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緊急會議

夜色下凝,星辰忽而高亮,許是今日天朗氣清,驅散多日籠罩於上海灘的濃鬱霧氣。夜下星空與繁華街道的璀璨星燈輝映自如,映照著整個上海灘的鼎盛繁榮,八街九陌,縱橫交錯,水龍車馬,絡繹不絕,行人興致高昂者,皆敞衣高聲喝唱一隅,少不得幾人於一旁爭相喝彩。

慢行一路,車軌摩肩接踵具是小心翼翼,生怕擾了這繁華盛景,眾人歡呼便將這混沌背景下的“盛世奢華”演繹得淋漓盡致。

而偏安一隅處,多出一條巷子,不長不短半裏路,卻是鬧中取靜,沒有燈紅酒綠,亦沒有歡歌笑語,唯有一盞昏暗路燈,淒苦得立於拐角口,迎來送往。一老人佝僂著背,蹲坐於路燈之下,手中正拉一古木銅色二胡,抵在左腿之上,琴把熏得發黑,琴筒開裂,用麻線紮著;那支馬尾弓,又細又軟,但老人左右開弓,胡弦激顫,哀怨,蒼涼,絲絲縷縷,欲斷又連,如輕雲無定地飄浮,亦如沉舟著一相守,頓時令人聞聲振奮,拍手叫絕。

未消多時,兩輛黑色的轎車自巷口駛入,皆約定俗成一般於老人身前停下,一司機下車,在老人的碗中輕輕放一枚銅幣,金屬與瓷碗之間的交融碰撞,既是滿足藝者的喜好,又成全了施予者的虛榮,算是兩相其美。

車子繼續駛入巷內,隨後緩緩停在一古色古香的大門之前。

大門微微開啟,隱約幾縷燭光從中滲出,看得不真切,但閃爍的光線夾雜這一縷清淡的白霧,從裏麵飄出,一直向上,落與上方匾額處。浸染於黑,又漸結成凝乳狀。

幾人下車,立於門前的小斯立即迎了上來,輕聲道:“黃會長,您到了。”

來人正是“泰安”董事長黃耀國,隨行的還有“泰安”的總經理黃宗鈺與黃家總管何富。

黃耀國看了一眼匾額上赫然寫著的三個大字——茗軒樓,眼眸閃過一絲複雜,轉而向小斯問道:“其他人都到了嗎?”

小斯立即笑臉迎道:“是的,嘉盛的許副會長,成德的徐老板還有長興的付董事長以及景晟的景老板等,已經在裏麵等著您。”

黃耀國沒讓人引路,便徑直朝裏走去,身形步法依舊見穩,一點也不像重病之下的老人。盡管如此,何叔一直緊跟其後,生怕有所閃失。

黃宗鈺卻是慢慢悠悠,不緊不慢,茗軒樓於他而言,雖來過幾次,但也隻是跟著大哥美其名曰的“見世麵”,實則還是聽著一些年入半百之人,老生常談,甚為無趣,不過,他依稀瞧見幾名端著烏盤的姑娘,身姿倒是不錯,眼珠子便一直放在她們身上。

何叔不見黃宗鈺的影子,隻得折返回來,無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別誤了正事!”

黃宗鈺隻好戀戀不舍的移開目光,兩人追上黃老爺的步子,前後進入會議大廳之中。

廳內數十人一應站起,看著黃耀國等人,這架勢儼然江湖幫派會見大哥一般,隻不過這些人皆是西裝革履,梳著油背頭,黃宗鈺竟是第一次見,往日跟隨父親參加董事會議,也沒有此刻這般感受。不過,如今他是以泰安總經理之身份出席,自然有些不一樣。

黃耀國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都坐下,而他則朝主座走去,何叔緊跟其後於身旁站定。

黃宗鈺身為泰安的總經理,自有一位置,卻是末席,他絲毫不介意。

會議廳重新歸於寧靜,其中靠近主位的一名中年男子先開口道:“會長養病期間,我等本不欲打擾,可眼下之事確非我們幾家能夠輕易應對的,所以隻好叨擾會長了。”

此人話一出,黃宗鈺與何叔紛紛一驚,神色異變,黃耀國病發在深夜,請的醫生也是自家的,雖一日未外出,卻也不是什麽奇怪之事,為什麽這些人能知道他是養病在家?

唯一的解釋……

兩人互視一眼,各自領意。

而黃耀國則泰然自若,神色如常,他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局麵。

“外麵的謠言,諸位不必理會,”黃耀國不以為意道,“既是重要之事,我身為協會會長,自然不能袖手旁觀。老許,說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被喚作“老許”之人,正是嘉盛瓷器公司的董事長,也是華夏商會上海分會的副會長——許景明。他與黃耀國年紀相仿,兩人相識近三十年,算是過命之交,之間也少有閑事不談。

但此刻,他卻有些吞吐,行事也不如往日雷利,這令黃耀國有些不滿,憤而斥道:“在座的各位,除了那個毛頭小子,也都是半隻腳都快踏入棺材的人了,這大災大難也都經曆了不少,怎麽越老反而越畏縮了呢?”

聽到這話,許老沉沉歎了一口氣,無奈道:“欸,正是老了,才經不起折騰,性子也變得謹慎起來。算了,反正也是要知道的。”

一邊說著,他將一份賬目表遞給黃耀國,“這是昨夜剛剛拿到的,你先看看吧。”

黃耀國鄭重其事地翻了第一頁,臉色巨變,就連站在一旁的何叔也變得緊張起來,處於末位的黃宗鈺雖然很擔心,但不能逾矩。

“情況屬實嗎?”

良久,黃耀國聲色一沉,問道。

許老點頭,“這是從席會長手中拿到的第一份賬目,不甚具體,但足可見個大概了。”

“大概”二字說是輕鬆,卻令在場幾人皆是一陣冷汗,隻因這份黑白賬目內,粗略的記錄本次“瓷聯會”的近九成交易記錄,以及即將生成合作的訂單。然而,這九成交易記錄中,近七成交易都被英國商會搶去,不僅如此,為了擴大骨瓷在中國的市場,他們此次更是極力壓低價格,有些瓷品的售價甚至低於他們本國的平均售價。來自世界各國的生產公司,自然不願意放過本次合作機會,如此,他們硬生生搶走了華夏商會近六成的利益。

“黃會長,你快想想辦法吧,不然我這一家今年得虧損多少?”

言情急切的便是長興的付董事長,長興瓷業規模雖遠不及泰安、嘉盛和景晟等公司,但確是商會的中堅力量,麵對如此動**,自是心急如焚。

盡管如此,黃耀國卻陷入沉思,一言不發。

眾人亦是焦急難耐,其中一人站起來道:“英國商會采取‘傾銷’策略,目的就是為了徹底打開中國市場,既然如此,那我們幹脆和他幹到底,把價格繼續下壓,我就不信,他還真是一條強龍,即便是,強龍也休想壓過地頭蛇!”

“不行!”

正當眾人苦思良策之際,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角落處響起。

所有人都沿著聲源望去,發言之人竟是黃宗鈺。

這聲音並非陌生,但卻少在正式會議之中發過言,加之黃宗鈺紈絝成性早已是人盡皆知,故而所有人並未把他當回事。

但這一次,他們卻想聽聽這位公子哥,有何獨特見解。

“二公子有什麽獨特的想法,不妨與我們說道說道。”

老許看向黃宗鈺,眼神極盡複雜。

黃宗鈺初時緊張,又著眼看向黃耀國,後者依舊麵如死水,既未反對,他便清了清嗓子,說道:“英國商會此舉,無非是想在中國市場撕開一道口子,他們在‘玉瑤榜’奪下瓷魁,本就聲名鼎沸,不借此哄抬身價,反而采取傾銷策略,這本就不同尋常。”

徐老板等人尋著他的分析,連連點頭。

黃宗鈺頓時有了信心,繼續說道:“既然如此,如果我們一昧與之比價格,隻怕他們早有準備,屆時我們雖然拿下了一些訂單,但他們還是名利雙收,於事無補。”

“不錯,他們無論傾銷與否,此次聲名大起,已足以填補他們十年的訂單,無需在意這點利益。”付董事長歎道,“那既然拚價行不通,那該當如何?”

黃宗鈺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看向景晟的景文博,笑道:“不知景董事長會如何做?”

景文博瞥了他一眼,不曾想黃宗鈺會將話題引至自己身上,但他好歹縱橫商場幾十年,自是不會被一個黃口小兒喝住,他攤開手掌,從容不迫道:“易者,講求的,不過是價錢和品相,既然不比價格,那自然得比品質。”

景文博一語道破,果真是當局者迷。

但即便如此,幾人卻並未愁雲散去,喜笑顏開,提及品相,無疑是要拿出各大公司的鎮店之品。

黃宗鈺卻嬉笑道:“怎麽,難道幾位叔伯,還不舍得?”

那幾人臉上卻是難隱窘色。

“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一直守著同一樣東西,總是會被淘汰的,你們又何必如此執著?所謂……”

眼見黃宗鈺又要說脫,何叔急忙朝他使了個眼色,以示提醒,他果然瞧見黃耀國的臉色,便乖乖住了嘴。

一時間,會桌上的氣氛古怪難覓,各人心懷鬼胎,沒過多久便自行散去。

徐老板和付老板等人急於處理自家企業,便早早遁入夜色之中,景晟的景博文注視著黃宗鈺許久,似乎有些奇怪,卻又沒有多言,靜靜離開。

唯獨隻剩下許老和黃老爺行於最後。

“宗鈺這孩子有點兒你當年的模樣,橫衝直撞,莽氣十足。”許老笑道。

但黃耀國卻直搖頭,“隻靠點小聰明,怎麽可能在這洪流之中立足?”

“洪流?”許老雙眸之中閃過一絲異樣,“如今哪還有什麽洪流……”

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人忽然視線交接,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莫非……他……”許老竟驚詫至語結。

黃耀國則是悵然密布,一時無從消解,凝望著墨色黑夜,慨歎道:“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