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莫氏老者

昨夜,他再次跌入無止境的黑暗當中。

他照例不說話,靜靜地躺在虛空之中,遠離了早日的恐懼,這黑境於他而言,更像是一個冥思的好去處。

他記得,自己衝出開元巷口之際,後腦勺便遭遇了重擊,他沒有看清楚襲擊他的人的樣貌,倒下之時隱約有一種獨特的香味劃過鼻尖。

是殺害侯海的凶手嗎?

他立即否定,如若是凶手,大可一槍將他擊斃,無需打暈他這麽麻煩。

難道是……

他猛然站起身,可就在這時,平靜的黑暗空間突然出現了一個漩渦,落在他的腳邊。

他驚恐之餘,轉身便往前逃跑,然而,這漩渦擴散之速度遠遠超過他的奔跑速度,沒多久,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徹底沒入漩渦之內。

這漩渦之內,透著一股淩冽的寒風,細如刀片,一次次撕裂他的肌膚,血液滲出轉瞬即被這黑色吞噬,它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凸現出一張張可怖的人臉,正張開傾盆大口,企圖將他徹底撕碎。

“不要……不要……”

他奮力嘶喊,最後掙紮著從夢中驚醒,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背,有些冷,窗外還勉強潑灑出一些日光,想必已是清晨。

他穩定心緒,艱難得翻了個身,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準備補覺。

可他剛一躺下,門卻被敲響了……

“曦姐,我進來了?”

雲磬將手中的儀器放下,之後從大門口處搬來了一個木盒子,看起來有些沉重。

“這是什麽?”雲曦著眼看了一下,疑惑問道。

“噢,這是楚少爺之前差人送來的一些儀器,聽說是他托德國的朋友買的。”

雲磬一邊說著,一邊費力把它搬進內室。

雲曦空出手準備幫她,確實很重,“怎麽不叫外麵的夥計幫你,看起來挺重的。”

雲磬努努嘴,別了個臉色,“那些人粗手粗腳,咱們實驗室的儀器哪能經得起他們的手,這萬一有個損傷,那得耽誤多少事。欸,對了,我聽說楚少爺失蹤了?”

原本尚且有些笑意的雲曦,臉色突然一變,眼神之中也難掩擔憂,這些自然落在了雲磬的眼裏。

“你聽誰說的?”雲曦的語氣忽然加重了些。

“廠房裏有幾個夥計被黃宗鈺派出去找人去了,我聽其中一個說的,昨晚失蹤的?唉,姐,你說這也奇怪,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說沒就沒?以黃家的勢力,在這不大不小的上海灘找了一個上午,竟然連半個影子都沒找到,未免太奇怪了。”

說話間,雲磬有意瞄了一眼自家姐姐的神色,果然不似平常那般冷靜。

“最近‘泰安’處在風口浪尖,‘瓷聯會’已經開幕,我們這邊絕對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一旦誤了展會,丟了訂單,那賠上的不僅僅是我們姐妹兩個的工作,還是‘泰安’幾十年的聲譽,你明白嗎?”

雲磬點頭,卻又繼續湊上前,小聲問道:“姐,你說楚少爺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吧?你說他那麽好的一個人,玉樹臨風,溫文儒雅,又從國外留學歸來,如此完美的男人,當真要是出事了,那可是蒼天無眼,天妒英才。”

看著她那張天真的臉,雲曦並不想把這失蹤背後牽扯的案子告訴她,卻也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惟願他一切平安。”但轉瞬一想,眼前這丫頭平常也未必有這麽多話,而且,她還注意到,雲磬對黃宗鈺直呼其名,對楚歌卻是尊稱“楚少爺”,這其中便不乏有些貓膩,連忙問道:“怎麽,你可是看上了楚歌?”

雲磬連連擺手,急忙解釋道:“開什麽玩笑,我可是在替你操心留意,楚少爺這麽優秀的男人,我很願意他當我的姐夫。再說了,我可是多次瞧見他看你的眼神之中,總是有一些獨特的韻味,我猜,他一定是喜歡你。”

雲曦被她這一說,原本平定的心,於深處卻有些躁動不安的跡象。

她沒有理會雲磬之後的話,隻當是玩笑過耳便消,不過,她的眼神卻有意的落在那個黑色的工具包山。

她打開工具包,裏麵幾乎都是各類的手術工具,全都分門別類地歸置整齊,她將這些一一擺出來,有些尚未用過的工具被擦拭的幹淨,關節處還上了油,用油紙細細包好,其細心程度可見一斑。

當她翻到內襯的時候,無意間看見一塊黑色的布料,她猛然想起昨日白天,他們在侯海家裏發現的那片白的絨毛,當時這片絨毛正壓在侯海身下,而今楚歌既已證實侯海是他殺,那這片絨毛或許能夠提供什麽線索。

雲曦毫不遲疑,迅速將這黑布打開,果真見到一片白絨靜靜躺在裏麵,她取出一點放在顯微鏡下觀察,與普通的絨毛頗有一些差別,上麵布滿了寄生蟲。

她恍然間覺著有些眼熟,一時間卻又想不起這是什麽動物身上的。她便連忙喚來雲磬,“磬兒,你來幫我看看,這是什麽動物身上的毛?”

“這細柔感倒是很好,應該是鳥類脖頸處的毛。”

“鳥類?”雲曦思索片刻,眉間漸漸舒展,“鳥類之中能夠有如此純白的毛色,應該就隻有……”

“鴿子!”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道。

鴿子在上海灘並不少見,除了信鴿,還有不少官宦人家喜歡養一些稀有的鴿類。

但雲曦清楚的記得,在侯海家附近並沒有發現有鴿子的痕跡,甚至連糞便也不曾有,那這鴿子毛隻可能是從凶手身上掉落的,但上海灘養鴿子的人不在少數,該如何去查?

雲曦有些犯難。

此時此刻,正在犯難的除了雲曦,自然還有何深。

他正在辦公室內反複踱步,昨夜他已將整條街巷的人細細問了一遍,卻始終沒有人見到這巷子口有車輛經過。

對方如果要悄無聲息的將人綁走,沒有交通工具,肯定不可能。

如今,他隻能先希冀於黃宗鈺能夠從法國人那裏得到些什麽線索。

焦慮之際,他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

“咣咣咣……咣咣咣……”

鐵製的門雖然堅硬,但敲起來的聲響卻也很大,尤其是對於即將入睡之人而言,反而成了折磨。

翻身躺下的黃昊哲隻得起身開門,可鐵門剛剛拉開一條不足五公分的縫,一隻手便朝他的脖子伸開。

他慌忙間想要擋開,對方卻用上了勁,徑直將門頂開了,黃昊哲被這股力氣推地後撤了幾步,才穩定身形。

“好你個黃昊哲,睡到日上三竿也就罷了,竟然還不應我,怎麽?你這房間裏還藏著人不成?”

駱小斌推開門闖了進來,還真在他的房間之內搜查了許久,但一無所獲,最後灰頭土臉的坐在沙發上,無趣得看著麵前這個尚未睡醒的人。

“你一天到晚都在**,怎麽黑眼圈比我還要重?”

黃昊哲輕聲歎了一口氣,每到晚上十點,他的意識就準時出現在楚歌身上,一直到上午十點,如此交替已有將近一個星期,日夜之間的意識輪換,費力地奔波查案已經讓他的體力有些不支。

原本今日打算好好歇一覺,卻不料被這個不速之客攪黃了。

黃昊哲的語氣甚為不滿,“怎麽了,突然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駱小斌撓了撓頭,欲言又止。

“不說就回去,記得幫我把門關上。”黃昊哲勢作睡覺的樣子,重新又縮回了被窩裏。

但腦袋還未挨著枕頭,又被他給拉起來。

“你先別著急睡,我這有點事想找你幫個忙。”一邊說著,他慢慢湊近黃昊哲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起初隻是有些困倦的小眼神,慢慢有了精氣,聽到最後,黃昊哲竟然憨笑了一聲,正好對上駱小斌有些得意的表情。

“如何?”駱小斌問道。

黃昊哲點頭同意,“聽起來還不錯,我倒是想要見識見識。”

兩人一拍即合,黃昊哲簡單的梳洗一下之後,便上了駱小斌的車。

黃昊哲剛從車上下來,便找了塊看似幹淨的草地舒活了筋骨,將將三個小時的車程,一路上的顛簸勞累,已經將他僅剩的那點精力,耗個幹淨。

“不是,這是什麽地方?怎麽這麽遠?這都進山了?”黃昊哲開始有些後悔答應他的請求,但落在這路中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繼續往前,他們別無選擇。

待兩人到達,已是正午時分,太陽在山林之間照的正亮堂,但抵不過這林間的濕寒之氣,黃昊哲突然來了興致,往旁邊樹林走了幾步,一抬頭,刺眼的光線在樹葉的遮掩之下形成一道絢麗多彩的直線,張惶得晃了他的眼。

駱小斌喊了他一聲,他匆忙跟上。兩人一同鑽進樹林中的一條小道。

隻見一片山林之間,灰色磚瓦蓋就的翹簷隱入兩人眼簾,穿過這林子,一間古樸的宅子赫然矗立在不遠處。

細致觀察之下,四處翹起的屋簷口,雕有不同形態的飾物,口中均有一球,簷下的橫梁的雖然有些年月,靠外側有不少部分已經黢黑,但上方鏤空技藝確實十分精巧細致,龍鳳呈祥的圖案溢滿壁梁,青磚綠瓦雖看似簡單,但這奢華之中的古樸,反而成了難得的調味劑。隻不過,不知為何,這間古屋,在陽光之下顯得更為陰沉,黃昊哲靠近幾分,便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門口已經站有一人,他身著淺灰色中山裝,挺拔地站在門外,給人一種十分精神之感。

黃昊哲不由得看了自己一眼,雖然刻意裝扮了一身,但精氣神與人家一比,相形見絀。

駱小斌自然注意不到這些,直接張口喊了一聲,“莫叔叔。”

對方笑著點了點頭,便被人領著往裏走。

進了大門,穿過一條長廊,便到了一寬闊的廳堂之中,這廳堂與房子倒是一致的古香古色,黃花梨木打造的幾把太師椅,置在廳堂正中,東西兩側小葉紫檀打造的置物架上,擺上一對元青花雲龍紋象耳瓶,粗略一眼,應是真貨無疑。

黃昊哲心裏便是一驚,最開始答應駱小斌幫他瞧些寶貝,也是玩笑成分居多,他並非自詡鑒物能力之強,隻是這上海能夠見著的好東西,已經越來越稀少,如今這廳內的物品,哪一件擺在市麵上,不是價值不菲?

他此刻心中,愈發好奇這古宅的主人是何方神聖,竟能夠網羅如此多的寶貝,還有駱小斌口中神秘之物,更是令他未見先饞了。

“莫叔叔,爺爺呢?”駱小斌自然是有些焦急,但中年男子像是知道他的心性,也沒有多見怪,繼續露出溫潤的笑容,“他還在書房,我去叫他。你就帶著你的朋友在這宅子裏先逛逛。”

“好咧!”

駱小斌的毛躁,與這靜謐甚至略有一絲陰沉的宅子,有些相絀,初見那為中山裝男子,再看著院落,應當也是書香門第出身,一時確實難把他們掛上鉤。

但小斌卻是沒在意黃昊哲的疑惑,領著他往偏院走去,“這莫宅的主人和我的爺爺是好朋友,但具體是怎樣一種緣份我卻不清楚,尚未出國留學之前,每年我都會來這裏拜會這位莫爺爺。”

黃昊哲並未仔細聽,因為眼睛和心思已經全都放在那些精巧絕倫的古韻裝飾之上,心中隻怕已經是泛起無數漣漪。

出了偏院,一股奇怪的香味鑽入他的鼻子。

也許是這些年一直聞著腐敗氣息,故而對於所有奇怪之味都有一種心理上的香氣。

但他之所以察覺,還是因為這香味有些獨特,更像是梵香。

他竟是不由自主得沿著這味道追了過去,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眼前一扇木門攔在他麵前,這香味便是從門中縫隙傳了出來。

他嚐試著用力,竟然是開著的。

可當他走進一看,裏麵卻是昏暗一片,隻有最裏麵亮著兩盞燭光,但他定睛一看,頓時吸了一口冷氣,這裏麵設的竟是祭祀祠堂,而落在燭光之中的全都是牌位。

原本就是誤入此地,他無疑冒犯,便轉身準備離開,可在他關門的那一刹那,還是注意到了擺在最下方的一排之中,有一個嶄新的排位,上麵空空如也,卻是正在受香。

但他來不及多想,駱小斌便拽著他出了偏院。

兩人回到主廳之時,廳內堂傳出一陣腳步聲。

這步子有些遲緩,上下之間交替不一,著力有些虛浮,隱約之間還能聽見金屬捶地的聲音,黃昊哲想也不想,便猜來人是一位老者,便後撤了幾步。

果然,一名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走了出來,中山裝男子立刻上前扶住他,坐在靠近的一張太師椅上。

老人一坐下,一名仆人便端來三杯茶放在桌前。

老者和藹得笑了笑,“嚐嚐吧。”

駱小斌不似文人雅客,喝茶如喝水般,不知口中何味,但黃昊哲自端起這盞茶,杯內隱不住的香氣 ,便趁著杯蓋搖晃之際,直入鼻嗅。

翻開茶蓋,清涼透明的茶湯,濃鬱清正的香氣撲鼻而來,黃昊哲並不著急嚐試,反而先於鼻唇間聞了聞,這其中隱藏的藥果之香頓時沁人心脾,雙目之間的疲倦意一掃而光。

他心中有了底,卻還是忍不住慨歎,這屋子內,果真是不可小覷。

“瞧出來了麽?”老者見他尚未嚐試,關心得問道。

黃昊哲小呡一口,味覺留香,“這,應該是安化黑茶。”

老者微顫顫得點頭,露出讚許的目光。

“不錯,這正是安化黑茶。”

老者咳嗽了兩聲,聲音略顯虛浮,在黃昊哲看來,這兩聲震咳,足以將其胸肺之內的氣息顛倒一次。

但老者顯然習以為常,蒼白無力的臉色在他深深吐納之後,轉而恢複。

他頗為滿意的看著黃昊哲,即使嘴角看不出笑,但他的眉眼之間近乎揉成了一條細縫,“人老體弱,便少不得這些藥茶來調養身體。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就嚐的出這安化黑茶,倒也見識頗廣。”

黃昊哲自謙得擺擺手,稍有些慚愧道:“您客氣了,隻是這安化黑茶我爺爺也曾喝過一段時日,故而我也嚐過幾次,但於茶藝而言,我倒真是知之甚少。”

“你的爺爺是……”

“黃天銘。”黃昊哲簡潔明了地說出這三個字,他並非不以“上海泰安瓷器有限公司董事長”這個名譽前綴為傲,但他也知曉爺爺在生前因為這個他人口中的稱謂,背負了多少。

或許此刻在他心中,黃天銘就隻是自己的爺爺,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眼前的老者在聽到“黃天銘”三個字之際,手中的茶杯竟是搖晃的厲害。

“父親……”旁邊的中山裝男子在他耳邊輕喚了幾聲。他才從遙遠的思緒之中回緩過來。

“噢,十分抱歉,年紀大了,就總愛想起以前的事。”

“哦?莫非您認識我的爺爺?”黃昊哲好奇得問道,細察之下,老者應也年近古稀,或許真與爺爺有所交集也未可知。

但老者爽朗一笑,驅散了身周的的衰老之氣,“‘泰安’董事長我還是知道的,隻不過並不相熟。”

回答雖然令黃昊哲有些失望,不過他儼然已經發覺,老者在聽到爺爺名字之後的神態改變,甚至出神了許久,種種這些,應當不止是“點頭之交”。

“唉呀,莫爺爺,你們鬥什麽茶,淨是欺負我不懂這些,你不是說要給我看好東西嗎?”被晾在一邊許久,不曾有人注意到的駱小斌終於開口了,他給了黃昊哲一個眼神,像是在賭氣他搶了自己的風頭。

老者與身旁的中年人相視而笑,駱小斌的話,倒是給這陰沉的古宅添了些許暖意。

“好好好,東西自然會給你看,但現在已是正午,你們又是長途驅車,想必已經餓了,我已經要你叔叔備好酒菜,先填飽肚子,再看寶貝如何?”

老者像是在哄小孩一般,看見小斌怨妒的眼神消散了,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黃昊哲未吃早飯,又一路顛簸,肚子早已是空空如也,有飯菜招待自然是不可拒絕。

莫家主人走在前麵,駱小斌與黃昊哲跟在後麵,四人一同走進另一廳堂,這廳堂看起來比之正廳要小一些,中間擺放著一張漆黑如墨的木式餐桌,黃昊哲好奇地摸了摸,質地十分硬,有些地方甚至硌手,他是第一次見著這種木頭。

駱小斌慢慢靠近,稍顯得意的看著他,“終於有你認不出來的了?這可是烏木製成的。”

黃昊哲回想起來,自己確在爺爺的《木製全書》中見著過有關烏木的記載:烏木,有“東方神木”和“植物木乃伊”之稱,兼備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韻,烏木本質堅硬,多呈褐黑色,其切麵光滑,木紋細膩,打磨得法可達到鏡麵光亮,有的烏木的木質已勝過紫檀。

“如此一大塊渾然天成的烏木,借由大師之手雕刻形成,當真是奇珍之寶,能夠在莫爺爺家中見到如此之多的名貴收藏,真是令我長了太多見識。”

黃昊哲此話出自真心的慨歎,初見這古宅本有異樣,如今隻怕是因為這些稀世珍寶共聚於此,才會有這等感覺。

說話間,傭人們撤下了茶水,換上一桌精致的菜肴。

“鄉間野菜,你們莫要嫌棄。”

莫老爺雖然客套,但他口中的鄉間野菜卻是清翠碧油,清香撲鼻,簡單之中占據了色香味。兩人對美食並未有研究,隻要美味,便能大快朵頤。

吃完飯之後,四人又回到了主廳,此時,駱小斌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莫爺爺口中的寶貝。

“罹盟,去把我書房裏的那個紫檀盒拿過來。”

老者吩咐道,中山裝男子走了出去,待他進來之時,黃昊哲先是愣了一下,之後又轉為吃驚,最後雙眼便隻剩下疑惑不解。

從看見那紫檀盒的第一眼,他便瞠目神呆,四肢猶如凍僵一般動彈不得,許是詫異過度,久久說不出話來。

雖未仔細看,僅是粗略一眼,那紫檀盒,與爺爺書房內的,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好在其他人的目光集中在這盒子之上,並未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態,他冷靜片刻之後,也隨同駱小斌一起走上前。

或許隻是巧合……

“這隻紫檀盒裏,有一樣我非常喜歡的東西,小斌,我想把它送給你。”

駱小斌本就喜不自勝,如今看見黃昊哲一見著那紫檀盒的神情,便也猜出那盒子絕非凡物,那裝在盒子之內的物件,隻怕也是名貴珍品,心裏更是歡喜了幾分。

老人打開這紫檀盒,一股清淡的檀香從盒中飄出,裹挾著一些悠久的味道,卻更能提神醒腦。

兩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紅霞綾羅蓋住的珍品,隻見它被輕輕掀開,一塊晶瑩潤澤的玉壁出現在他們麵前。

這玉壁巴掌大小,扁平中央穿孔,通體淺白綠澤剔透,透雕有蟠螭紋,凹凸有致,栩栩如生,極為漂亮。

“這塊玉壁,是我年輕時候,一友人相贈,如今我想把它贈予於你。”老人撫摸著玉壁,好似與一摯友睽別。

小斌反而有些大驚失色,他本以為這莫爺爺隻是隨便給他一個小禮物,當作是長輩的關懷,卻沒想到一出手便是如此貴重的東西。

他反而不知道該不該接過。

“無妨,我給你的,你隻管收下便好了。你家中長輩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有任何置喙。”

於此,駱小斌才放心的收下,臉上轉而放晴,高興地向老人致謝。

黃昊哲自然是替朋友高興,這玉壁想也是價值連城。

但老人又向莫叔吩咐了幾句,後者便站起身,轉過屏風走向一旁的偏廳。不多時便回到主廳,手裏捧著一個扁扁的方木盒,小心地放在了桌子的中央。

駱小斌且沉浸在這玉壁之中,尚未注意,而這時,莫叔便已經端著另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莫爺爺,你這是……”駱小斌指著這盒子,問道。

“你帶的這個朋友,我很是喜歡,既如此,也不能讓人家空著手回去,我這恰好有件物件,我想他應該會喜歡。”

說完,他便讓莫叔打開這盒子,裏麵靜悄悄地躺著一細身窄頸祭紅釉瓷瓶。

“唉呀,莫爺爺,你這可是送錯人了,你可知昊哲可是上海黃家的人,他們家的瓷器那可是數不勝數,品相繁多。他哪裏缺您這個瓷瓶?”

駱小斌有些滿不在意。

“哦?是嗎?”

老人看向黃昊哲,隻見他的雙眼停在那瓷瓶上便再無移動,足以見著他的欣喜。

誠然,在黃家,逐一朝代的各色瓷瓶數不勝數,但這祭紅釉於黃家卻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雖個中緣由他並無甚了解,但他仍然記得,小時候無意間打開了爺爺書房裏的那個盒子,引得一向和藹可親的爺爺盛怒,打了他一頓。

他卻始終不知這瓷瓶有何故事,如今,這祭紅釉瓷瓶於他而言,多了一些神秘的吸引力。

“如何,你喜歡嗎?”

黃昊哲此刻並未客套謙虛,直言喜歡。老人自然也爽快的將這瓷瓶送與他,兩人高興之餘自然不忘感激,便一直陪著老人暢聊至黃昏時分。

離開之際,老少三人竟因暢懷還有些不舍,老人欲留下他們,但兩人都有要事,便不得不趁時離開。

車內,駱小斌自得了這玉壁,便從未停過嘴,一直喋喋不休,反倒是黃昊哲上車之後,略顯得有些沉默,對駱小斌也隻是隨口應付了幾句。

“怎麽,你難道是因為莫爺爺送你的東西,才如此苦惱?”

黃昊哲不知該如何回答,轉而又反問了一句,“小斌,你可曾與莫爺爺說過我會與你一道來?”

駱小斌搖搖頭,“沒有。”

“那莫爺爺是如何知道我唯獨喜歡這祭紅釉瓷瓶?”

麵對黃昊哲的疑惑,駱小斌一時語結,但並未過分糾結,“也許隻是湊巧而已,何須想那麽多?”

湊巧嗎?

但他回想到老人臉上的笑意,在打開盒子以及詢問自己是否喜歡之時,眼神之中充滿了篤定和自信,似乎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喜好並一定會收下它。

還有,在他提及自己爺爺的名字時,老人臉上一閃而過的恍惚神情,給他的感覺卻是,老人與爺爺一定相熟。

不過,真正令他在意的,還是偏院處的房間,裏麵擺放著的靈牌,恍惚之間他好像看見了幾個熟悉的字眼,但最底下那塊一字未刻的靈牌,又是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