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可能性拚圖
連日大雨,江城已然變成一片汪洋之地。
這樣的天氣最能勾引出人的壞脾氣,因此當秦爍在偵破會議開了足足兩個小時之後才趕到的時候,宋河差點向他扔了茶杯。可秦爍還是笑嘻嘻的,他讓宋河務必原諒這座城市的擁堵,然後又指著自己被淋得濕漉漉的頭發說:“你看河河,我的頭發都壞成這樣了,不是還得一樣麵對生活嗎?這就是人生,千萬不要因為發型而丟掉性情。”
宋河說:“少給我侮辱那個詞兒,你的性情用兩個字完全可以概括……”
秦爍搶話道:“你別說!我知道!是賤人?是不是?”
宋河咬牙切齒道:“你可真是個賤人!行啦,不跟你貧了,說正事兒。小梵經過走訪和調查,基本上已經搞清了韓誌鵬的自然情況。那個恐嚇者說得沒錯,這個韓誌鵬確實是一個花花公子,家裏很有錢,他爸開的公司是咱們江城的知名企業。據認識韓誌鵬的人講,他最多的時候同時有過七個女朋友——當然,這還不包括那些臨時的性夥伴。白落落和韓誌鵬是經他們的父母撮合才交往的。韓父和白母曾是高中時代的同學。”
秦爍說:“看來這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範小梵說:“並不盡然。韓誌鵬自從與白落落確立戀愛關係後,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找了工作,按時上下班,再也不出入娛樂場所,甚至開始光顧起圖書館來。就是因為他這些翻天覆地的變化,白落落才慢慢被他感動,繼而接受了他。他們的朋友在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都紛紛表示不可思議,但這就是事實。”
秦爍說:“嗯,看來愛情還真是個奇妙又美妙的東西。可既然是浪子回頭,那為什麽恐嚇者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拆散這兩人呢?”
範小梵推斷道:“也許恐嚇者知道些什麽我們還沒有掌握的秘密?這個秘密關係到白落落的幸福,他不願意看到白落落受到傷害,所以才不得不反複進行提醒?”
秦爍說:“提醒?我認為恐嚇者分明就是在統治!我已經反複聽過了河河發給我的音頻文件,那個人邏輯混亂,心理已經極度扭曲。一個沒有邏輯、心理不正常的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往往隻會從自身出發,是由內向外的。所以,我更傾向於他的行為跟韓誌鵬無關,而僅僅是因為他對白落落有著特殊的情感。”
“那就找到這個身高在1米8左右,年齡在45歲至55歲之間,沒有固定的工作地點又收入微薄的男人。主要的搜尋方向放在他打過電話的城鄉結合部,比如建築工地、蔬菜水產品市場、廣告推銷公司……你覺得呢?”宋河最後問了秦爍一句。
秦爍笑了笑,然後堅定地說了一個字:“不。”
秦爍拒絕的理由非常簡單,外邊正下著大雨。
可想而知,對於這樣任性的回答,宋河是一定要進行反擊的。不過相較於宋河的人身攻擊,秦爍卻又狡猾地把反駁引回了案件本身。
秦爍說:“河河,請你注意,案發當日,目擊者並沒有看到穿雨衣的人與兩名警官進行扭打或者對抗。這是非常關鍵的一點,也同時給本案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我們可以大膽地設想一下,如果穿雨衣的人僅僅隻是路過呢?如果恐嚇者在電話裏,僅僅是因為想發泄情緒才對魏警官說要殺了他呢?說和做是兩碼事兒,要是我現在對你說,河河,我明天就要跟小梵結婚了,到了明天,我和小梵就真的可以給你發喜糖嗎?”
範小梵臉頰一片緋紅。
宋河說:“你少扯那些沒用的!”
秦爍說:“我隻是想闡述這樣一個事實,如果你不知道配料比例是什麽,就沒辦法在烤箱裏準確找到你想要的那塊麵包。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沒有辦法確認穿雨衣的人和恐嚇者就是同一個人,豈不是自討苦吃嗎?反正我是絕不會去幹這麽笨的事情,有那個時間,倒不如一邊欣賞雨景,一邊打理打理我的發型。您說是不是啊於叔?”
一直沒有說話的於副局長體味著秦爍的這番說辭,頻頻點著頭表示同意。
見於副局長是這樣的態度,秦爍得意地向宋河挑了挑眉毛,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宋河說:“用不用我給你拍張照片,留作紀念?”
秦爍突然板起麵孔:“宋河同誌,你能不能認真些?我們正在查案,不是過家家!”
宋河氣憤至極,但又無從反駁,隻好強壓下怒火:“顧問同誌,那就請你給我們指個方向吧?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千萬別打自己的臉。”
這回秦爍沒有再跟宋河鬥嘴,而是蹙起眉頭沉思起來。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秦爍開始了自己的推斷,並一再強調了“可能性”三個字。
可能性之一:
顧警官這一天接到報案,轄區某小區吳女士家中被盜。
他連忙趕到吳女士家中,經檢查核對,吳女士僅丟失了一枚鑽石婚戒。
顧警官立即著手展開調查,他首先想到了本轄區內有偷盜前科的人,於是他開始分別找到這些人展開例行問話。案發當晚,他從其中一名被詢問者家中離開,並打電話給同事魏警官,相約一起趕回派出所(或者兩人因為工作的原因沒有吃晚飯,打算一起吃頓夜宵)。這個時候天降大雨,兩人不得已隻好在巷道裏避雨。
一個穿著雨衣的人經過巷道,顧警官向他借火點了一支香煙。
穿雨衣的人離開不久,從巷道一端走來了一個人,他鬼鬼祟祟,不時張望來路,引起了兩名同誌的注意。出於職業的關係,顧警官將他攔下。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他在白天剛見過,正是有偷盜前科的X某。X某見到顧警官,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剛剛潛入一戶人家進行了偷盜,贓物就在身邊。X某害怕被抓,情急之下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
可能性之二:
魏警官來到電話恐嚇案的當事人白落落家中。
大概晚上七點鍾,他接到一個指派電話,處理轄區某群眾丟失英國鬥牛犬一事。
魏警官趕到失主Y某家中,Y某開門見山,一口咬定自己的愛犬是被鄰居藏匿或者殺害了。理由是不久之前,Y某開車出入小區的時候,不小心將鄰居家的柴犬碾壓致死。當時雙方因為情緒激動大打出手,後經轄區派出所工作人員調解後握手言和。
但Y某認為,鄰居因為此事一直懷恨在心,並屢屢有對自己的愛犬進行報複的跡象。在Y某的一再堅持下,魏警官敲開了鄰居的房門。結果Y某先是看到了自己愛犬的狗皮被吊在客廳——鮮血淋漓,顯而易見曾遭受過鞭笞;接著又聞到了燉肉的味道。
Y某眼見愛犬被虐殺,一時間精神崩潰,便要與鄰居拚命,自然被魏警官攔下來。
在Y某情緒略有平複後,魏警官如實相告,鄰居的行為隻能定性為民事侵權,可以要求賠償,但希望Y某不要再做出過激報複行為,否則會承擔法律責任。
魏警官離開之後,Y某無法排解心結,試圖進入鄰居家中未果,繼而便開始怨恨魏警官有所偏袒,所以尾隨而去,準備為自己的憤怒找到一個出口。
巷道內,魏警官(也許)批評了Y某,或者言語讓Y某的情感再次受到傷害,在Y某的衝動之下,血案就這樣發生了……
“以上的兩種可能性,是我在走訪相關當事人的基礎上進行的推測。”秦爍強調道,“我說過了,這僅僅是可能而已,也許在邏輯上並非完全合情合理。至於第三種和第四種可能,要麽就是穿雨衣的人離開之後,恐嚇者現身將兩名同誌殺害;要麽就是穿雨衣的人本身就是恐嚇者。但我不敢更傾向於其中哪一種。”
宋河沉吟片刻,說道:“拋開個人情感,我應該對你的用心表示尊重。”
秦爍又嘻嘻笑起來:“河河,我的骨頭都要酥啦!”
宋河說:“但是,我能否要求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自作主張,擅自去調查?你這副尊容,是會影響人民警察的形象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的隊伍裏混進了壞分子。”
秦爍猛地站起身來,筆挺地向宋河敬禮道:“Yes sir!”
宋河罵了一聲:“賤人!”
按照秦爍以“可能性”給出的方向,宋河立即做出如下布置:對於本市具有偷盜前科的人進行再一次排查,找到X某;確定Y某在案發當晚那一時間段的去向。
然而,兩項調查才剛剛開始,案件便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一名姓杜的長途貨運司機來到市局刑偵大隊,聲稱在案發當晚,他在巷道裏見過兩位警察,並且還為其中一名警察點過煙。原來,那個穿雨衣的人正是這位杜師傅!據他稱,當天他從外埠開車趕回工作的貨運站,已是夜裏11點多鍾了。因為天降大雨,他就想早些趕回家裏,因此便穿巷道抄了近路。但由於第二天他又開車跑了一趟外埠,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兩名警察被害一事,直到再次返回本市,這才趕緊來到市局。
對於眼下的宋河而言,這份意外之喜堪比中了彩票大獎。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宋河還是請目擊者對杜師傅進行了辨認,為此杜師傅表現得十分配合,甚至未經宋河要求,他就主動找出了那天穿的雨衣。
待確認無誤後,宋河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杜師傅,請您一定用心回憶一下,那天晚上還有沒有什麽反常的事情?在你走在巷道裏這段時間。”
杜師傅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怯怯反問道:“非得是我走在巷道裏那段時間嗎?”
宋河說:“杜師傅,你想到什麽盡管說。”
杜師傅說:“我走出巷道的時候,倒是碰見了一個人……”
“是男是女?!長的什麽模樣?!”
“大概50多歲……”
“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好,我這就叫人來畫像!”
在畫像的間隙,宋河特地把範小梵叫到一邊。他剛跟範小梵輕聲耳語了兩句,秦爍不知什麽時候躡手躡腳來到他們身邊,然後出其不意叫了一聲,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宋河有些惱火,剛要發作,秦爍說:“河河,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感謝我才對。事實證明,我的可能性可是讓你少跑了許多冤枉路。”
宋河說:“瞎貓碰上死耗子!”
秦爍說:“我知道你在心裏一定不是這麽想的,是崇拜吧?好!就為了這個,我可以再給你一條建議,要是你想讓小梵去白落落家,那就大可不必了。就我對恐嚇者的了解,他絕幹不出威脅白落落人身安全的事情來。”
宋河說:“誰說我要讓小梵去白落落家?”
範小梵說:“那……師哥,你神神秘秘的是想讓我幹嗎?”
宋河支吾了片刻,突然大聲說道:“我想……我想等這個案子破了,請你喝咖啡看電影!”
範小梵聞聽此言,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然後,她看到秦爍也張大了嘴巴——正兒八經的瞠目結舌。
由於案發當晚,杜師傅走出巷道的時候跟那個人撞在了一起,並把那個人撞倒在地,因此對於他的容貌,杜師傅有著一定的印象。這就大大減輕了畫像專家的工作難度,剛到傍晚時分,宋河就被告知畫像已經“出爐”。
事不宜遲,宋河、秦爍、範小梵三人立即帶著畫像來到白落落家裏。
起初,白落落對著畫像頻頻搖頭,堅持自己並不認識此人。但範小梵並不甘心,她一而再地要求白落落反複辨認,待到窗外的大雨終於小起來的時候,白落落才模棱兩可地告知三人:畫像中的人,與一名送快遞的快遞員有些相像。
秦爍說:“他經常給你送快遞嗎?”
白落落說:“倒也不是,不過……前兩天那份裝著照片的快遞就是他送來的。”
宋河立即要求白落落找出那份快遞,並撥打了快遞公司的電話號碼;通話過程中,宋河又向白落落要了紙和筆,迅速記下了一個地址。
從白落落家離開之後,宋河開車載著秦爍和範小梵一路疾馳駛向快遞員住處。
這時,範小梵望著窗外說:“師哥,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好像……咱們正往案發現場開。”
宋河忙裏偷閑掏出那張地址瞟了一眼,什麽都沒說。
但秦爍分明從宋河的表情裏讀出了些許憂慮,於是他也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快遞員的住處位於一條巷道的拐角。
那條巷道正是案發現場!
這回,愕然的不僅是宋河和範小梵。
秦爍說:“我本以為這是一樁簡單的案子,現在看來,它出現了更多的可能性。”
秦爍說著來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內裏張望,門後是一條兩人多寬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才是房門。宋河將秦爍撥到一邊,觀察情況後掏出了手槍,麵色深沉地吩咐秦爍和範小梵在此等候。秦爍剛要說什麽,忽然刮過一陣勁風,甬道盡頭的房門“吱呀”一聲敞開了。宋河立即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俯下身來繼續觀察情況。
房門在勁風的吹動下依舊“吱呀”作響,並不見有人走出來。宋河長舒一口氣,但幾乎一瞬間,他好似想到了什麽,罵了一句“操蛋”,猛地起腳把大門踹開,跟著飛身衝了進去。範小梵和秦爍緊隨其後。
槍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伴著槍聲,一個帽衫遮頭的魁梧男人從房門衝出,範小梵和秦爍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揮起的手臂雙雙撥翻在地。範小梵不顧疼痛,躍起撲向帽衫男,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秦爍見狀,也準備加入其中,不料帽衫男身高體壯,揚腿擺脫範小梵後,趁勢一腳踢中了秦爍的胸口,頓時,秦爍就像一片樹葉般飛了出去,“咚”一聲砸在了房門上。
恰在此時,宋河從屋內奔出,重力開門之下又將秦爍撞了出去。而這個空當,帽衫男突然停住腳步,黑洞洞的槍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瞄向宋河,“嘭”的一聲,子彈出膛!
範小梵的身子一震。
隻見秦爍和宋河側翻在地——關鍵時刻,是秦爍撞開了宋河!
宋河怒氣衝衝地擺脫秦爍,快步衝出大門,細雨飄揚,那帽衫男早已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