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半冥婚時

後半夜,月隱星係,汴梁城裏萬籟俱靜,隻偶爾有幾聲犬吠,卻突地住了嘴,好像被人掐住了一般。

孫家小院更是安靜地有些嚇人,一隻夏蟲在草窠裏左右看看,跳了出來,突地被一隻肥大的繡花鞋給踩了個正著,繡花鞋抬起,留下一個腸穿肚爛的蟲屍。

繡花鞋的是個高壯的女人,她穩穩辨認了一下方向,就走進了西側一個矮小的廂房。隨著她的走動,鮮紅色的袖口裏,有白色的粉末灑出,暗夜裏如同煙霧嫋嫋升起。

女人似乎胸有成竹,進的屋裏,看到那床榻上躺著的女子,自在地點燃了蠟燭,然後把身上的包袱解下來,裏麵赫然是一身的新娘喜服及上妝用的瓶瓶罐罐。

**的女子還在沉睡,女人輕車熟路地抬起女子給她穿上大紅的喜服,又將她放回床榻上,為她臉上撲粉。

本來死人一般的女子突地睜開了眼睛,燭火搖曳下,那眼眸幽暗若深井,嚇了女人一跳。

“你……你醒了?”

難道藥失效了?

女人試了一下,卻發現女子隻是醒了過來,可身體綿軟無力,根本就動彈不得。

“既然醒了,就醒著吧,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女人一層層給**的妙齡女子撲粉,讓那張臉看起來慘白無比,再描摹上眉眼,連女人也忍不住讚歎一聲:“還真是個美人啊,可惜啦……不過,你也別害怕,你那官人,想來你也見過,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相貌,你若見了他啊,隻怕趕你你都不願意走呢,這輩子,能有那樣一個官人,你也知足了不是?”

**的美人沒有說話,隻是幽幽地盯著她。

“你看著我,也沒用……”女人把年輕女子扶起來,三下五除二給她挽了個發髻,戴上一些金光燦燦的鍍金首飾,顯得那女子更是絕色驚豔,女人第一次有了惻隱之心:“長的這樣好……可惜,我做不了主的。”

女人把裝扮好的新娘子背了出來,院子裏麵,早已悄無聲息地落下一頂鮮紅的花轎,除了轎夫,還有兩個吹打的。

女人把新娘子固定在轎子裏,也不拉轎簾,堂而皇之地打開正門,伴隨著幾聲尖細的喜樂,花轎向前抬去,一路出了院子。

巷子的掛角處,一對年輕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一直等到轎子出了巷子看不到了女子才輕輕地出聲:“瑾哥,那個……大人,不會有事吧?”

這兩人正是嚴謹互和孫喬娘。

兩人的親事沒成,可孫喬娘之前跟嚴謹互提過,她曾經做了一個夢,夢到一個黑衣人給她看了一副畫像,說那就是冥王,要娶她為妻,那畫像上的男人,一身大紅喜服,眉眼如同畫上去的一般,讓人一眼失神。

嚴謹互當時麵色大變,想辦法籌了銀子提前成親,可他怎麽也沒想到,成親當日竟然遇到了冥婚,親事也沒結成。

“你記得我跟你說我,我有個姐姐吧。”嚴謹互的聲音很低:“那時候我還小,半夜起夜,就看到姐姐被人穿戴一新,扶上了大紅花轎,當時我好奇,偷偷跟在後麵,可是卻跟丟了,第二天,姐姐就死在了**,穿的,就是夜裏的喜服,有人說,她是被鬼結了冥婚了,我說書的故事,其實就是來自這裏。”

“啊,那……那些新娘子真的都是被害的嗎……那麽多人……”

“喬娘,你先回家,我跟上去看看,其實我長大以後,也知道了,我姐姐,是被人害了!”嚴謹互捏了捏拳頭,起身要走。

“瑾哥,他們……他們簡直就是正大光明地殺人,你去太危險了!”

“我的姐姐……你不明白,我是一定要去的,喬娘,如果我回不來,你……你就嫁給別人吧!”嚴謹互推開孫喬娘,向前走去,孫喬娘在後麵小聲地哭泣,眼睜睜地看著嚴謹互消失不見了。

嚴謹互沿著牆角一路小跑,拐過彎去,卻見麵前黑漆漆的,似乎失去了那頂花轎的影子。

當初,他坦白了姐姐死的事情,求得了大理寺的庇護,替換下來孫喬娘,隻是麵對有可能殺害姐姐的凶手,他還是忍不出追了出來。

隻是,花橋呢,他再一次跟丟了嗎?

隱隱約約,又聽到了喜樂的聲音,嚴謹互辨認了一下方向,貓著腰從牆壁的陰影裏穿過,幾次三番,終於發現不遠處的巷子裏,又一頂鮮紅的花轎正慢悠悠地過來。

嚴謹互一動不敢動,整個人縮在陰影裏,好不容易等到轎子抬了過去,正要偷偷地跟上,卻猛地發現不遠處另一條巷子口也抬出了一頂花轎來。

一樣的渾身漆黑腰纏紅帶的轎夫,一樣的吹打人,一樣直挺挺地“坐”在轎子裏的新娘子。

尖細的嗩呐聲,這頂花轎就走了過去,嚴謹互僵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跟在了花轎的後麵。

夜色裏的汴梁大街,好似一座詭異的空城,那些尖細的音樂聲音雖然不大,卻慢慢地匯成一股細流,扭曲地鑽進嚴謹互的耳朵裏,不知道多少頂鮮紅色的轎子被麵色木然的轎夫抬了出來,那鮮紅的色澤攪動了黑夜,仿佛暗夜裏流淌的血!

竟然,有這麽多的轎子!

嚴謹互手心裏都是冷汗,眼睛因為盯著那花轎過久,隱隱有些發花。這麽多的花轎,絕不是一兩個人做得到的,幕後的黑手,定然是權勢滔天的人物,他如果跟上去,說不定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可是,他還是有些不甘心,當年若姐姐還活著,他和娘也不會那麽苦,他記得姐姐夜裏輕輕地拍著他,唱著溫暖的歌謠。

姐姐,請你保佑我!

嚴謹互毅然跟了上去,漸漸地,發現這些花轎都匯集到了北門城門之地。

難道,要出城門嗎?

嚴謹互驚駭地發現,不遠處的城門竟然是洞開的,那二三十頂花轎練成一道紅線,一次排列著向城門而去,除了那詭異的喜樂,再沒有一點聲音,無論是轎夫還是小娘子,都是一臉木然。

嚴謹互覺得自己的汗毛都豎起來了,竟然城門也能打開,這幕後之人,根本就不是他能夠望其項背的。

跟還是不跟?

繼續跟著,他一個人,要怎麽出城?

天人交戰之際,嚴謹互覺得後腦處一疼,眼前一黑,撲到在地。

一個黑影跳出來,把嚴謹互拖到了路邊。

“是那個說書先生。”張炳榮的聲音。

“這細胳膊細腿的,也跟著來添亂啊!”吳墩不滿地嘟囔。

“是北門!不出少卿大人所料,那請帖上的地點果真是假的,他們也要防著我們大理寺。”黑著臉的左謙昊道。

這次,大理寺差不多傾巢出動,除了吳杭壹帶著雲雀等幾個文官留守大理寺以備不時之需外,其他人都被左謙昊帶來了。

“大人,可要我們把城門叫開?”有人低聲說。

“他們能從這裏出去,說明這裏都是他們的人,我們過去不是暴露了嗎?”吳墩道。

“少卿大人早有準備。”

左謙昊跟身後一人說了幾句,那人小跑著去了一處巷子,不過須臾,那人就回轉告訴左謙昊都準備好了。

左謙昊一揮手,帶著大理寺的人快速而去,就在不遠處的巷子裏,竟然停著三頂花轎,更令眾人驚奇的是,裏麵有著三個臉色刷得跟鬼一樣的新娘子。

左謙昊從第一頂轎子裏拿了紅鍛和嗩呐出來,分給眾人:“快點,係到腰上。”

眾人本是黑衣也行打扮,如今綁上紅帶子,跟那些轎夫看上去也沒什麽區別,再加上轎子……

吳墩一邊綁一邊道:“少卿大人真是神通廣大啊!”

“若不是北門怎麽辦?難道少卿大人每個門都準備了?”

“笨啊,那些轎子走的又不快,少卿大人輕功蓋世,肯定能查出來啊!”

“幸好有這些花轎,不然還真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出去。”

“就是這些新娘子磕磣點,也不知道少卿大人從哪裏找的。”

“快點吧,左掌正的臉,快要比咱衣服還黑了……”

眾人飛快地拾掇好,抬著轎子,匯入了其它花轎的紅流中。

……

“公子,你幹嘛要跟著摻和啊!”

鐵樹不滿地跟著劉澈在萬壽山裏走過,這大半夜的在家裏睡覺多好!

劉澈也不生氣,看了看漆黑的夜色,低聲道:“因為,她會去!”

“他?那個他啊?公子小白啊?讓他們折騰去唄,萬一那廝還死不了,公子再出麵,弄死他!”

“公子小白,可不是那麽容易弄死的——”劉澈輕輕一笑:“他竟然知道我們的神像裏麵必然是中空的,從九死之地找了一處生路出來,不過,也好,她還活著……”

今晚的她,是要穿嫁衣了吧!

“記住,把她直接帶到我那裏!”

“誰啊?”鐵樹覺得自家公子笑得不大對。

“我畫上的那個美人啊——”劉澈一陣風一樣掠了出去,隻餘笑聲清魅。

鐵樹撓了撓短短的頭發,搖頭道:“公子,這是動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