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雲歌初見

最後那一秒,他記得是枕在舒適的枕頭上,可脖子仍十分僵硬。

他自然的扶了扶腦袋,卻隻觸碰到一團空氣。

“落枕了嗎?”他心裏有些失望,本就十分疲憊,如今脖子又十分僵硬,倒真是比往日顛倒的日子更加難熬。

“楚歌,醒醒吧,太陽都快落山了……”

一輕柔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耳畔。

“是誰?是誰在說話?”他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卻不料正好對上落日餘暉,刺得他又閉上眼。

“哈哈……”

那聲音又出現了,隻不過變幻成銀鈴般的笑聲,伴著餘暉,沁人心脾。

他稍稍適應了一些,眼角露出一點縫,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在他的眼前徐徐變化。

金黃色的陽光襯在她的背後,好似一件金縷霞衣穿在身上,他勉強看清她的容貌,竟是那麽的熟悉。

“怎的?一覺醒來,不認識我了?”她看見他雙瞳中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假意生氣道,“既如此,那你一人在此呆著吧,何時想清楚了,何時方來尋我。”

說完,她便放開自己的手,轉身迎著最後的那縷金色慢慢走去。

他本意伸手去拉她,未曾想那縷陽光竟然卷起她宛若一縷青煙消失在盡頭。

他奔跑著被一塊石頭絆住,打了一個踉蹌,終是沒站穩,摔在草地上。

“不要……不要離開我……不要……”

他拚命吼道,仿佛聲音能夠化成錦帛,飛向遠處將她留下。

但他的世界,驟然變成了一片黑暗。

他怵然得看著,那唯一的一絲希望,變成了虛無。

“叮叮鐺鐺……”

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讓他迅速睜開眼,看見的卻不是那張臉。

“怎麽?不是你夢中情人那張臉,很是失望?”黃昊哲打趣道,“瞧瞧你,不要……不要離開我……”他還學了一兩句,“當真是癡情的很啊,哈哈!”

黃昊哲一臉黑相。黃宗鈺也察覺到對方的不愉快,立刻收了聲。

“一大清早的,有什麽事嗎?”

黃宗鈺訝於他的迷茫,“楚哥,你還沒睡醒嗎?昨夜不是說好今日一早去實驗室嗎?”

黃昊哲反應過來,將桌子上的材料收進工具箱內,便跟著黃宗鈺出了門。

車子穩當地停在公司的大門口,“上海泰安瓷業”六個大字落在一塊黑色的半柱形木板上,透著一股寒酸。邊角之間多出腐爛的氣息,甚至字框內的金漆也出現了白色斑點,顯露出它原本的顏色。

黃宗鈺自然知道楚歌在注意些什麽,也不免埋怨道:“不知父親怎麽想的,在上海,即使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大門亦是氣派恢宏,可‘泰安’卻像個破敗戶,不清楚的隻怕以為我們公司已經破產了。”

然而,黃昊哲所想卻不同,“叔父隻不過是不看重這些虛華,更注重實質罷了。猶如燒製陶瓷,如若隻是一味追求豔麗,往器身釉上過多的色彩,卻不注重燒製的火候,終將功虧一簣。所以,隻要咱們的瓷器質量過硬,便不愁沒有名聲。”

黃宗鈺佯裝懂了些,便點點頭,將這個話題跳了過去。而此時,大門已開,車緩緩駛入,繞過幾棟大樓和一個老舊的倉庫最後停在一棟嶄新的二層小樓前。

一下車,黃宗鈺便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內容無非是這棟樓花了如何的價錢,置備的又是何等價位的儀器,殊不知他此刻的身份乃是波士頓大學的畢業生,什麽貴重的儀器沒有見識過。

轉眼間,兩人來到二樓。

玻璃器皿之間的撞擊聲清脆撩人,誘使你輕易的托起它,四處檢查一圈,確認無虞之後安然放下。

空曠的白色磚瓦之內,除了這些五顏六色的瓶罐陳列之外,就隻剩下一個白色的身影穿梭於架子之間。她的“舞姿”甚是輕盈,兩三點**之間,透明的玻璃瓶逐漸有了內涵,有了火焰的加持,它更是喧騰,“噗通噗通”的想要逃離這個禁錮它的容器。

瓶上多出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它。

它忽然變得警覺,內部的喧鬧漸漸靜止,一切又恢複以往的狀態。

這顏色在那雙眼睛中變得灰暗,不再有任何光彩。

“一分三十秒,失敗了!”那雙眼睛說話了,隻可惜卻沒再看它。

她拿起玻璃瓶往水池走去,不料一名不速之客肆意闖了進來。門框重重地撞在牆壁上,餘震竟使得架子上的瓶罐抖了一抖。

“這裏是私人實驗室,閑雜人等請出去!”

她還未出聲,門口就已經有人喊道。她鬆了一口氣,繼續看著水流一點點衝進瓶口。想來這些不懂規矩的人會被雲磬趕走吧,她心裏想著,繼續手上的動作。

誰知對方卻站在門口,沒有離開的意圖。

她懶於口舌,外麵的女子走進來的同時單腳勾住門框的邊緣帶了回去,門“咿呀”一聲從角落裏乖乖跑了過去。

“嘿,我說你這女人是怎麽回事……”站在門口的男人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直接關門,整張臉差點攤在門麵上。

“宗鈺。”

不同於剛才的急躁,門外多出的聲音顯得更為沉穩。隨後,大門再次被推開,隻不過這一次的動作十分輕柔。

“不好意思,我們……”

他從門外走了進來,恰好迎上了她的步子。

他突然定在原地,準備說出口的話,也在那一秒硬生生得咽了回去。

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一時間挪不開了,清晨的陽光透過明淨的玻璃散落在她的臉龐,朦朧之間散發出數不盡的清新,未施粉黛,素潔高雅這是他腦海裏僅剩唯二的語言,容貌尚已堪稱絕色,她身上散發而出的氣息與街上用胭脂俗粉堆砌而成的女人截然不同,他一時失了神。

她的容貌,和照片當中的女子一模一樣。

她就是雲曦。

他略略站定,微微有些激動,卻又不知道為何自己的情緒會如此不自控。

“怎麽了?”

許是他揶揄了好一會了,她直接開口打破了這古怪的沉寂。

她抬頭正好對上了他的雙眸,他的雙眼變得更加迷離,寂靜的空間內,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那雙眼睛裏藏著的,是一種優雅自信的姿態,不似塵俗裏渴求的外在,她簡若冰霜,卻美似玉蓮。

他知道自己失態了,可是他不想移開自己的目光。

那雙眼睛宛若翠玉,晶瑩剔透,純潔潤澤,嵌在皎潔的月容當中,儼然一朵洗去鉛華的冰天雪蓮。

“咳咳……”某人不合時宜的咳嗽了一聲,這才將他從迷離中拉了回來。

“不好意思。”他再次為自己的失態道歉。“我想,我們是否認識?”

正當黃宗鈺吃驚得看著自己的表哥,用此等方式討取女孩的歡心,她卻拂了拂手,“從未見過。”說完,她轉身欲離開。

楚歌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她,“我是聖彼得堡法醫解剖實驗室的法醫……楚歌,我們的實驗室遇到了一些問題暫時無法使用,所以希望能夠借用一下你的實驗室,隻需要……”

他話音未落,手中的紙便不見了蹤影,轉而變成了一張臉,之前那個火氣衝天的女子闖了出來,她冷聲道:“解剖實驗室?開什麽玩笑?你們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這裏是化工實驗室,你們妄想在這裏解剖屍體?”

那清新素麵的女子雖未及言語,但她的神色顯然有所影響,看來她也不願意。

潑辣女子的辭嚴厲色,反倒引起了黃宗鈺的不滿,“這是我家的實驗室,我想給誰就給誰,還容不得你說話,提前給你打個招呼是給你麵子。”

“你家?”

“聽好了,站在你麵前的是黃家二少爺——黃宗鈺。”

“那又如何,”對方臉上露出輕蔑的神態,“這個實驗室是董事長親口應允由我姐姐全權負責使用,至於我們需不需要借給誰,恐無需經過你的同意吧?”

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之勢愈演愈烈,黃昊哲擔心再這樣下去,得罪人事小,無法檢驗耽誤了調查反而得不償失。

“磬兒!”

“宗鈺!”

兩人竟異口同聲,喊住了兩隻隨時開火的“炮仗”。

“磬兒,不得無禮,二少爺十分抱歉,小妹剛從海外回來,尚且不懂這些禮數,說話難免有些衝撞。”

雲曦開口求情,黃昊哲自然不能再與這隻“小辣椒”一般見識。但黃宗鈺顯然不肯如此罷休,往日無論在家亦或是在公司,都沒有人把他這個二少爺放在眼裏,所有人隻都記得黃天銘是黃家的大少爺,黃耀國的兒子,他猶如太陽光輝背後的陰暗,總是被人遺忘,甚至是刻意被忽略,如今一個丫頭片子在公司竟也敢對他出言不遜。

他欲再次發作,卻被楚歌及時拉出了門。

“你拉我做甚?”黃宗鈺顯然氣性盛湧,“你沒看見那個丫頭片子的氣焰如何囂張?她當真已經這實驗室是她家不成?海外回來又當如何,文靜賢淑她一樣沒學會,隻得個潑辣勁,將來指不定禍害哪家的少爺。”越說,他越發激動,聲音自然放大,好像刻意說給門內的人聽,“如今暫且不說父親已經允諾我們使用,就算沒有這書麵文書,今天這實驗室我要定了!”

楚歌再次拉住他,“你莫要再生事端了,你既然說了這實驗室是叔父花了大價錢造的,這人想必也是叔父花大價錢請來的,你不可因為一時之氣就毀了‘泰安’的瓷業。更何況,那雲曦也並未說不借,你尚且不需要動怒。”

黃昊哲好說歹說才勸著他在門外站著,自己敲門進了去。

“實在不好意思,雲小姐,小弟的脾氣就是這樣,他也是憂心他的大哥才會如此急躁,還望你們不要介意。”

“大哥?莫不是……”被喚作磬兒的女子忽然想起來。

“不錯,正是‘泰安’的總經理——黃天銘,上海灘鬧得沸沸騰騰的槍擊案內有隱情,宗鈺這般急躁也是想要調查清楚案件,好還他大哥一個清白。”黃昊哲將態度放低,同時也將此事的迫近程度脫出,事關“泰安”總經理的存亡,她們自然也不會再推拒。“不過,二位大可放心,我不會在這裏解剖屍體,隻是做一些基本的檢驗和觀察。”

那兩人算是放了心,未多時,雲曦終於開口道:“既然是為了大少爺的清白,雲曦自然配合,楚公子請自便。”同時她又吩咐了雲磬給他們配上一把鑰匙方便進出。

如此,四人之間的插曲算是告上一段落。

可,黃昊哲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