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1)
夜晚,10:30.
漆黑的狂風席卷而過,空寂的街道上昏暗路燈閃爍不停,在幽暗和光明交替之中,灰塵裹著垃圾趁機攜風亂舞,拍打著冷冰冰的厚重牆壁。
薛寒抬起手臂遮擋風沙的攻襲,街角孑然身影艱難邁動著步伐,行動遲緩,步履蹣跚,樹木在他的兩側劇烈搖晃著枝杈,月亮恐懼地逃到一抹烏雲後躲避,畏畏縮縮收斂白光,好似有惡魔踏著火焰前來,即將燒毀塵世。
薛寒瘦弱的身軀顫顫巍巍,在這空無一人、疾風呼嘯的夜裏渺小如蜉蝣,多次差點摔倒在地,暈沉沉的頭顱無法抬起看前路,鬢角微白的頭發迎風而亂,衣服鼓成氣球,本就岣嶁的脊背此時壓得更低,似沙漠中的苦行僧,煎熬至極。
許久後,他茫然地踏入這座屹立在寒夜中的小區,黑暗幽深的樓道張開血盆大口,將冷風裏搖曳的身軀吞入腹中。
頭頂聲控燈亮起,薛寒喘息著撣去破舊衣裳粘連的灰泥,龜步爬樓梯到達三樓時,他突然停下腳步,抬起目光望向麵前墨綠色的老式防盜門,呆滯在原地。
這……這是我的家?
薛寒搖晃腦袋,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一切都變得混濁難分,模糊不清。
他無意識的彎下腰,費力掀開鋪在門口的蹭鞋墊,一把銀白色的小鑰匙靜靜躺在裏麵,反射著頭頂的燈光。
薛寒慢慢拾起鑰匙插入鎖孔,伴隨著手腕轉動,“哢嚓、哢嚓”兩聲後防盜門打開,黑暗的客廳什麽也看不見。脫掉沉重的鞋子,他迷迷糊糊的摸索牆壁按下開關,客廳瞬間被刺眼的光芒籠罩,視野陷入一片白茫,幾秒後才漸漸緩過來。
趔趄幾步半栽倒在柔軟的沙發裏,旁邊櫃子上擺放著一個舊式的茶缸杯,薛寒端到嘴邊,仰脖大口將冰涼的茶水吞咽進喉嚨,眼角餘光瞥到牆上孤零零的日曆。
“4月1日。”
薛寒喝完水後感到一陣眩暈,像是喝醉了酒,他想不起自己是從哪兒回到家的,腦海中隱約閃現著一條沾滿鮮血的藍色蝴蝶結。
他很累了,乏憊的身體難以移動,使出最後的力氣打開電視,扯下外套,扶著牆壁挪進浴室準備衝澡入睡。
渾渾噩噩的精神令薛寒不停眨眼保持清醒,困倦之意愈來愈濃,正在調放水溫時,刹那間眼前猛地一黑,緊隨而來的是後腦針紮般的疼痛感,腳下輕飄飄地無法站穩,緊接著“嘭”的一聲跌撞在浴室的瓷磚上!
薛寒摔倒在光滑堅硬的浴室地磚上,後腦撕裂的痛楚使他無法爬起,捂著腦袋不停地在地上打滾,他想喊叫,嗓子眼內卻隻能迸發出“嗚嗚”的氣聲,身體再也沒有半點力氣,甚至呼吸也慢慢艱難竭蹶,他張著大嘴,垂死般抓撓著周圍的一切。
冰冷的噴頭卻不知主人受傷,依然噴灑溫水衝刷著地磚上薛寒孱弱的身軀以及他腦門處磕碰流血的傷口,鮮紅的**漸漸稀釋淡去直至流淌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啊——”
薛寒終於從死神手中奪回喉嚨的控製權,發出野獸般的嘶吼聲,度秒如年,這一刻他想到死,寧可死,也不要繼續忍受頭顱內被鐵針貫穿一樣的疼痛。
但他沒有死,不一會兒後疼痛便開始減輕,似潮水來時波瀾壯闊,去時涓涓細流。
薛寒如泄氣的皮球般縮在地上,任由水流灑在胸前,張大嘴拚命呼吸著氧氣……
活著,隻有在經曆痛苦後才顯得那麽美好。
許久。
薛寒爬出浴室,攀附著牆壁站起身關掉浴室噴頭,大幅度的動作不小心刮蹭到鏡子下方玻璃格上的刮胡刀,隻聽“當啷”一聲,刮胡刀掉落在地,他已無心理會,踉踉蹌蹌出浴室栽倒進沙發,茶杯也隨之震倒,砸在地上掀起一片水花。
無助的眯起眼睛,天花板上耀眼的燈光令他感到煎熬難受,捂著腦門處的傷疤,想要打電話通知某個人,卻記不清手機的位置,亦不記得自己應該打給誰。
翻找破舊上衣的口袋,終於尋覓到一部老式的滑蓋手機。
通訊錄空空如也。
薛寒生氣地將手機摔在地上,緊閉雙眼,說不出的怪異之感湧入心頭,他想不起自己有什麽親人、朋友;想不起自己身處在哪裏;想不起……
腦海中的記憶如同被蛛網覆蓋的木盒,抹不去斑駁冗雜的迷離,看不清木盒外包裹的重重濃霧。
薛寒再次睜開雙眼,看見沙發對麵的電視機滿屏雪花,沒有記憶的焦躁感使他匆忙拿起遙控器調試,幾經周折終於播放出人像。
正在播報一則新聞。
“各位觀眾晚上好,下麵插播一條剛剛收到的緊急新聞,就在今夜晚十點,江港市開發區正在建造的遊樂花園內發現一具中年女性屍體,警方收到報警後已開始進行調查。
據悉,女性死者名叫孫嬈嬈,家住江港市先鋒路的海洋小區……”
“咣!”
薛寒正看著電視機,耳畔驟然響起玻璃的碎裂聲,驚嚇地從沙發上彈起,慌張轉頭,聲音是從客廳裏側陽台傳來的,而一幕深紫的窗簾嚴嚴實實遮擋住他的視線。他深呼吸一口氣,腳步輕悄探到窗簾前,小心翼翼撩撥開窗簾,隻見裏麵並沒有人,一案木桌上擺放著紅燭、簡餐潔盤,半盞溫柔的粉紅色燈光自天花板映下。
這是……
薛寒似乎憶起什麽,腦海中閃過一男一女對坐桌前,深情對視、呢喃交談的畫麵。
他晃了晃不真切的腦袋,虛幻的景象消失,眼前沒有了人影,灰白色的窗戶被襲進的深夜狂風撕開,滿地的紅酒瓶殘渣在告訴他剛剛玻璃碎裂聲的來源。
滾滾紅酒如鮮血般在地板汩汩流淌,滲入細小縫隙之中。
薛寒繞過木桌用力將窗戶關死,頭腦越發的不清醒,他回到客廳內,電視機內一襲正裝的女人依然在播報著新聞。
“我市的汙水排量已大大減少,有關部門上半年的汙水監管計劃取得理想的成績……”
薛寒呆呆望著電視機,喃喃自語道:“孫嬈嬈……屍體……好像在哪裏聽過……”
薛寒揉揉昏沉的腦袋,一些零散的片段閃過,他拚命想要記起某些事情,卻怎麽也回憶不清,焦急地狠狠錘了錘腦殼,一臉煩躁從沙發上蹦起。
拖著濕漉漉的身體再次到浴室洗了把臉,冷冰冰的水刺激著每一個毛孔,心情漸漸冷靜下來。薛寒抬起目光,鏡子內的麵孔布滿風霜,滄桑衰老,依稀皺紋就像蟻蟲爬過留下地溝壑痕跡,頭發如枯草,皮膚似黃蠟,雙眼透著驚駭與恐懼。
這……是我自己?
薛寒側頭不敢再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自己似乎不應該長這個樣子,似乎……應該更加年老。
他越詳細去想,頭顱內就越蠢蠢欲動,感覺隨時都會再次發作疼痛,他不敢再去觸碰自己的記憶,恨恨作罷。
薛寒深呼吸幾口氣,無奈下決定去臥室飽飽睡上一覺,或許,明天一早就會好起來。
倒在**,他閉上雙眼天旋地轉,放空大腦,如新出生的嬰兒輕飄飄的,什麽都沒有去想。
“滴答……滴答……滴答……”
鍾表指針轉動奏成一段幽幽的催眠曲,伴隨著曲聲,薛寒的呼吸慢慢變的均勻,沉入半夢半醒之間。
“咚、咚、咚!”
生硬強烈的捶門聲驟然響起,將馬上進入夢鄉的薛寒驚的坐起,他麻木僵直的扭動頭顱,眼睛內充滿恐怖的血絲。
“咚、咚、咚、咚……”
巨大的聲響不絕於耳,愈來愈重,薛寒雙手死死抓著床單,猛地暴起一股戾氣,走出臥室奔到門前。
“誰呀?”
薛寒邊大聲喝問邊透過貓眼瞄向門外的走廊,一群身穿警察製服的人正在敲打房門,領頭是一名四十餘歲、身材魁梧的中年警察,麵相凶神惡煞。
薛寒大吃一驚,可未等他開門詢問,隻聽“咣”的一聲門被生生破開!
瞬間,衝入的警察將薛寒按倒在地,雙手強行被掰到背後叩上冰涼的手銬,中年警察單膝頂著薛寒的脊柱,令他無法動彈,熟練的動作僅僅幾秒鍾便將其製服。
薛寒的臉抵在生硬地板上,疼痛難忍,叫喊道:“你們是誰!為什麽要抓我!”
中年警察卻沒有多作回答,孔武有力的胳膊掄起,一拳擊打在薛寒的後腦,薛寒眼前一黑,癱軟暈倒在地。
其餘衝入的警察見他動手,連忙勸阻攔開,嘰嘰喳喳說:“金隊,不能打人啊。”
中年警察雙手顫抖,瞥了眼地上的薛寒,怒吼道:“帶回警局!”
警員們見隊長如此大的火氣,不敢多言,各自匆匆忙碌起來,很快薛寒就被抬到樓下的警車上。
中年警察環顧一眼雜亂的客廳,最後,將目光落在角落處的相框,相框內是一名女子的單人照。
清風撫麵,陽光四溢,女子穿著淡黃色的連衣裙站在海邊,美麗的臉龐揚起動人微笑,秀色可餐。
中年警察似乎想上前,躊躇兩步,眼神漸漸變得凶狠,摔門離去。
牆壁上鍾表的時針指向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