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夜闖死宅

長夜盛霄,皓月當空,瑩瑩月光反襯在明瓦之上,更添瑩潤光潔。

她細膩的指尖落於窗麵,輕敲一二,發出“嘀嗒”脆聲。

“想不到,如今還能聽到如此清脆的明瓦之音。”

明瓦非瓦片,實為貝類打磨平整如砧,以薄竹編製網格,再將明瓦細致鑲嵌於其中,如魚鱗般由上而下遮覆,因其透性不佳,明媚強光經其朦朧濾過,也隻成昏暗斜陽,星斑點點,意境倒是絕佳。清代有一詩人曾雲:“魚鱗雲斷天凝黛,蠡殼窗稀月逗梭。”

便是這番情趣,令明瓦多出一番難得的意境。

而今,自玻璃大量湧現,明瓦自此沒落,除卻蘇杭的舊時園林小榭樓台處尚可見著這匠心藝術,便極少有跡可循。

如今在此看見,她心中稍許寬慰,自有太多傳統絕倫之天工淹沒於曆史紅塵之中,她隻當是慨歎惋惜卻依舊無能為力,未有傳承,便生滅絕息,而眼下,正有一物她心心掛念,鬱鬱之情油然於表。

她輕輕推開窗榭,憑欄倚靠於側牆之上,望著寂靜如斯的景鎮,較之上海繁華夜景,此刻的寧靜卻顯得更為彌足珍貴。

然而,在這片安寧之下,一股濃鬱的戾氣逐漸被黑暗掩蓋。

渡口處泛起陣陣漣漪,數個黑影身手十分矯健如飛燕輕踏上岸,悄然摸進景鎮。

這些黑影並未直接穿堂入巷,而是齊齊轉向一條小徑。

幾人行進速度十分之快,未消多時,他們便到了一處墳頭前。

他們剛剛站定,不遠處的草叢之中忽然快速閃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傳緊接著傳來一陣沉悶而壓抑的腳步聲。

這幾人警惕四周,腳步聲卻從他們正麵傳來。

“你們來了!”一男子從樹後緩緩走出,看這情勢,應當是在此等了許久。

“我等奉命前來協助先生。”為首一名黑衣人沉聲回道。

這男子卻隻是冷笑一聲,長衫從腰間披散開,流露出一道金屬寒光,眾人尚未反應過來,男子已摸向腰間迅速掏出一把槍指在那名黑衣人首領的額頭處。

“大哥!”

“大哥!”

餘下小弟見此情形,紛紛緊張起來,同樣摸向腰間的武器。

“別動!”出乎意料,最先嗬斥小弟之人,竟是這名黑衣首領。他眉間稍動,氣色沉穩不變,絲毫不懼頂在額頭的槍口,反而笑問道:“先生這是何意?”

“何意?”他再次哂笑道,“你們以為我不清楚究竟他背後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協助,嗬嗬,倒不如說是監視!

他重聲吼道,卻將後半句吞了下去。

“此事事關重大,我等也是為保萬無一失。還請先生見諒。”

男子冷哼一聲,將槍插回腰間。

“圖譜之事,我自有打算,那兩個廢物還不是我的對手,你們不必插手。不過,卻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去辦。”

說著,男子靠近黑衣人,在他耳旁小聲交代了幾句,對方領意,雙方沒在林中耽擱,便各自隱去。

就在他們離去之後不久,一個魁梧的身影從樹上跳了下來,他目睹著之前那個男子的背影,一直沿著下山之路走去,而另一隊黑衣人卻向著山崖方向。

遲疑再三,他還是決定跟上男子的步伐。

白日裏的煙火旺盛,幾近籠罩景鎮整片天空,但夜幕之下,這山水小鎮卻歸於自然,與月色山林融為一體。

“噠……噠……噠……噠”

硬質鞋跟踢踏在石板上發出的聲響,堪比舊時打更人的敲擊聲。

一人影徘徊在巷子裏,走了幾步停下四處張望了許久,又低頭向下看,蹭了幾腳,語氣頗為抑鬱道:“宗鈺這小子,當真是……”

“什麽人?”

他尚未埋怨完,隻覺遠處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不似腳步聲卻極其有規律,連同巷子裏穿廊而過的夜風,發出尖銳的“喊叫聲”,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嚨而殘存的吼叫。

但這聲調卻極富穿透力,令人不由得生發陣陣冷汗。

黃昊哲不由自主得朝後看了一眼,雖說這兩年在法醫解剖室練就了一身膽量,但麵對的總歸是屍體,而危機四伏的1932年,卻是最真實活人較死人更為凶狠殘酷的時代,尤其是當他從何深口中得知,那名“赤鷹”很可能一直藏在暗處伺機下手,他的心便一直揪著。

“大概是過分緊張,草木皆兵了吧。”

他虛歎一口氣,繼續朝前走,抬眼便看見一落魄宅院。

之所以他一眼看出,實在因為這看似氣派的大門前,竟隻剩灰暗一片,若非對月映著的“攢尖頂”,他隻怕也會錯認。

大門緊閉,兩頭燈籠破爛襤褸,門前兩根楹柱本各有一聯,如今隻剩下“四季景泰萬祥福”。兩道白色封條交叉貼在正門前,黃昊哲朝裏一推,這封條竟自個落了。他無從顧及,斜身開著一條縫便鑽進門內。

院中寂寒得緊,雖說空曠卻更易招風,他將手電光引入主廳之中,卻被一片黑暗吞沒。黃昊哲徑直走進主廳,地上留了些烏黑的痕跡,他仍記得屍檢記錄上寫到:全身上下僅一處傷口,後背脊柱中線右側八公分處,發現一長約四公分、寬一公分的葉形切口,凶器穿皮膚,肌層,筋膜於第十二肋間隙,平對第一腰椎刺入右腎,造成死者出血性休克,最後死亡。

憑借死亡記錄中的描述,黃昊哲已隱約描繪出這攤烏黑血跡上躺著的死者死狀,死者俯身躺在地上,身後插著一把利刃,亦或是隻剩下個血窟窿,腥紅的鮮血杳杳而出,浸染整件衣裳。他或許雙眼怒睜,血絲像藤蔓一般從眼角一直爬滿整個眼球,他不敢置信,身體抽搐不止,他或許竭力揚起手,死死抓住凶手的褲腳,卻被對方一腳甩開,像是厭惡極了的渣滓。

也許直到身體冰冷的最後一刻,他還未想清楚,自己就這麽死了?

但這般死狀卻給了黃昊哲線索,深更半夜,即便是盜賊也不惦記的人,又會被何人找上門?而且,竟能讓死者全然放鬆戒備,更令他起疑的是,這柄利刃能順利避開椎骨和肋骨,準確的紮在死者右腎上,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也未必能有此準頭。

黃昊哲不由自主的聯想到,那名用乙醚殺害赫爾福並嫁禍黃天銘之人,也是一個醫生!

但他為什麽殺害淩青?

黃昊哲思前想後,答案或許還藏在這座府邸內。他走出主廳,他向來不喜歡揣測死者的想法,即便是屍檢,也不過是憑借屍身已有的痕跡下結論。然而,此刻,他卻想知道,死者究竟能否留下一些線索。

他走向內廳,與外麵也不過是一門之隔,門檻略高,承著一扇十分厚實的木門,上麵敲滿木條和鐵釘。黃昊哲試著撬開,但手指將將放上,木門忽的“咿呀”一聲開了,緊接著拖著長長的尾音。他慌了一下,寂靜房間中,他隱約聽見自己的心跳,正在“撲通、撲通……”地跳躍,他用餘光瞥向左右,夜色之下隱約有異物閃動,忽的,一聲脆響從他耳畔劃過,這聲響雖輕微,引得房間內的空氣顫動了幾分,卻在他心上落下不小的漣漪。

他即刻轉身,同時手電光線聚在那處,隻見窗旁半頁糊紙上下煽動,發出“咯噠”一聲,宛若一人被掐著喉嚨,氣息喘止的喉鳴音,但終歸不是什麽活物,黃昊哲便鬆了一口氣。

這雖是偏房,但家具樣式俱全,尤其靠近內牆擺上的龍鳳床,細工木雕之下竟精美絕倫,他如何也想不出,這座空**無一物的院府,獨剩這一張貴重床笫。但轉眼間,他便看見牆麵上掛著一張黑白合照,畫中兩人,女子麵容姣好但氣色虛無,神情憔悴,男子忠厚麵相,棱廓分明。兩人十指交扣,看的出情深意重。

黃昊哲大抵能明白,淩青獨留下這張床之意,他單膝跪地,半彎曲著腰,整個身子朝左前下傾躺,同時手電光聚在床下,四處照了一番,並用手指左右扣了幾聲,沒有找到機括。

“莫非,當真是我想多了?”

黃昊哲心下一疑,可就在他起身鑽出床底之際,手電光在橫掃而過時,卻反射出一道奇怪的暗光,他連忙湊上前,隻見靠近龍鳳床旁的衣櫃下的四腳,已被鐵釘前後固定上。黃昊哲疑惑不解,上前推了兩下,這衣櫃竟紋絲不動。

他如若不是傾躺在床底,借著手電反光,隻怕也無法發現衣櫃的秘密,尋常人推不動衣櫃,隻當是櫃子材質較實,定不疑它,“看來,這衣櫃下必定藏著秘密!”黃昊哲暗自篤信。

他費力撬開四腳鐵釘,再將這木櫃移開,果真見著靠近牆角一側的地麵微微翹起一角,他仔細掀開,眼見兩道沙土從縫隙之間漏下,下麵果然是一空腔。黃昊哲一把扯開,令他錯愕不及的是,這下麵並非是密道,隻不過一人工挖出的小坑,其中藏著一個粗竹篾編製的提箱。

“這是……”

他剛一伸手,隻覺後頸一陣涼意,他本能閃躲,但重物悶擊一聲,霎時間,他便雙眼一暗,重重得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