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千萬別派一個廢物來丟人現眼

張文香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黑發,長歎一口氣,待女兒哭得差不多了,才用非常堅定的語氣,輕聲安慰鼓勵道:“文文,不用怕,有媽在,天塌不下來,華武鏢局也跨不了。”

繼而,語重心長地說:“十年前,你爺爺被仇家下毒毒死的時候,你爹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鏢局的重擔,費盡心血,孤身一人,千裏追凶,殺死了毒死你爺爺的仇人,提著仇人血淋淋的腦袋,回到鏢局,為你爺爺報了大仇。”

“後來,又利用你爺爺留下來的朋友關係,到處張羅求人,接了不少的生意。每次走鏢時,都親自押運,幾天不吃不睡,是常有的事情。經過幾年的辛勤努力,華武鏢局才慢慢興盛起來。”

“文文,你雖然是女兒身,但千萬不能打退堂鼓,要學你爹當年的那股拚搏狠勁兒。再說,小韓是鏢局的大師兄,很聰明機靈,有他在,你還害怕啥?”

“你爹活著的時候,就很器重小韓,見你也喜歡他,就想把你嫁給他。臨走前的那天晚上,你爹還對我說,等押運完這最後一趟鏢,就為你和小韓操辦喜事,把鏢局交給你們兩人管理。你爹也歲數大了,想早一天退出江湖,過幾天清閑的日子。”

聽到這兒,顧盼文又一次放聲大哭起來,直到聽見母親詢問起韓玉超的時候,才止住淚水,帶著極度不滿的語氣,幽怨地說:“媽,大師兄昨晚也不知跑到哪兒去了,到現在,我也沒有見他的麵。”

“這小韓也太不像話了。”張文香也略帶不滿地說,“剛剛埋葬了你爹,他就到處亂跑不回來,也不管不顧鏢局的事情,那還像個大師兄的樣子?”

顧盼文抬起頭,擦掉眼淚,輕聲替韓玉超辯護說:“這幾天,忙前忙後的,小韓也累壞了,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

見女兒為韓玉超辯護,張文香心中暗自歎了一口氣,又安慰了幾句,才滿腹惆悵地返回後院。鏢局分為前後兩座院子,前院是接待客人和處理日常事務的地方,後院則住著家屬,中間有一道半圓形的小門。

此刻,見韓玉超臉色黑青,露出一絲猶豫不決的神情,還以為他不同意自己要追查凶手的意見,顧盼文也就沒有再堅持,而是輕聲問道:“大師兄,依你看,如今該怎麽做才好?”

怎麽做才好呢?處在兩難困境中的韓玉超也沒有好的辦法,隻能躲過顧盼文渴求的急切眼光,扭頭望著空****的大院裏,用思考的神態來掩飾自己內心的極端矛盾。

漸漸地,屋子裏那股令人窒息的壓抑感,如同實質存在一般,緊緊壓迫每一個人。此時的韓玉超真正感到自己處在一種騎在虎背上的兩難無助的境地中,進也不成退也不成,隻聽見自己心髒“砰砰砰”的劇烈跳動聲。

這時,張文香輕輕走進堂屋,看了一眼韓玉超,沒有說話,但臉上流露出一種明顯的不滿意的神色,而後,遞給女兒一個沉甸甸的小包,朗聲說:“文文,這是媽攢下來的銀子,你拿去,發餉銀。”

稍一停頓,緊盯著女兒,臉上呈現出一股剛毅果決的神態,語氣淩厲地說:“發了錢,就立刻打發那幾個害群之馬離開鏢局,華武鏢局不需要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

見師母當著自己的麵,用這樣斷然堅定的語氣說出這些刺耳的話,韓玉超即刻覺得好像在說自己,不由得一陣心慌意亂,暗想,師母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是不是已經看穿了自己的那點小心思?

顧盼文接過銀子,見數量不少,心頭陡地一沉,緊聲說:“媽,這是你養老的錢,我不能要。”說著話,將銀子又遞過去,“大師兄已經籌集到銀兩了。”

張文香一愣,回過頭緊緊盯著韓玉超,片刻,才沉聲問道:“小韓,你昨晚上一夜沒有回來,就是找銀子去了?”

韓玉超不知如何回答師母的問話,竟一時愣在原地,隻是默默地看著,既不敢點頭承認,也不敢搖頭否認,瞬間陷入了一種不進不退的尷尬境地。

見狀,顧盼文急中生智,急忙連聲說:“為了籌集銀子,大師兄跑了一夜,求爺爺告奶奶的,好不辛苦。”

張文香看了一會兒韓玉超,臉色漸漸舒緩,最後竟露出一絲讚許的神情,說:“當大師兄的,就應該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看來,你師父沒有看錯人,也沒有白疼你一場。”

又轉過頭,叮囑女兒:“銀子你盡管拿著,文文,如今鏢局用錢的地方很多。”又對韓玉超說:“小韓,你要多幫幫文文,有事好商量,千萬不可鬧別扭。”說完,就走向後院,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顧盼文收好母親送來的那包銀子,又用憂慮的語氣,問韓玉超:“大師兄,我問你,吳海濤會不會耍賴,不給銀子?”

韓玉超想了一會兒,謹慎地說:“他和師傅是多年的老朋友,我想,應該不會耍賴的。再說,那天在麒麟峽穀,他也答應了師傅,一分不少地把押運費給我們的。”

“但願如此。”顧盼文用手緊緊捂住胸口,自言自語地說,“霍啟勝最好能夠拿回來銀子,不然,那些可惡的小人又要鬧事情了。”

韓玉超臉上露出一絲輕鬆的冷笑,暗想,就是吳海濤不給銀子,你媽給你的這些銀子,我看,也足夠發那幾個鏢師的餉銀了,還怕什麽?想到這兒,他為自己先前的處置辦法暗自叫了一聲好。

就在這個時候,院子裏突然響起了嘶啞沉痛而陌生的喊叫聲:“顧大哥,兄弟我不遠萬裏,專程來哈達門看望老哥哥你,卻萬萬沒有想到,你已經走了。”

顧盼文露出一絲驚異之色,看了同樣驚疑不定的韓玉超一眼,急忙走出屋子,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滿臉悲痛,一邊大聲喊叫著,一邊疾步走進鏢局大院。

“顧掌櫃啥時候走的?”顧盼文將漢子請進屋子,又端上一杯熱茶。漢子環視著房間,最後將眼光落在顧廷棟的遺像上,片刻,才疾聲問道,“我聽說他死於麒麟峽穀,是不是真的?”

顧盼文流著淚點點頭,緊緊注視著對方飽經滄桑的老臉。過了一會兒,見漢子神情略有平靜,便輕聲問道:“不知叔叔是哪裏人?”繼而又說:“聽叔叔說話,你和父親的關係很好。”

漢子兩道銳利的眼光也緊緊凝視著顧盼文,片刻,微微一笑,朗聲說:“我叫楊家良,是你父親的好朋友,特意從上海來哈達門看他,可是,沒想到,他卻拋下我,先走了。”

南方革命黨?韓玉超心頭即刻湧起一股警惕,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叫楊家良的漢子,暗想,師傅活著的時候,怎麽沒有聽他說起過這個叫楊家良的人,自己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如今,師傅剛剛死了,他卻突然冒了出來,還大言不慚地稱是師傅的好友,莫非另有目的?

此時,楊家良的言行已經深深地感動了顧盼文。她用感激的語氣說:“楊叔叔,這個時候,你能來鏢局,我非常感謝,可是,父親卻遭遇毒手,被人暗害了,你再也見不到他了。”說著話,又抹起眼淚,輕聲抽泣起來。

楊家良看著梨花帶雨的顧盼文,喝了一口茶水,安慰道:“文文,別擔心。情況我已經了解清楚了,凶手遲早會被抓住的,你父親的血海大仇有會報的一天。”未幾,又堅定果斷地說:“叔叔會幫你的。”

“嗯。”顧盼文感激地點點頭,極為真誠地說:“楊叔叔從上海來,車馬勞頓,辛苦了,以後就住在鏢局。如果有事,我也好及時請教叔叔。”

韓玉超暗想,顧盼文太天真幼稚了,怎麽能讓這種來路不明人住在鏢局呢?剛想插話阻止,卻聽見老白猿在院子裏驚恐不安地狂叫,繼而,又聽見一聲厲喝:“楊家良,你竟然還敢來哈達門,這膽子也太大了,看我不宰了你這個亂黨分子?”

楊家良臉色陡地一變,飛快地瞥了一眼顧盼文,又麵對屋門,冷聲大喊道:“老子是來看望朋友的,你個狗雜種卻攆上門來,看老子如何收拾你?”話音未落,身形一晃,衝出了屋子。

見狀,顧盼文和韓玉超都嚇了一大跳,麵帶疑惑,急忙相視一眼。片刻,韓玉超衝顧盼文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不約而同地一前一後疾步衝出屋子,想看看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寒風中,幾個彪形大漢目露凶光,麵含殺氣,手持刀槍,迎著飄落的樹葉,靜靜地肅立在院子裏。老白猿站在大門口,急得轉來轉去,衝這夥突然闖入鏢局的人狂叫不止。

“哈哈哈,原來是北洋走狗童躍華的幹兒子蘇彈子。老子剛來哈達門,你們就知道了,耳目倒挺靈光的。”楊家良站在台階上,警惕地看著那幾個漢子,大笑數聲,厲聲說,“你們想抓我抓了多少年了,可是,每次都失敗了。今天,你們照樣也抓不住老子。”

這蘇彈子原來也是塞北武林中較有名氣的人物,後來投靠了西北邊防軍駐包頭特務團長童躍華。時間不長,又做了童躍華的幹兒子,並被任命為特務團偵緝隊長,成為其手下的一員悍將,專門負責抓捕緝拿一類的事務。

此刻,見楊家良出言不遜,蘇彈子微微冷笑數聲,以牙還牙道:“楊家良,袁大總統活著的時候,你就多次謠言惑眾,聚眾鬧事,反對政府。如今,你又跑到哈達門,是不是還想搞當年的那一套?”

“就你?”楊家良又發出一陣輕蔑的嘲笑聲,目光淩厲地盯著蘇彈子,片刻,不無嘲諷地說:“好長時間沒見,你蘇彈子武功有長進了?老子今天就想領教領教。”

“好,我也想見識見識你的武功,看你到底配不配江南大俠的稱號?”蘇彈子冷聲冷氣地說,“孫中山孫大炮千萬別派一個廢物來哈達門丟人現眼了。”

這句話如同根根毒針,插在楊家良心頭,氣得他滿臉通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少頃,他強力克製著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一字一句地極為冷靜地說:“今天,我們來個單打獨鬥,誰也不許別人插手,怎麽樣?”

“好。”蘇彈子哈哈大笑數聲,衝其餘的幾個漢子一揮手,示意他們退下,而後,忽地向前一躍,一記衝天炮,右拳挾著寒風,直奔對方麵門,同時,左膝高高抬起,沉舟撞岸,狠狠地衝頂對方腹部。

楊家良見對方出手就是毒招,不敢輕視。當下便使出家傳武功“燕雲十八手”中的第四手“大唐揮戈”,左右手上纏下繞,身子三百六十度旋轉,瞬間化解了對方奪命招式。

蘇彈子收手變招,大喝一聲,高高躍起,使出少林三十六路譚腿。兩條腿化為千頭蛇,兩隻腳變為百條毒芯,前後左右,如影隨形,招招踢向對方要害處。

楊家良見招拆招,接連運用燕雲十八手中的“胡騎狂飆”“大漠**寇”“塞北射雁”等高端招式,形如流水,與對手打得難分難解。

蘇彈子忽而雁去衡陽,展翅高飛,忽而長煙落日,擎天一柱,拳腿交加,外攻裏應,避實擊虛,猶如秋風胡楊,嘯聲陣陣。

楊家良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時而春風細柳,燕子斜飛,時而將軍上陣,大刀橫劈,上攻下隔,轉身移形,似雲中燕雀,靈活異常。

一時間,鏢局大院裏殺聲四起,身形飛舞,拳來腳往,刀光劍影,兩個生死冤家為了各自的使命,在落葉飄零的陰雲天,忘我地緊緊打鬥搏殺在一起。

見此情景,顧盼文急得臉色通紅,一時不知該怎麽做才好,拿眼緊盯著站在身邊的大師兄,希望他能夠出言相勸,製止這場打鬥。

而韓玉超則麵無表情地默默注視著此情此景,許久,才悄聲說:“師妹,這楊家良是孫中山的人,蘇彈子一夥是北洋政府段祺瑞的人,我們誰也得罪不起。”

“得罪不起?那就這樣讓他們在華武鏢局鬧事?”顧盼文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緊聲問道,“大師兄,你說,我們該怎麽辦?這裏是鏢局,我們的地方,不能讓他們胡來。”

韓玉超一時間也沒有好辦法,隻是冷冷地看著幾個人廝殺。實話說,他現在非常希望蘇彈子將那個楊家良抓走,給鏢局省去一些麻煩。再說,從方才蘇彈子的一席話中,他已經聽出了幾分端倪。這楊家良是懷著不可告人的目標來哈達門的,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大師兄,你就幫幫楊叔叔,他可是我爹的好朋友,不遠千裏來哈達門,千萬不能讓他出事情。”顧盼文急得直跺腳,語無倫次地連聲說,“楊叔叔出了事情,華武鏢局在江湖上的名聲就全毀掉了,誰也不會再相信我們了。”

韓玉超微微一笑,冷聲說:“師妹,你太單純幼稚了,根本不懂這裏麵的是非曲直。這楊家良,我從來沒有聽師傅說起過,也從來沒有見過他,是好還是壞,誰能夠一時說的清楚呢?”

顧盼文緊盯著韓玉超冰冷的臉色,氣呼呼地反駁道:“就算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我們也不能讓他在華武鏢局出事情。看在他遠道而來,在我們最難心的時候來鏢局這一點上,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事情。你不救他,我去救他。”

說完話,顧盼文就準備衝進搏殺現場。見狀,韓玉超急忙伸手拉住她,急切地說:“你不想活了?”繼而,又冷笑數聲,語氣十分堅定地說:“要去,我去,我是鏢局的大師兄。”

話音剛剛落地,就大喝一聲,閃電般地衝進去,雙手一開一合,將緊緊糾纏在一起的楊家良和蘇彈子分開,而後,站定身形,神態威嚴,語氣淩厲地朗聲說:“這裏是華武鏢局,想鬧事,請到外麵去。”

楊家良蘇彈子同時一怔,不約而同地倒退數步,眼光緊緊盯著威風凜凜的韓玉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這華武鏢局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高手?方才的那一擊,讓他們同時感到了一股渾厚的難以抵抗的巨大力道。

韓玉超站在寒風中,目光如炬,緊緊盯著蘇彈子,堅定地說:“楊先生是我師傅的好友,今天來鏢局,就是鏢局的客人。按照江湖規矩,我絕不容許有人動他一根手指頭。”

蘇彈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硬聲反駁道:“這姓楊的是政府通緝的要犯,兄弟我奉童團長的命令,專門來哈達門抓他,請老弟你不要幹涉公務。”

“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我不管,但是,我告訴你,這裏是華武鏢局,楊先生是鏢局的客人,我就不能不管。”韓玉超義正辭嚴地說,“隻要楊先生走出鏢局的大門,你想怎樣就怎樣,誰也不會管的。”

“說得好。”顧盼文走下台階,來到幾個人中間,目光炯炯看著蘇彈子,果決地說,“你們之間的事情,你們自己去了斷,但是,我們絕不讓人敗壞華武鏢局在江湖上的名聲。”

見此情景,蘇彈子心中明白,這華武鏢局名震塞北,通達黑白兩道,絕非一般場所可比,是不能來硬的。於是,略一思索,皮笑肉不笑地說:“行,我就在鏢局門外等候。”說完,恨恨地看了一眼楊家良,領著手下人走出了鏢局大院。

隨後,顧盼文回頭對楊家良歉意地說:“楊先生,實在對不起,讓你受驚了。”又疾聲吩咐道:“大師兄,我們送送楊先生。”說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楊家良自然明白自己此時的的尷尬處境,故作無所謂地很大度地說:“我來給鏢局添麻煩了,還請顧小姐見諒。以後有機會,再來拜訪。”說完,昂首挺胸地向大門外麵走去。

門外,蘇彈子一行人見楊家良剛走出來,便蜂擁而上,想抓住他,可是,楊家良卻施展陸地飛騰術,如同一隻山貓,極為靈敏地沿著一條幹涸的渠溝,縱騰飛躍,時高時低忽左忽右,不一時,就跑出了很遠。

見狀,蘇彈子急忙拔出短槍,衝楊家良的背影連開數槍,大喊大叫道:“弟兄們,快抓住他,別讓他再跑了。”隨著一陣大呼小叫聲,帶人緊追了過去。

見此情景,顧盼文站在大門口,迎著撲麵而來的淩冽寒風,冷眼望著越來越模糊的背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暗想,終於走了,鏢局的臉麵總算保住了,從此以後也該安定了。

韓玉超則露出一絲冷笑,暗自感歎道,從今以後,華武鏢局恐怕就沒有安寧的日子了,哈達門這座塞北小鎮恐怕也雷電交加天無寧日了。

驀地,他想起了霍啟勝,心中又是一番感歎。但願這個愣頭青不要和吳海濤發生正麵衝突,在江湖上,銀子是小事,彼此之間的臉麵才是大事情。華武鏢局要生存發展,還離不開福金坊這棵搖錢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