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認知詢問

認知詢問技術,英文稱為cognitive interview technique。美國心理學教授戈塞爾曼最早提出這項技術,目的是為增強證人的記憶以及回憶的準確性。

認知詢問技術由4個記憶增強技巧組成。

第一個技巧是重建情境。讓證人、被害人在心中重建事件背景,回想犯罪現場周圍環境,如房間、燈光、氣候、氣味以及鄰近的人或物,同時試著回想當時的感受是什麽。問題應當盡量調動證人、被害人的五官知覺,以及對事件的反應。重點是在心理上將自己重新置於事件發生時的情境。

第二個技巧是完整陳述。要讓證人、被害人完整陳述所有的事情,即使他們認為某些細節不重要。之所以要讓證人、被害人完整陳述,是因為,證人、被害人對於有偵查價值的信息並沒有概念,因此會保留自以為不重要的信息。另外,信息之間具有關聯性,有時透過思考不重要的細節會讓人想起重要的細節。

第三個技巧是以不同順序回憶。以不同順序回憶事件,可讓證人、被害人在沒有受到案件常識的影響下檢驗記憶。

第四個技巧是改變觀點。人們傾向以單一、固定的觀點去敘述所記得的事情,以不同觀點回憶,會讓證人、被害人想起案犯行為的新細節。

歐陽教授是運用認知詢問技術的個中高手。他在講授這項技術時,曾舉過一個他親自經辦的案例,我至今記憶深刻。

有一年,歐陽教授到南方某市公安局調研,調研期間,當地恰好發生了一起綁架人質案件。幾名綁匪綁架了一名林姓女事主,將她拖進一輛白色麵包車內。上車後,綁匪蒙住林姓女事主雙眼,她感覺麵包車向南駛入了海濱區。後來,女事主被綁匪拖下車,帶到一條船上關押了兩天,家屬支付了30萬元贖金後,綁匪才將女事主放回。

當地警方介入調查,警察詢問女事主案發經過、案犯特征、關押地點,女事主自始至終蒙著雙眼,一問三不知。外圍調查也沒有發現可疑線索,案件偵辦陷入了僵局。

正在當地調研的歐陽教授說,讓他試一試。

按照歐陽教授的要求,當地警方提供了一間環境安靜的詢問室。

“你不用緊張,先閉上眼睛,深呼吸,盡量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景。”歐陽教授對情緒焦躁的女事主說。

女事主閉上眼睛,躺在一張睡椅上。

“你從麵包車下來之後大約走了多遠上的船?”歐陽教授開始用他獨特的磁性嗓音詢問。

“大約走了十多米,”女事主想了一會後,肯定地答道。

“你感覺一下,走的時候有沒有碰到什麽東西?”歐陽教授接著問。

“我感覺小腿被什麽軟東西碰了幾下。”

問完這幾個問題,歐陽教授指示當地警方,將海濱區那些不通車或者離馬路比較遠的河湧先排除。重點查找距離公路較近,同時周圍長滿蘆葦的河湧。在歐陽教授的指導下,當地警察圈定了4條符合條件的河湧。

“在船上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歐陽教授繼續問道。

“船離開碼頭後我聽到了火車的聲音,還有部隊的軍號聲。”

“船離開碼頭後大概多久你聽到了火車聲和軍號聲?”

“大約兩個小時。”

結合女事主的回答,當地警方判斷,一條叫鳳陽湧的河湧應當是案發時的那條河湧。因為船從這條河湧離岸後,航行兩個小時到達的水域正好接近一條鐵路和一處部隊軍營。

歐陽教授又詢問女事主在船上上廁所大約行走的步數,聽到船的發動機的聲音和船上坐的凳子的形態,在當地老船工的幫助下,確定關押人質的船型為渡船。

在接下來的詢問中,女事主又說在船上過夜時,她曾經聞到蚊香的味道。她聽到綁匪在船艙內喝過啤酒,喝完後,將啤酒瓶“哐當”一聲扔在了船艙內。她還說,綁匪曾經給她吃過一個蘋果,吃完後,她將蘋果核也扔在了船艙內。

根據這些信息,當地警方鎖定了關押人質的那條渡船。詢問船主得知,案發前,船主曾將該船借給侄兒使用了幾天,警方循線追擊,一舉偵破了這宗無頭案。

羅垮垮被帶進刑警總隊的證人詢問室。她依然穿著一件髒兮兮、鬆垮垮的衣服,進來後,不停地東張西望,打量著陌生的環境。

我給她打招呼:“羅垮垮,還認識我嗎?上次我們在臨江廠見過。”

羅垮垮嘻嘻一笑,拉著我的手說:“請我吃飯,請我吃飯。”

我拉開她的手說:“我的老師歐陽教授要問你幾個問題,回答得好,我就請你吃飯。”

羅垮垮高興地直拍手:“好,好,請我吃飯。”

歐陽教授讓羅垮垮躺在睡椅上,閉上眼睛。

“垮垮,你好好想想,那天中午,就是你碰到用石頭扔你的人那天,你有什麽感受?”

“好熱,好熱。”羅垮垮邊說邊用手扇。

“你看見他長什麽樣嗎?”

羅垮垮躺在睡椅上,連連搖頭。

“他是怎麽扔你的?”

“用石頭扔我,叫我快、快滾。”

“然後呢?”

“我怕,我怕,”羅垮垮突然從睡椅上坐起來,雙手抱頭。

“你聞到了什麽味道嗎?”歐陽教授繼續問。

“好臭,好臭。”羅垮垮左手捏住鼻子,右手不住地扇。

“什麽好臭?”

“那個人好臭”。

我看著穿得髒兮兮的羅垮垮,聽她說別人臭,心裏不禁暗暗好笑。

送走羅垮垮,歐陽教授對我們說:“我們看過現場,20號廠房外麵是條小道。那天中午,羅垮垮唱著歌,沿著小道向20號廠房的方向走,正好和作完案的凶手遭遇。凶手拿石頭扔她,叫她快、快滾。她嚇得雙手抱頭蹲在地上。凶手當時不可能朝裏麵,20號廠房的方向走,因為那是條死路,他隻可能向外走。當他經過羅垮垮身旁時,羅垮垮聞到他好臭。”

“好臭?什麽臭?”我感到疑惑。

“羅垮垮自己一天都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如果是衣服臭,她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應該是別的什麽臭?”歐陽教授說。

“難道是體臭?狐臭?”李雪兒在一旁提醒我們。

“嗯,很有可能。狐臭是一種特殊的刺鼻臭味,夏季更明顯,常發生於腋窩。凶手經過羅垮垮身旁時,右側腋窩正好在羅垮垮的鼻子上方,羅垮垮聞到的那股臭味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腋窩飄出的狐臭。”歐陽教授說。

通過這兩次詢問羅垮垮,凶手至少有兩個特征漸漸明晰起來。第一,他將快滾,說成快、快滾,說明說話不太利索,有可能是口吃。第二,他身上很可能有狐臭。

根據歐陽教授提供的凶手特征,專案組民警進一步詢問了包工頭高崽兒和那名姓高的炊事員。他二人都說,近期離開的9個民工中,隻有柯得平、王有根和這兩項特征吻合。兩人都有口吃的毛病,身上也有狐臭。

“柯得平、王有根,柯得平、王有根。”歐陽教授念叨著,將這二人的名字寫在了白色的題板上,並在名字下方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