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熬夜看資料加上中午晚上忘了吃藥的後果是,商寧一的感冒又加重了,才退下去的熱度也上來了,整個人發燒燒得發懵。
淩晨五點多鍾,商寧一燒得迷糊,自己也覺得撐不下去了,於是起床想換了衣服去醫院。哪料到才剛一下床,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胳膊揮著還順帶打翻了一疊警局傳真過來的資料和自己的手機。
她在地上坐了會兒,暈暈乎乎幾乎要又睡過去,半晌才爬著挪過去撿了手機。她條件反射般的就要打給齊殊,摁下撥號鍵才後知後覺想起這是K市,齊殊在封市,於是趕緊掛斷。
翻了翻通訊錄,似乎在K市也沒有別的人可以聯係,她隻能撥通了宋玥的電話。
這邊宋玥才剛躺下一個多小時,睡意正濃,手機就響起來了,他做警察天生警覺,很快接通電話,隻是意識仍不太清醒。
“喂?”他沒看來電提醒。
“宋玥……我……”商寧一嗓子啞得厲害,話都不怎麽說得出來。
“商寧一?你怎麽了?”宋玥頓時清醒了一大半。
“有點發燒……”說話嗓子針刺般的痛,語調卻是軟綿綿的。
“發燒?你在酒店嗎?”宋玥飛快地穿鞋下床,一邊問,卻沒聽到回答。
“商寧一?商寧一?寧一?”一連叫了幾聲,始終沒聽到那邊的回答,他換好衣服直接衝了出去。
宋玥開著車,冬夜的冷風從大敞的車窗撞進來,割得他臉疼。他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那一年他母親在電話裏哭著對他說:“小玥,小玥,你爸爸他……”
他那時搶了路邊一個人的摩托車開著,飛快地向醫院駛去。那時也是這樣凜冽的風,他的眼淚順著風飛走了,濕漉漉的臉更疼……那個秋天,他還是沒能見他父親最後一麵。
這樣的夜晚容易教人多想,也容易感傷。
“商寧一……”他硬逼回去眼角那點莫名的淚意,嘴裏喃喃念著:“你可千萬別有事兒……”
商寧一癱在酒店的地板上,電話仍在耳邊,她其實聽見了宋玥那邊焦急的叫聲,她很想回答,用盡力氣卻隻能微微蠕動嘴唇,發不出一個音節。就像做夢一樣,這是在夢裏吧,商寧一迷迷糊糊地想,這個夢做得好累……
她覺得自己就要失去意識了,突然聽到門被大力推開的聲音,耳邊腳步聲、胖經理的抱怨聲拉拉雜雜混成模糊的一團,然後她突然被攬進一個帶著寒氣的擁抱,耳邊是他清晰的聲音:“商寧一。”
她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吐出兩個字:宋玥。
“我來了。”他低低回應。
商寧一再次睜開眼睛,已是一片大白天光,亮地有些刺眼,她眯著眼睛適應了好半天,才適應了這天色。
冰涼的**正一滴一滴流進她手上的血管,她偏了偏頭,一眼瞥見宋玥正伏在病床邊睡著了。
頭很暈,昨天晚上的記憶正在慢慢回籠。她覺得渾身酸痛,很想要坐起來,剛剛動了下,宋玥就醒了。
“你醒了?”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這樣說了句。她第一次仔細看他的眼睛,不大,卻很漂亮,細長,眼角微微上挑,一雙桃花眼,如果笑起來,是很流光溢彩的。怪不得她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長得像個公子哥,她昏昏沉沉地想。
但此刻那雙眼睛裏全是迷蒙的睡意,甚至有些遊離狀況外的呆滯,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這幾乎是個下意識的動作,商寧一喉頭卻突然有些梗住,有點想哭,其實很多生病的時候齊殊和商言都不在,她都是一個人,那個時候沒覺得有什麽心酸,她一直是個獨立的姑娘。但這個時候,有個人守在她病床前,噓寒問暖,關心她嗬護她,她卻突然覺得委屈,因為有個人可以依靠了,自己就變得軟弱。
宋玥注意到她泛紅的眼眶,怔了怔,問:“怎麽哭了,很難受嗎?”
她搖搖頭,眼裏閃著細碎淚光,牽了牽嘴角,笑著說:“沒事。”
宋玥此刻沒有平時的整潔,下巴上一片鐵青,那是還沒冒出茬的胡須。頭發亂糟糟的,衣服也沒換,帥還是帥的,隻是跟平時談笑風生衣冠楚楚的那個宋公子反差太大。商寧一這樣想著,嘴角一彎,倒真的笑了起來。
“笑什麽?”宋玥歎了口氣,順著她先前的意思將她扶起來,背後靠著枕頭,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情緒低落下來:“你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很喜歡看別人為你著急的樣子嗎。”他語氣平和,平靜地以陳述的口吻說著這個問句。
“我……沒有。”商寧一不知怎麽回答,宋玥此時的情緒,不太像是因為擔心她所致,他想到了什麽?嘴角下垂眼神暗淡,回憶起哀痛的往事了嗎?她感激於他給予的溫暖,但對於他的傷心,她卻好像沒有立場問,沒辦法關心。
宋玥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都沒說,隻沉默地將裝了溫水的水杯遞給她。
幾分鍾後,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進來病房。
“商小姐。”男醫生眉眼彎彎,眼鏡架在鼻子上,白大褂穿得一絲不苟,一幅斯文俊秀的樣子,似曾相識。
商寧一腦袋此刻轉得有些慢,不過還是很快找到跟這張臉主人有過的交集:“啊……是你?”這正是那天撿到商寧一錢包的男子。
“商小姐記性真好。”他說著,退到一邊,護士走上前來幫商寧一量體溫。
“原來你是我的主治醫生,真是巧,我覺得輸液之後好多了,謝謝你。”商寧一對這個笑得溫和無害的醫生很有好感,也許還有最近心情變好的緣故,她居然主動跟一個才見過一麵的陌生人攀談起來。
醫生再次笑起來:“這可不是我的功勞,而且你還是不要期待我成為你的主治醫生了,因為我是骨科的,哈哈。”
正說著,另一個白大褂走了進來,大概就是商寧一真正的主治醫生了,他看起來要沉默寡言得多,在相貌上也沒有骨科醫生那麽出色。
“怎麽樣了?”他惜字如金。
“呃,好多了,謝謝你醫生。”商寧一反應了一下才發現是在問她。
“這才是你的正牌主治醫生顧江河顧醫生,江河可是我們醫院的金牌醫生哦。”骨科醫生拍了拍顧江河的肩膀,被對方毫不留情地拂開手,他依舊是那幅笑嘻嘻的樣子:“那我就先走了,啊對了,我叫沈玉成。”沈玉成衝她眨了眨眼睛,又跟宋玥以及顧江河示意後,才退出了病房。
顧江河隻略微衝商寧一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然後吩咐護士取下溫度計讀數。
“38.4℃。”護士衝他報告。
他點點頭:“熱度退下去不少,不過今天淩晨已經上了39℃,病人還是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涼,也不能勞累。”後麵幾句話,他是看著宋玥說的,說完就帶著護士出了病房。
宋玥卻沉默起來,也許是先前那種氣氛的延續,他幫商寧一掖好被子,就徑自坐到一邊的椅子上。
病房裏一時很安靜。
商寧一有些吃不消這詭異的沉默,主動開口攀談:“那個,案子怎麽樣了?”
“寧漢安排的走訪正在進行,方越也在盡量調取受害人的資料,另外白雙已經申請了進行第二次屍檢,他們過一會兒會向我把情況匯總。”回答得倒是詳細,但同樣也沒給她攀談的餘地。
“哦。”
又是沉默。
“對了,我這裏那些酒店客人的資料……”
“石頭和大林在看。”這次簡潔多了。
這麽著,商寧一一時也找不到話題了。她總不能說今天天氣很好吧?那沒準宋玥就是一個嗯打發了她。
商寧一躺在病**,扭頭看著窗外,其實天氣真的很好。病房外是棵落了葉子的很高大的樹,陽光透過光禿禿的枝丫照在窗戶上,映著一道一道樹枝的影子。
想這樣沒有工作,光是躺著發呆的日子,遙遠的就像上輩子的事。
事實上,自從她十六歲時發生了那起巨大的事故,她的養母為了救她,被那幫歹徒殺死後,也的確再沒有那樣的日子了。
她和商言被不具名的好人安排轉學,還受到讚助,供她們繼續上學和生活。她開始發了狠地往書裏鑽,為了逃避,也為了更好地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為了能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身邊的人。
商言沒有怪她,但自那以後性格大變,從前嬌嬌的大小姐愛上了打架,跟小混混出去喝酒,同時也很快成為學校各類藝術活動的寵兒,能歌善舞,漂亮張揚。商寧一不能原諒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她帶來的災難。
她不能放任自己有空閑的時候,因為隻要一空下來,腦海裏就會浮現養母渾身是血地倒在她麵前,喊著:“一一,一一快跑……”
媽媽……
宋玥看見商寧一突然神色變得痛苦,身體也在輕輕戰栗。
“商寧一?”
他走到她眼前,擋住了光線,讓她眼前一暗,仿佛又回到那痛苦的一幕。地下倉庫裏,媽媽突然衝過來撲上去,將她往外一推:“跑!”她不住地回頭看,媽媽倒在一片血泊中,還死死摳著那歹徒的腳:“一一,一一快跑……”
她跑掉了,卻再也忘不掉那一幕。
商寧一額頭冒出一層冷汗,理智上知道這是創傷應激反應,但心理上的恐懼和生理上的不適仍舊緊緊攫住她。眼前那一幕不斷閃現,她開始呼吸困難,難捱地仰起頭,大口喘息,額頭上青筋畢現。
“商寧一,商寧一!”宋玥輕輕搖著她的肩膀,他也隻是在書上看到過她這種狀況,知道大概是PTSD,可是怎麽應對這種情況,他卻不知道於是摁下床頭的呼叫鈴。
商寧一痛覺地摳著自己的脖子,血液隨著她的動作回流到輸液管裏,鮮紅的一截,宋玥隻好將她的手掰下來,握在自己手裏。
很快,顧江河就帶著護士來到病房,看見商寧一的樣子,他愣了下,然後冷靜果斷地對宋玥說:“解開她脖子上的扣子,這樣她呼吸會順暢一點。”又轉過頭吩咐護士:“去找沈玉成來。”
宋玥將她的兩隻手握在一隻手裏,另一隻手解開了兩顆她的扣子,她大口大口呼吸著,看著是好了一點。
沈玉成跟著護士來的時候看見商寧一這個樣子,也是一愣,很快走上前去,從白大褂裏麵的衣服裏摸出一個藥瓶,倒出兩三粒藥片,喂商寧一吃下了。
漸漸的,商寧一的喘氣停了下來,她嘴唇幹枯,兩眼無神,一臉頹唐。沈玉成兌了溫水,正準備喂她喝,宋玥接過水杯說:“我來吧。”
然後拿著調羹一勺一勺地喂她,沈玉成在旁邊站了站,然後將那藥瓶放在病床邊,什麽也沒說,隨著顧江河一同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