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5)

第四天(5)

下午五點,雨停了。

薛寒跌坐在屋簷下,呆默地看著馬路上一輛輛車飛速駛過,心如同墜入深海,腦海中一遍遍回憶著孫嬈嬈說過的話。

每個人都在過各自的生活,每個生活從出生就已經注定習慣,每個習慣都是那麽平常,平常到你不會懷疑。這個世界上,耳濡目染決定認知的一切,有人告訴你瞳孔中的色彩,告訴你時間與維度,告訴你工作、學習,要吃熟的食物,要穿幹淨的衣服,墨守成規,遵循他們告訴你的規律……這是一個無限大的鐵籠,緊緊束縛著你的生活方式,如果有人膽敢踏出鐵籠,就會是別人眼中的異類!怪物!眾矢之的!

孫嬈嬈最初能夠接受,是因為她驚訝做過相同的“夢”,如自己第一天一樣,“夢”中虛幻幹擾現實,恍惚不決。

但當大腦冷靜,沉心思索,誰會願意初次見麵之人的妄語?

到頭來,終究隻有自己罷了,無人說,無人可說。

薛寒緩慢的爬起身,四肢無力,瑟瑟發抖將早已被水澆透的可憐外套拾起,擰幹後披在身上,冰冷刺骨。

街上行人漸漸變多,落湯雞模樣的薛寒像動物園裏的猴子,被無數路過的目光掃視,指指點點。他垂著頭沿著街邊慢慢的走著,不在意別人的注視,到了明天,一切也許都會重新來過。

一樣的人,一樣的地點……

不對!

薛寒猛地抬起頭,不是一樣的!他與孫嬈嬈見麵的話語,劫匪最後被抓捕的方式,以及他身體上的傷痕,都是因為他擁有昨天的記憶而發生了變化!這說明,他可以憑借自己的舉動卻改變這一天的事情發生路線!

雖然改變可能不會影響明天的重複,但說不定,他能夠從中找到破綻,時間的破綻!

人在絕境中,一旦抓住一點點希望,就會拚盡全力去咬住,即使最後是粉身碎骨。

薛寒流浪在不知名的街道,走過一條又一條,他很糾結,想法有了卻不知該如何實施,雖然意識到時間的循環,卻仍然不肯做那些違背常理的事情,難道要脫下衣服裸奔?襲擊他人?或者是大喊大叫將自己的事情說出?

這樣做的結果,無非是所有人都將他當成精神病,被送進精神病院治療。

不會有人相信他,也不會有人願意幫助他尋找答案。

走了很久,天色漸漸黑了,受過雨水身體愈發弱不禁風,肉體的寒冷與痛楚逼著他尋找歸家的路,他身上分文不存,隻能向過往的路人詢問金華小區的地址,憑借雙腿慢慢的移動。

直到夜深,才見到熟悉的小區樓房。

路過一條胡同,薛寒下意識的側頭望過去,裏麵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楚,隱約有腳步聲從身後響起,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汗毛豎立。

回過頭,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快步奔向自己,他側開身,準備目送對方遠去,哪料對方的腳步急停在他的麵前,懷中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突然抽出,頂住了自己的腰腹。

“跟我進去!”

對方的聲音滄桑沙啞,黑色口罩上方是一雙陰鷲的雙眼,透著濃厚的煞氣。

薛寒下意識拘謹身體,求助的望向四周,零星過往的人都沒有注意胡同角落的威脅,他不敢喊叫,隻能順從著對方隱入胡同的深處。

“我沒有錢。”薛寒害怕的說:“不信你翻翻。”

“我不要你的錢!”對方嗬斥道,將他死死頂在胡同的牆壁上,薛寒手一軟,衣服滑落在地。

“那你要什麽?別衝動,有什麽話都好說。”

“你是不是見到孫嬈嬈了?”

“嗯?”薛寒一驚。

“是不是!”

“你是誰?”

聽到熟悉的名字,薛寒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既然是認識孫嬈嬈的人,絕不會因為自己見到她就起殺意,說不定是金遠找到的人嚇唬自己。想到此處,薛寒心中升起一股怒氣,想起金遠不可一世的模樣,恨恨咬牙。

“聽著。”對方將匕首抬起橫到薛寒的脖頸處“你離她遠點,不要和她有任何交集,否則你就死!”

“你是金遠的人吧。”薛寒鼓起勇氣說:“我和孫嬈嬈剛認識,什麽都沒有發生,就算真的有什麽,身為警察雇人恐嚇老百姓,還有沒有王法了?法治社會,你們這麽做不怕進監獄嗎?”

“你別逼我殺了你!遠離孫嬈嬈,明白嗎?”

對方沒有否定自己的話語,而且眼睛不時的瞟向兩側,顯然心中有事,慌亂至極。

薛寒膽子大了起來,沉重的壓力本就時刻絞亂著他的心,眼前人的凶狠,讓他煩悶的骨氣想要抒發。

“我就不信你們還敢殺人!光天化日……不對,黑燈瞎火的,我勸你最好現在放開我,不然我就報警了!”

對方突然沉默了,雙眼死死盯著自己。

這讓薛寒察覺到一絲危機,他慢慢移動身體“我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咱們各走各的路,誰也別太過分。”

“你死吧!”

一聲爆喝,男人的手猛地側滑,薛寒早已感覺到不妙,急忙抬起隔壁扼住對方的胳膊,兩人互相較著力。

“啊——”

薛寒的脖頸感受到疼痛,身體裏迸發出一股力量,快速的側頭順勢抬起對方的手臂,隨後閃躲到一側!一個呼吸間,對方再次衝上來,其身形和健壯程度與薛寒不分伯仲,匕首紮下,薛寒再次閃躲,胳膊上一道血跡流出,滴滴答答滑過手背、指尖,熱乎乎的溫度異常清晰。

“你們瘋了吧!”薛寒怪叫一聲,“反正已經活成了這樣,老子跟你拚了!”

鮮血激怒了薛寒心底最脆弱的防線,一直感覺被無形的力量玩弄,積累到瘋狂的怨氣爆發出來,快速奔向對方。一隻手忍著疼痛抓住了再次紮下的匕首,忍著手掌內的疼痛,揮起拳頭狠狠打在對方的鼻梁上!

“嘭!”

令薛寒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拳竟然將對方打翻在地,這個殺手竟然如此的瘦弱。

殺手倒地後連忙爬起,匕首還在他的手中,他似乎沒有想要放棄,喊叫著刺向薛寒,鼻梁的疼痛使得殺手視野不清,又是黑天,這一次輕鬆的被薛寒閃躲而過。

薛寒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想用蠻力卸下他的匕首,但對方似乎也拚命了,回過頭用腦袋撞向薛寒的頭,直將薛寒撞了個昏,腳下一個趔趄,抓住對方胳膊的手,勁道鬆了幾分。

“呀——”

殺手拱起身體一下將薛寒撞翻在地,騎到他的身上,刀尖瞄準喉嚨猛地紮下!

恐懼和求生欲下,薛寒舉起雙手抓住對方的胳膊,匕首的涼意距離他的喉嚨隻有幾厘米,兩人僵持下來。薛寒咬緊牙關拚命的向上抬,殺手也將兩隻手合在一處,用力的向下壓。

薛寒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好似死神已經站在自己的旁邊,準備將自己擁入他淒冷的黑袍之中。

不,我不能死!

膝蓋頂起,重重砸在殺手的後背,同時薛寒快速側頭,匕首落下紮入泥土之中。

殺手向前一聳,薛寒翻轉他的手臂,刀尖衝上,隻聽“噗嗤”一聲,匕首刺入了殺手的胸腔內。

薛寒看到一雙驚悚可怕的雙眼,瞪的極大,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鮮血流了滿地,與胡同泥土內殘餘的雨水匯合到一處,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薛寒狠狠推開殺手,驚跳而起,目瞪口呆的後腿靠到牆邊,雙腿一軟坐到地上。

殺人……自己殺人了!

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會殺人呢……

殺手仰麵躺在胡同裏,不遠處街道路燈映照進的淡光灑在他的身軀上,匕首從肉體中隻露出個木柄,靜靜的佇立在鮮血之中,好似墓碑一般,毛骨悚然。

我……我該怎麽辦?是他先要殺我的,我是正當防衛!我不想殺他的!

薛寒心裏無數遍的替自己解釋,他扶著牆壁想要站起身,但雙腿已軟如棉花,嚐試了許多次才顫顫巍巍的站立,兩隻手緊緊攀附著胡同內的石壁,隻要一鬆開,他就會跌倒。

我要離開這裏!

他艱難的向前走著,十米左右的路足足走了幾分鍾,三步一回頭,他希望這隻是一場夢,一場幻覺。

但屍體,依然躺在那裏。

傷口不停的流血,他感覺意識漸漸模糊,巨大的心理壓力令他無法承受,劇烈的心跳響徹在耳畔。

他近乎連滾帶爬才走進金華小區內,門口的保安正在吃著盒飯看電視,沒有注意到他的身影,雨後的小區留下一趟血色的痕跡……

程浩在家裏正躺在**戴著耳機,哼著小曲,擺弄手機勾搭著網上的妹子。

正在他興致勃勃準備發動更大的攻勢時,敲門聲突然響起,聲音不大,程浩猶豫不敢確定,摘下耳機。

“咚……咚……咚……”

冗長無力的敲門聲傳入他的耳朵,程浩皺眉,看看手機上等待自己回複消息的網友,照片是那麽可愛,心想:“估計是敲錯了吧,薛寒知道鑰匙位置的。”

程浩準備不予理會,就在他剛要再次戴上耳機時,他聽到了喊叫聲。

“程浩——”

程浩聽清楚聲音立刻將手機甩到**,飛奔而起打開房門,映入眼中是一個衣衫滿是血跡的青年。

“薛寒!”

程浩嘶喊一聲,連忙彎腰將薛寒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頸上,架起他進入房間放倒在**,看著滿目瘡痍的同伴,程浩五官都扭到了一起。

“你怎麽了?誰把你傷成這樣?!”

“不……不知道。”薛寒有氣無力的回答,燈光刺痛他的眼睛,意識清醒了些。

“我去打120,你堅持住,我們這就去醫院!”

“別……別……”薛寒大口的呼吸,“我殺人了……”

“什麽!”程浩聞言大驚失色。

“就在小區後麵的胡同,他要殺我,我殺了他。”

程浩不說話了,薛寒露出慘笑,“沒事……讓我睡一會兒,醒來一切就都會恢複如初。”

他看到,程浩眉頭緊鎖站起身,隨後轉頭跑出了門。

“嗬……這次真的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薛寒無力的閉上雙眼,周圍的一切卻顯得異常清晰,他能夠聽清遠方街道的鳴笛,樓上夫妻的吵架聲,風吹打窗戶的劈劈啪啪……

不知過了多久。

薛寒感覺有人晃動自己的胳膊,睜開眼,程浩嚴肅的麵龐出現在視野內。

“走,我們去醫院!”

“不了……我想休息一會兒,你沒離開,真好。”

“薛寒,你聽我說!”程浩焦急道:“屍體我已經搬走了,不會有人發現的,你先跟我去醫院,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你……為什麽這麽做?”

“傻子,你是我兄弟。”程浩眉頭舒展,語氣溫和“聽話,救護車馬上就到,先去醫院。”

“……”

薛寒沒有回話,僅餘的精力注視著程浩,他的身體被抱起,強壯的臂膀勾住他的膝蓋和脖頸,走下樓去。

他任由程浩將他抬上擔架,幾名護士的白大褂在眼前晃悠,頭腦漸漸發沉,血淋淋的手卻死死的被程浩握在雙掌中。

“沒事了,就快到醫院啦。”

“再堅持一會兒。”

“兄弟,保持清醒,別睡覺!”

“一切都會好的。”

“薛寒……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