痕一路朝左上角找去,竟在牆壁上發現一個銀元大小的窟窿。
黃昊哲突然想到什麽,迅速跑出房門,站於西邊牆角朝上看去,果真在距離頭頂不過幾寸處發現幾顆釘子。
沿著牆簷一路找去,一處缺口出現在兩人麵前,反而多出刻意的痕跡,黃昊哲走過去,掀開柵欄口,“果然在這裏。”
赤鷹不明白他為何對一口水井如此在意,“這水井有何奇怪之處?”
“凡家府殷實,都會在院中打一口井,以供家人使用。這一是方便,二自然是為了安全。方才我瞧見那牆壁上掛著水桶,卻不見井池,心中便有疑慮。這水池藏得十分隱蔽,尋常人不會注意,而以徐子強的辦案能力,抓著我這個現行就想立即結案,自然也不會去搜查李宅上下,或者即便搜查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口井。但剛才在房間之內,我看到那個奇怪的洞口,還有幾條細絲狀的劃痕,我便洞悉這凶手製造密室的手法。果然,沿著這相通的小洞以及外牆上釘上的釘子,就能夠找到答案。”
“可是,僅憑借這些,怎能完成密室?”
黃昊哲神色一緩,從牆邊拿出一根細繩,沿著那個窟窿穿進去,“房內一切布置隻需要這跟細繩就可以辦到。”
一邊說著,他將細繩從牆角扣住,按照劃痕軌跡一路延伸,最後落在房門拉栓上,“這根釘子,是凶手故意嵌入進去,方便固定使用。隻需要將繩頭打個活結,勾住。在繩子另一端掛上重物,那密室就完成了!”
“重物的另一邊是口井,”赤鷹茅塞頓開,“這繩子連同掛重全都掉入井內,那所有的證據自當銷毀了!”
黃昊哲微微點頭,重新掃視一眼現場,忽然眼神上下微顫,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入大腦。
“這個密室……這個密室……”
他豁然大悟,這些劃痕,還有桌椅傾倒的痕跡,與“逍遙閣”二樓命案房間如出一轍。可是,凶手布置的機關會藏在何處,最終的繩頭又去了哪裏?他一時不解,卻不曾糾結,回到院中那口井旁。
經過兩人一番功夫,他們終於從井內將那個丟失的木桶找了回來。可就在木桶露出水麵的一刻,黃昊哲眼神忽變,緊而臉色蒼白,呼吸略顯急促。赤鷹有些迷惘,眼見黃昊哲將木桶倒空,幾根金屬條從裏麵掉了出來,這些物件他倒也不陌生,是另一條道上之人幹活的物什。
“這……”
黃昊哲下身近乎脫力,險些不穩摔入井底,若非赤鷹眼疾手快,隻怕井內又多了一條亡魂。但黃昊哲的情緒顯然有些失控,他拽著已經被扭開的短柄鋤,雙眼寫滿驚恐。
“這不可能!”他極力否認道,可混亂的思緒與記憶不斷湧入大腦。
那被吞噬殆盡的墨夜,還有聲息不止的蟲鳴,反複灌入他的眼耳,他的記憶在不斷被重塑,他記起那個人,是淩青。就在淩青將祭紅釉圖譜轉身交給他之後,他將匕首刺入淩青的後背。
“啊!”
黃昊哲一時驚恐萬狀,嚇得急忙鬆開手,木桶從他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徹底碎裂,桶內的水蔓延開,一直流到黃昊哲腳邊。他的臉已嫉妒扭曲,他在恐懼這些流出的**,“不,不是我……”黃昊哲本能躲閃,口中極力否認道,“不是我殺的人,不是我!”
但是,他能夠感覺到那滾燙的鮮血沾滿右手,一點點浸濕鞋底的那種絕望。
黃昊哲額頭滲出層層冷汗,背衫早已浸濕,雙眼難掩恐懼之色,便是往日作為法醫的那份冷靜沉穩在此刻**然無存。
是的,他想起來了,淩青確實死在他的手上,準確的說是死於楚歌之手。但對於一向解剖冰冷的屍體的黃昊哲而言,卻需要莫大的勇氣,麵對溫熱鮮血湧上麵頰的恐懼,以及一條鮮活生命在眼前咽氣的決絕。
麵對赤鷹的質問,他虛弱無力的搖了搖手,“輸了,我們終究還是輸了!”
淩青死後,楚歌本欲處理屍體,可就在這時,院外有些異常動靜,慌亂之下,他隻好將圖譜藏進短柄鋤內,然後塞入櫃子下方的地磚之中。
可是現在,鐵鋤已被打開,裏麵的圖譜也被人取走。
“莫非,這圖譜就藏在裏麵?”赤鷹看出黃昊哲的驚恐背後,隱有一絲懊悔之意,自然不難想明白。
黃昊哲點了點頭,“我也是剛才才想起來。”
“難怪,徐子強如此著急殺你滅口,原來詹姆斯已經拿到圖譜了,而你也已毫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