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洪甫縣縣政府大樓的輪廓很像美國白宮,它前麵停放著各種國外品牌、外皮放著耀眼光澤的黑色轎車,車牌號大多是四數字連號。
大樓麵前是寬敞的雙向八車道,不過遺憾的是這裏很少有機動車經過,從而給人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像是專門給縣政府大樓修建的一條“專用機場跑道”。而這條大道的兩邊都是現代化的高樓大廈。如果隻看這條街的話,人們一定會認為這根本不是什麽縣城,而是上海、北京那樣的一線大城市。
以這條街為中心,它的周圍都是些已經被夷平了的土地,很明顯縣政府準備把這種縣城城市化的趨勢向更遠的方向延伸。
但是在更遠處,仍舊是眾多的平房和破舊的樓房,這些都足以證明這裏的民眾生活並不寬裕。
洪甫縣一中就在洪甫縣縣政府的對麵,這是一間十分氣派的學校。從它的規模來看,用地足以和一座大學相媲美。學校的院牆上部用鐵絲網格套住,雖然防護非常嚴密,但卻可以從外邊清楚地看見學校內部的布置。
而學校的大門是大理石製作的,鎏金大字的校名鑲在正中,顯得氣派極了。靠近大門的是一個令人羨慕的體育場,中間是綠色的人工草坪,外圍足有五百米的塑膠跑道,有一批上體育課的孩子正在這裏踢足球。
學校的正麵是一棟十層的教學樓,教學樓的牆壁上貼著六個金色的大字,“楊子鱷教學樓”。
“真不明白,這座大樓為什麽要起這樣的奇怪的名字呢?”林玲上來的問題有點偏離了主題。
“這座樓是本地一家著名的鄉鎮企業揚子鱷鞋帽有限公司捐助建造的。”回答林玲問題的是一個麵色灰暗的女教師,大概四十多歲的年紀。
“這所學校還真是氣派呢!”林玲麵對這個滿臉“舊社會”的老師,實在有點不太自在,所以又寒暄了一句。
“過獎,請問記者同誌找我有什麽事嗎?”老師仍舊麵無表情。
“袁老師,我來隻為一件事。”林玲說著把那張撕得粉碎,又被重新粘好的作文紙交給了袁老師。
“這是什麽?”袁老師把作文紙接了過去,仔細看了看,這時她本不“喜慶”的表情又蒙上了一股喪氣。
“這個您一定有印象巴?您當時應該是他的班主任吧?”
袁老師聽完林玲的話後,點了點頭。
“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這個學生?您對他的印象怎麽樣?”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文章裏寫的那件事,他愛逮住一些活的蚊子,然後放進一個礦泉水瓶子裏養著。是我給的這篇作文零分,因為這篇作文的格調太灰暗了。”
“您覺得很恐怖是嗎?”
“倒不是覺得恐怖,一般高中生不怕叛逆,也不怕頑劣,就怕這種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的孩子。”
“我看這個學校很氣派,如果在這裏住宿學習的話應該是很貴的巴?”
“這裏雖然是公立學校,但是住宿不屬於教育的範疇,住宿費一年一千五百元,吃飯不包括在內,另算!說實話也不便宜!”
“學費呢?”
“高中不屬於義務教育範疇,所以收費也不需要按照什麽標準收取,真的能提高學校升學率的學生,我們可以減免其學費,而學習不好的孩子也可以花高額的擇校費在這裏學習。可以這麽說吧,在這裏上學的孩子要不是功課頂呱呱的好學生,就是有錢有勢的闊少爺。”
“嗬嗬,袁老師您是不是誤會了,我可不是來查什麽學校收費的問題的。”
“是也沒關係,我的說法不會變的!”
“哈哈,是嗎?那您說孫其名屬於哪一種呢?”
袁老師又看了看那一篇作文紙,“我說不清楚,他是個另類,我知道他的家鄉很窮,但是他卻可以負擔的起高額的住宿費,他的功課很好,學費屬於減免的那種孩子。”
“他平常和別的同學相處怎麽樣?”
“不合群,說來也很慚愧,雖然我是他的班主任,但是卻很少跟這個孩子交流,因為他真的是不太喜歡跟別人說話的!我平時也很忙,班裏的學生又多,所以也沒有主動去接觸過他。但是他跟另一個孩子很好,好的像兄弟一樣。”
“誰?”
“宋濤!在我們這裏也算是大名鼎鼎的公子哥了,他是現任縣長宋黃的兒子。”
“哦?”
“您幹嘛這麽驚訝?”
“沒什麽?您繼續說!”林玲聽到宋黃的名字,立即想起了老支書和孫老太太的敘述,他就是當年和柳豔芳和高鳳軍在一起插隊的人,而他們的兒子又在一起上學,這裏邊難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一定的!
“兩個人運動機能都很好,個頭也差不多高,長的又都很帥氣。”
“不過,他們兩個人好像家庭背景差得很多呢,怎麽會成為朋友呢?”
“這個我也感覺奇怪極了。不過,人跟人投脾氣的事也說不清楚的。”
“那這個宋濤的功課怎麽樣?”
“一塌糊塗,除了體育外,他的其他成績慘不忍睹,勉強通過了會考,然後去參加的高考。”
“他沒有考上大學嗎?”
“當然沒有,不過當初他是有機會的。”
“學習不好也有機會嗎?”
“有啊,T市理工學院給了我們學校一個籃球特長生的名額,隻要高考能考到200分以上,就錄取。”
“宋濤肯定符合這個條件,是不是因為他學習實在太不用功啊!”
“宋濤最後考了235分,我記得很清楚。”
“那不是已經達到分數線了嗎?怎麽會沒考上呢?”林玲的表情很詫異。
“因為在這個班裏除了宋濤外還有另一位牛人,他叫曹小玄,最終拿到了那個籃球特長生的名額是他。”
“他的籃球比宋濤打得還好是嗎?”
“我就從來沒有看過他打過籃球。”
“啊?那為什麽他能當籃球特長生啊?”林玲的眼睛瞪得很大,有點不太明白袁老師說的話。
“當時,宋濤的爸爸宋黃隻是個二把手,副縣長。而正縣長叫曹均,也巧了他的兒子曹小玄跟宋濤在一個班裏。”
“您的意思是說,曹小玄的爸爸把這個特長生的名額從宋縣長的手裏奪走了。”
“天曉得!反正我不信曹小玄那樣又瘦又小的孩子會打籃球。”
“這些事,您當時沒有過問嗎?”
“我有什麽權力過問?我隻是個老師。還有更不正常的事呢,那次高考後,曹均就被調到市裏去了,而宋黃也被扶正了。”袁老師的語氣中帶有著一種很神秘的感覺。
“正職調走,副職升任,這有什麽不正常的嗎?”
“一看你就不懂得地方上人事調動的規矩,二把手升職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副縣長不能在原屬縣被扶正,如果要升職的話,應該被調到別的縣去才對。而且我們這個縣有六個副縣長呢,論資曆還排不到宋黃。”
“您的意思是說,這裏邊有貓膩,宋縣長主動讓出了兒子的籃球特長生的名額,而得到了這個縣長的寶座。”
“我可沒這麽說,這都是你說的。”
“嗬嗬!對不起啊,這是我當記者的職業病,喜歡刨根問底。”
“沒關係,反正辦公室裏這會沒人,否則我也不會對你說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話的。”
“孫其名對宋濤落榜這件事情怎麽看?對於好朋友,應該會鳴不平吧?”
“高考後,我就沒有再見過這兩個孩子了。”
“他們沒有來填報誌願嗎?宋濤不來可以解釋,孫其名應該找您來填報誌願才對啊!”
“這點我一直也很奇怪,因為孫其名填報誌願的表格一直就沒有發到過我的手上,那個表格每個畢業生隻有一份,不給就代表根本沒有機會填報誌願。我當時找過教務處,教務處給我的回答是孫其名的表格已經發到他手裏了,不用我管了。發榜的時候,我也看到了他考上了T市理工學院,好學校啊,我也挺為他高興的,雖然是個怪孩子。”
“是嗎?那宋濤怎麽樣了?”
“不知道,高考後也沒再出現過,不過那樣的公子哥即便是不上大學,憑他老爸的關係也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的,根本不用擔心。”
“袁老師再問您個問題,您覺得孫其名跟他媽媽的感情怎麽樣?”
“家長會時見過他的媽媽,看的出是趕了很遠的路過來的。不過孫其名的學習沒有什麽問題,我們就沒有過多的交流過。您也知道,現在的學校升學率才是衡量一個學校好壞的關鍵。我們開家長會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家長多督促,好把孩子的學習搞上去。對於那些學習上沒有什麽問題的學生,我們自然不會跟他們的家長交流太多的時間,最多是讚美或鼓勵幾句而已。至於孫其名到底和他媽媽的關係怎麽樣?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問一下嗎,您為什麽要這麽問?”
“孫其名的母親前幾天去世了!”林玲故意把柳豔芳的死亡方式隱瞞了起來。
袁老師驚訝的點了點頭,“那你剛才這麽問的意思就是說孫其名跟他媽媽的去世有關是嗎?”
“不是、不是,隻是他對他母親的去世顯得有點冷淡。我正在做一個母子關係的專題采訪,所以才來問您這些事情的。”林玲覺得眼前的袁老師太睿智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謊言能不能蒙混過關。
“我覺得,我隻是覺得啊,孫其名應該跟她母親的關係很好,而且非常的親近。從這篇文章應該能看出來。”袁老師說著抖了抖手中的作文紙。
“文章是人內心的體現,特別是用心寫的文章。”
“是的!”
“對了,袁老師,您這裏有沒有當初孫其名和班裏的同學一起的合影呢,我想看一看。”
“沒有,我唯一保存的一張班級學生的合影就是那張畢業照,為了不影響大家的複習,那是高考結束之後大家一起照的,可是那張照片有兩個人缺席了。”
“孫其名和宋濤?”
袁老師點了點頭。
林玲突然聯想到了一件事,孫老太太曾經說過家中的照片都統統不見了,這和這件事有聯係嗎?
這時一聲鈴聲響了起來,是下課鈴。
“好了,袁老師,耽誤了您這麽長的時間,我就先告辭了。您快備課巴,下節課孩子們還等著您呢。”
“沒關係。如果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那就謝謝您了!”說著林玲伸出了右手,袁老師並沒有和她握手,而是把那篇作文紙又交還到了她的手上。
林玲直線走出了“鱷魚牌”教學樓,穿過了體育場來到了門口,門口的保安看了看她,並沒有任何的表示。
林玲走出了校門,站在道邊,看著對麵的“白宮”,那個宋黃就是這裏的“最高首腦”。按照剛才袁老師的敘述,林玲隱隱的覺得,宋黃與這起案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自己現在有沒有必要去拜訪一下他呢?但是這樣貿然前去,恐怕不會見到這樣高級的領導,還有可能會打草驚蛇。
想著想著,林玲突然看見對麵有個人站在那裏一直不動。她起初並未在意,但是越看越覺得這個人的身形非常熟悉,而且他一直在對著自己微笑,雖然隔著雙向八車道,但是林玲的視力很好,她很快認出了這個人來。
胡玉言!真是他!
林玲也不知道為什麽,快速的向旁邊的人行橫道線跑去,而那邊的胡玉言也快步向她靠攏過來。
兩個人站在了人行橫道中間互相望著,這時路上一輛車都沒有,此刻這條氣派的“專用機場跑道”像是為他二人搭建的舞台一樣。林玲已經難以名狀此刻的感覺。
兩個人在洪甫縣廣場一個解放軍衝鋒的群雕下坐了下來,這裏曾經是解放戰爭中重要戰場的遺址,解放軍和國軍曾經在這裏發生過一場激烈的交戰,而最終以解放軍的勝利而告終。縣政府為了紀念這場戰役,不久前特修建了這座雕像以示紀念。
但是,這個雕像下,早讓人用黑色的油漆噴灑出了大大的“辦證”兩個字,後邊是一串字體相當醜陋的數字,很顯然是個手機號碼。
林玲和胡玉言坐在雕像旁邊的椅子上,看著這怪異且不和諧的雕像,有點尷尬。
“這幾天夠累的吧?”胡玉言用力看了看旁邊的林玲,笑著說道。
“還好啦,這本身就是我的工作嗎!”林玲也衝著胡玉言笑了笑,“你那頭的調查怎麽樣了?有沒有新的進展?”
“別提了,一直沒有脫開身,被其他的案件絆住了。”
“說來你也真沒有良心,告訴了你高鳳軍是案件的重大嫌疑人,你連個謝字都不說就掛了電話,後來竟然連個電話都懶得打了,你說你是不是想卸磨殺驢啊?”
“我哪敢啊?你這大筆一揮,在報上再給我寫點什麽負麵新聞,我那還不給吃不了兜著走啊。”
“我下篇就寫一個薄情警察放任一個美女記者在荒郊野外獨自調查的故事!”林玲說完一陣壞笑。
“哪個警察這麽狠心啊!你告訴我,我去收拾他!”
“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不會吧!我可沒看見有這樣的警察在!”
“你說話時,眼珠一直在轉,心理學表明,你說話很不真誠!”林玲說完努了努嘴。
“好了,好了,說不過你!對了,你不說拿到了孫其名的兩份作文嗎?趕快給我看看!”
“怎麽了?”林玲說著便從包裏把那兩份作文掏了出來,交給了胡玉言,“這兩份作文很能體現孫其名的心境。”
“我這個人可不像你文學修養這麽高,我看的不是那個。”
“那還能看出來什麽?”
胡玉言也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來,這是一張影印的資料,紙上密密麻麻的是一些記錄,而最後是一個簽字,孫其名!
“這個是?”
“我們對孫其名訊問時做的審訊記錄,孫其名最後簽的字。”
“可是……”
“是的,我就是為了這事來的”
“字體根本不一樣!”林玲瞪大了眼睛,顯得非常吃驚。
“是啊!接受我們審訊的這個孫其名的字太難看了,寫這篇作文的孫其名和接受我們審訊的孫其名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林玲打了一個寒戰,“這太可怕了!”
“嗯,這就對了,在我心中的疑問也就全部都解開了!”
“嗯,要是這樣的話,我心中的疑問也全都解開了。”
“你有什麽疑問?”
“邊走邊說吧,我們現在去民政局查查檔案巴!我想在那裏一定有我們想要的東西。”林玲此時興奮地站了起來,繚繞在她心頭多天的困惑終於有了眉目。
“這事可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我們還給從長計議!”胡玉言一邊說著一邊朝“白宮”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