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商寧一一覺醒來,覺得自己渾身難受。

她沒有立刻睜開眼睛,周圍似乎鬧哄哄的,這讓她頭昏腦脹。

手腳也在發軟,頭很痛,嗓子幹得說不出話來,還總有一股莫名的心悸。

她拚命咽下一口唾沫,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小護士熟悉的臉。

“你醒啦!太好了!”小護士的聲音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隔著一層嗡嗡的雜音飄進她的耳朵。

她反應過來,原來那鬧哄哄的聲音,是自己的耳鳴。

她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小護士見她這樣,忙說:“你先別說話了,再休息一下吧。”

她虛虛覷著眼睛,沒有再試著開口。看著小護士一個人忙忙碌碌地抬起她無力的手,在手背上塗上黃黃的碘酒,而後注射器長長的針頭刺進一點點,將藥水推進去。

做皮試,又要換新藥了?她腦子轉得費力,仍是盡可能地分析著當下的情況。

手背上鼓起小小的一個包,但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沒有力氣,她闔上眼,對外界的感知依舊遲鈍。

小護士找到新的紮針的地方,為她吊起了藥水,又用微涼的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這明顯不是醫護規定的必須動作,這個動作,代表著關心,前一天宋玥才剛剛對她做過。小護士嘴裏喃喃著:“明明昨天都快好了,怎麽會突然加重呢……”一邊為她把被角壓得嚴嚴實實的,走了出去。

商寧一費力地用空著的那隻手探了探枕頭底下,那張紙還在。她將紙抽出來,拿到眼前,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光線之後,才看清楚,上麵並沒有新的記號。

她將紙重新放回去,沉沉閉上眼睛。

護士說昨天晚上顧江河來過,看來她現在這個狀態,是拜他所賜。顧江河下手倒是狠,隻是一個小小的試探,就惹得他如此震怒,她倒是沒想到。他不想讓她出院,留在這兒,做人質嗎?

頭暈,耳鳴,眼花,心悸,發燒……不會要死了吧。

她在心裏搖搖頭,看來真是沒有當神探的命。

封市市局技術科的同事將定位的地點跟K市地圖圖層重疊起來,發現王芳的那個網友,應該是在K市城郊一個高級小區,跟市中心通過輕軌連接,途中還會經過一個長途車站。

宋玥腦海中閃現著他們對“W小姐” 的分析,那個人能選中剛剛來到K市的“隱形人”作為自己的獵物,很可能經常在車站或者機場一類地方蹲點。這樣看起來,王芳很有可能是真的被“W小姐”抓走了,想到王芳父母溝壑縱橫的臉,他的心又沉下一分。那麽,王芳會是“W小姐”製造的第十宗血案嗎?

不管怎麽樣,將定位發到自己手機裏,他立刻馬不停蹄地向K市趕。

而同在封市的齊殊,在無數次撥打商寧一的電話從無人接聽到關機的時候,忍不住內心發顫:“難道寧一她……”他坐在辦公室裏,明明暖氣開得那麽足,他卻如墜冰窖,一陣陣發冷。不敢再想下去,他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她沒事,掙紮了許久,終於動身前往K市。

而身在K市醫院的商寧一,此刻的情況確實是不容樂觀。

早晨顧江河依舊為她送來清粥,她才強迫著自己吃了兩口,胃裏就一陣翻滾,悉數吐出來了。

“你現在不適合再攝取食物,恐怕得輸營養液。”顧江河語氣很淡漠,聽不出絲毫愧疚。

“顧醫生。”商寧一擦幹淨嘴角的粥,盡量保持得體的表情,抬眼看他,“我不明白,你這樣做,值得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話,隻從鼻孔裏嗬了一聲,仿佛嘲笑她的天真不諳世事。他親自將她的嘔吐物清理幹淨,然後離開,走到門口他頓了一下,回頭看她,憐憫似的,“商小姐,你什麽都不知道。總有一天你到我這個境地,你就會明白什麽是值得。”

齊殊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到K市,已經是午後兩點,他下了車,在原地迷茫了一刻,有些不知何去何從。

而同樣從封市趕來的宋玥顯然目的明確,他一轉身又擠上輕軌,行過一段,地圖上標誌的那個小區正在下方。

他沒有妄動,現在他首先應該做的是去警局,調查清楚,再想辦法確定到底是哪一位住戶,現在這時分,動作稍有不慎就會打草驚蛇。然後,也不知道商寧一怎麽樣了,不過希望她這時候已經出院,聽聽他們的走訪結果,也許對案情大有裨益。

K市市局。

石頭方越大林已經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好幾天,此刻都有點撐不住了,尤其是大林,眼前放著一摞資料,頭一點一點的。

宋玥走上前去,對準備出聲叫他的兩個手下做出噓聲的動作,正準備輕輕抽出大林正在看的資料,他就驚醒了。

“頭兒……”他站起來,生怕因為工作打瞌睡被責罵。

“這幾天你們都辛苦了,要是困了就先休息會兒吧,案子已經有進展了。”宋玥擺擺手讓他坐下,又問:“對了,商寧一呢?她出院了嗎?”

“呃,沒有吧,商老師反正沒來過警局。”石頭在一邊回答。

宋玥將王芳的案子的走訪的情況告訴了他們幾個,又問方越有沒有辦法確定qq登錄的具體地址,方越說自己可以一試,然後悶聲縮到電腦跟前了。

宋玥出了辦公室,摸出手機給商寧一打電話,卻意外得到關機的提示。他收回手機,眉頭皺起,想了想,向商寧一下榻的酒店趕去。

醫院。

商寧一這大半天都是在反複地醒來又睡過去,睡過去又醒來中度過,期間似乎隱隱約約聽到爭執的聲音。

“……警察……查到……”

“……放棄了……不要傷害……”

“……一起走……”

“你走吧。”

而再一次醒來,她發現她呆的地方都不一樣了。

是一個房間,她躺在柔軟的大**,窗簾閉著,房間裏一絲光線也沒有。她想動一動手,發現自己還掛著輸液管,藥水一滴一滴往下滴著。

她躺了會兒蓄足力氣,自己撐著坐了起來,在房間裏環視,這布局……她啞然失笑,不知道宋玥能不能找到她。

她的目光觸及坐在陰影裏的一個人影,試探地開口:“顧醫生?”

那人影抬起頭,站起來,臉從陰影中慢慢浮現,他麵無表情,眼鏡鏡片上反射著冷冷的光,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是沈玉成。

“沈醫生。”商寧一穩住自己的情緒,蒼白地衝他笑笑。

“商小姐,抱歉。”他走上前來,將手裏注射器裏的藥水推進她正在輸的**,“我無意傷害你,輸完這瓶藥水,你應該會好很多。”說完,他放好注射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有些怔愣的樣子,與平日裏溫和卻生機無限的模樣大相徑庭。

“沈醫生……”商寧一開口叫他,一時心裏也有些複雜,她對他感覺一直良好,盡管在不久前,她已經篤定,他就是那個殺人無數的“W小姐”。可他此刻在她麵前,蒼白頹廢得像個無力的少年。

“顧醫生呢?”商寧一問。

“怎麽,你要找他報仇?”沈玉成語氣半是調侃半是認真。

“他知道你……”商寧一不知道怎麽問。

沈玉成卻看出她內心所想,笑了笑,接過話頭:“他知道我殺人。”他很坦誠,隻是仔細一看,他坦然的神色裏也帶著微微的自我厭棄。

房間裏一時有些沉默。

“商小姐,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半晌,沈玉成笑笑,開口是閑談的語氣。

察覺到他有意讓氣氛變得輕鬆,商寧一順著他的話問: “怎麽?”

“你很……有種生機勃勃的感覺,你很樂觀。”沈玉成對著她笑,仍舊是眉眼彎彎,“而且現在我還知道了,你很聰明。”

“我還以為是因為我很漂亮。”商寧一也笑笑。

如果忽視故事的背景,這場對話簡直像是一場發自肺腑的告白。

“嗯,你也很漂亮。”他點頭,又問:“我看了你的推理,寫得很好,但符合那些特征的人也不隻我一個,我很好奇,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麽確定我就是‘W小姐’的?”

“很想聽?”

“當然。現在我也無聊得隻剩大把時間了。”

“現在什麽時候?”

“還很早。”他看她一眼,彎唇笑起來。

“其實這要多虧了給我換藥的小護士。”商寧一按捺下心中翻湧的情感,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她告訴我,你那天晚上一眼認出了我,我們之前隻見過一麵,但是在那種場景下,你卻能一眼認出我,這很不容易。”

“如果我記憶力超群而且天賦異秉呢?這也不是不可能吧。”沈玉成找出她的漏洞。

“是的,有這個可能,但你當時還叫了‘商小姐’。”商寧一好整以瑕地看著他,“而我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並沒有互通姓名。”

“啊!”沈玉成投入地露出懊悔的表情。

“聯想到之前,我的錢包濕了。錢包外層為皮革,防水性極好,裏麵怎麽會濕呢?那麽一定是你,沈醫生,你淋了雨,又打開我的錢包,看了我的身份證。”

“是這樣。”他麵露欣賞,“其實你的錢包,也不是掉了,是我拿的。”

商寧一點點頭,又說:“你打開我的錢包,卻沒有拿錢,身份證也完好無損,唯一的解釋是,你需要從身份證上知道我的身份,你要調查我。昨晚在你的辦公室,我並沒有真正告訴你我的職業,隻是用了點小技巧,說了兩句引導的話。而你在潛意識裏因為知道真相,就會誤以為我已經介紹過我心理谘詢師的身份了,你之後說的話明白地顯示你是知道我的職業的,你查過我。”

沈玉成淡淡一笑,示意她繼續。

“那晚警局收到消息,說你會造訪威爾酒店,我們後來查了那晚所有單身女人的名單,並沒有發現與你之前挑選的獵物身份相似的人。”商寧一手放在被子上,食指輕輕有節奏地叩著,“但是我看資料的時候,選擇性地把自己過濾掉了,我甚至沒讓他們送來我自己的資料。你那晚的獵物,其實是我,是嗎?”

沈玉成微微搖了搖頭:“我如果想把你抓起來,大可不必如此費力,我注意你……另有原因。”

“你當時就入住在威爾酒店是嗎?”

“是。”他毫不否認,“在你進去之後,我馬上登記入住。”

商寧一笑著,心裏卻在歎息,如果她當時看了男性客人的入住資料,說不定能更早發現。

“你就憑這個認定我是凶手?”

“所有理論與實際完全符合,說明推理不存在問題,剩下的就是佐證了。”商寧一笑笑,“小護士說你住在城郊,而我們先前經過推論得出,你或許常在車站一類地方蹲守。根據城市布局,車站,機場一類地方布局在市郊最為合理。而且K市的車站,的確是在市郊。”

“還有呢?”沈玉成居然聽得興起,興致勃勃討論起自己凶手身份被推理出來的過程。

“你幾次見到我襯衫扣子都扣得很整齊,白大褂上一點褶皺也沒有,甚至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齊齊,我還注意過你的辦公桌,上麵文件按顏色大小分類,所有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我之前推斷凶手有強迫症,這一點又對上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你的心理狀態。”商寧一此刻氣定神閑,仿佛出在自己的主場,盡管在病中,侃侃而談間卻頗見氣度。

宋玥趕到酒店後,向經理要了門卡進了商寧一的房間,裏麵當然沒人。地上散落一地的資料,商寧一的手機也正躺在地上,一切都是那晚他帶商寧一去醫院前最後的樣子。

他走過去將她的手機撿起來,竟在一張打印紙上看到熟悉的名字。那張登記著全部男客人的紙,最後一個名字,沈玉成。

他腦海裏閃現出那天晚上的場景。

“這位是我的朋友商小姐,先讓她進病房,稍後我幫她拿號。”

宋玥心裏突地一跳:“商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