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兩天後的一個下午黃昏時分,金珠尼向月鏡道長辭別,說要帶烏蘭圖婭離開哈達門這塊是非之地,回到苗疆,潛心研究蠱術,不再出山,而烏蘭圖婭默默地站在師傅身後,神態平靜,滿臉淡然。

見此情景,月鏡道長頓時明白了,隻是會意地微微一笑,而後,拿出一張小紙片,遞給烏蘭圖婭,沉聲說:“烏蘭,但願你此去苗疆,能夠早日悟透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早日得道。”

烏蘭圖婭接過小紙條,見上麵寫著一首禪意很濃的詩,心中默念數遍,又緊緊凝視對方片刻,理解似地露出一絲苦笑,輕聲說了一句“謝謝道長。”

多少年之後,當她作為苗疆聖姑金珠尼唯一的繼承人,北上外蒙古,途徑哈達門時,聽到月鏡道長在千華山無量觀升天的消息,就獨自一人來到當年分別的這座不知名的小山頂,拿出這張小紙條,迎風大聲朗讀起來。

不斷恩愛索,奮飛難如誌。

不離情識障,如何脫生死?

誰為真種子,其惟自覺悟。

眾生根未熱,勸化變齷齪。

去矣複何言,一笑當慧矩。

讀完,神色極其淡然地微微一笑,沉思片刻,隨即點燃了這張小紙條,望著風中漫天飛舞的紙灰,心中悵然若失地默念了一句,“師兄,真真難為你了。”

這是多少年以後的情景,而此時此刻,她隻是將這張小紙片收藏好,在月鏡道長的殷殷注目下,緊緊跟隨師傅,懷著有負於蝴蝶門恩師的一絲惆悵,離開了哈達門,走向另外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地方。

迎著刺麵的寒風,站在山頂,望著金珠尼師徒越來越模糊的身影,月鏡道長暗自重重地喟歎一聲。直到她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群山中,這才轉身緩步下山,向華武鏢局走去。

數日之前,童躍華統領西北軍特務團突然進駐哈達門的消息,如同初冬的寒風,肆無忌憚地掠過山川田野,傳遍了整個塞北江湖乃至大江南北,也傳到了躲在這座無名小山裏潛心修行的月鏡道長耳朵裏。

起初,他隻是淡淡地一笑,不願過多理睬這種征討殺伐的事情。如今是亂世年頭,這種動槍動炮的事情太多了,司空見慣。況且,特務團進駐哈達門,是政府收複外蒙古保衛國家疆土的重大行動,他一個出家人,豈可胡亂置喙插手?

可是,幾天之後,當聽到童躍華亂捕亂殺用鐵血手段統治哈達門,進而鬧得人心惶惶雞犬不寧的消息後,他再也坐不住了,一番深思後,決定去哈達門一趟,看個事情的究竟。

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如同一隻捕食的獵豹,悄無聲息地來到哈達門,不料,竟遇見烏蘭圖婭命懸一線,不得不出手相救,而後,又不得不留下來,精心照料了這個昔日的師妹十來天。

當夜幕在寒風中緊緊籠罩大地的時候,月鏡道長踏著厚厚的積雪,走進了華武鏢局的大門,受到了顧盼文霍啟勝等人的熱情款待。那隻老白猿也搖著長長的尾巴,緊緊跟在後麵。

顧盼文笑著說:“說曹操,曹操到。師傅,我正要去找你,沒想到,你卻來了。”又指著霍啟勝,情不自禁地露出一臉自豪,朗聲說:“霍師弟大大風光了一回,替鏢局長了精神。”

緊接著,又將那天的事情從頭至尾、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最後,很得意地說:“師傅,霍師弟在童躍華吳海濤麵前,露了一把臉,長了自家的威風,滅了他們的傲氣。”

見師姐不遺餘力地讚美自己,霍啟勝嘿嘿一笑,顯得很不好意思地說:“師傅,你別聽師姐亂說。那天,我見吳海濤話裏帶刺,瞧不起鏢局,實在氣憤不過,隻得說了幾句狠話,也是迫不得已。”

月鏡道長緊盯著霍啟勝,暗想,盡管是個孤兒,遭遇了很多不幸,但憨厚樸實的外表下藏著一顆極為堅強剛毅的心,如同蒙古大草原上狼群裏的頭狼,遇事冷靜沉著,百折不撓。

正因為是一塊幹大事情的材料,兩年前,自己才讓他離開呆了七八年的千華山無量觀,投奔華武鏢局大掌櫃顧廷棟,遊走四方曆練一番,以便日後能夠有一個好的前程。

從剛才顧盼文說的一番話裏,就可以看得出來,能夠在童躍華吳海濤這等有權有勢驕橫跋扈的強勢人物麵前,毫不畏懼地說出那樣一番義正詞嚴擲地有聲的話,是需要足夠的勇氣膽量和智慧,而霍啟勝在不知不覺中卻做到了。

繼而,他又將目光移到顧盼文臉上,見其比以往精神光鮮了許多,目光裏蘊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睿智和成熟。燈光下,當她用異樣的眼神注視霍啟勝時,竟泛著一股隱隱發亮的紅光。

見此情景,月鏡道長心頭驀然一跳。顧盼文不愧是顧廷棟的女兒,一個心胸開闊而又不拘男女私情的江湖人物,已經從往日的深深痛苦中解脫了出來,有了新的追求,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兒,扭扭捏捏的不大氣。

見師傅緊盯著自己,顧盼文有點不好意思,趕緊轉移話題,簡要地說起了童躍華重金雇請鏢局刺殺端王爺載漪父子和烏蘭圖婭的事情,最後又緊聲問道:“師傅,該不該答應呢?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那天晚上,童躍華吳海濤走後,她和霍啟勝又商量了好長時間,可商量來商量去,也沒有拿出一個最終的解決方案,隻好決定問問月鏡道長,請他老人家參謀參謀。兩人堅信,道行高深的師傅,會幫他們拿出一個非常滿意的行事方案。

這些天來,哈達門上空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烏煙瘴氣,始終處於一種狗吠雞跳牆的緊張混亂中,白天黑夜,不時響起的淒厲槍聲,更加重了每個人心頭的驚慌和恐懼。大家的心頭沉甸甸的,都有一種要出大事情的預感。

顧盼文明白,這是童躍華在故意製造緊張空氣,企圖用這種恐怖手段,達到有效統治哈達門的目標。她也有一種朦朧的預感,如果自己不能盡快答複這個手握重兵的混世魔王,有可能給鏢局招來很大的災禍。

聽完顧盼文的話,月鏡道長冷笑一聲,隨即冷聲告訴她,烏蘭圖婭已經跟隨其師傅苗疆聖姑金珠尼走了,永遠離開哈達門這塊是非之地了。至於深層原因,他很清楚,卻隻字未提。

如今,烏蘭圖婭遠走高飛,要對付的隻有載漪父子了。月鏡道長略微思索了片刻,語氣極為冷淡地說了一句,這個時候如果不答應童躍華,華武鏢局可能會有滅頂之災。

顧盼文一說完事情的經過,月鏡道長即刻就很明白了。不是童躍華跟載漪父子過不去,而是背後有更大權勢的大人物在暗中操控著童躍華,讓他借機除掉這個過氣的王爺和曾經是“大阿哥”的兒子溥儁。

見師傅這樣一副淡然肯定的神態,顧盼文心中即刻有數了。師父說的和她想的完全一樣。她點點頭,衝霍啟勝說:“霍師弟,胳膊擰不過大腿,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鏢局毀於一旦,就按照師父說的,答應童躍華。”

不過,聽說烏蘭圖婭離開了哈達門,她心中感到輕鬆的同時,又情不自禁地湧起一股沉重的遺憾。凶手遠走苗疆,母親的大仇何時才能相報呢?一想起屈死的母親,顧盼文的心就隱隱作痛。

這時,月鏡道長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文文,我已經了解清楚了。你母親不是烏蘭圖婭殺害的,是一個綽號大攪把的土匪殺的。這個大攪把如今投靠了日本黑龍會,仗著有日本人撐腰,幹了許多禍害中國人的壞事情。”

大攪把?顧盼文一怔,暗想,母親活著的時候,曾經說起過這個綽號“大攪把”的土匪,說她在嫁入顧門之前,有一次遇到大攪把搶劫,被她打了個半死。在發了一通若再幹壞事就遭五雷轟頂不得好死的毒咒後,母親心一軟,就放過了他。

這件事情過去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這個大攪把還活著,居然還殺害了母親。見師傅說的非常鄭重嚴肅,顧盼文不由得不相信,咬牙切齒地恨恨說:“大攪把這個狗雜種,我一定要殺了他。”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次日一早,顧盼文就來到特務團部,向童躍華很爽快地說了自己的想法,隻是有意隱瞞了烏蘭圖婭已經遠走高飛的事情。

同時,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韓玉超也在團部,正用驚奇的眼光默默地注視著自己,而她隻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就不再願意理會了。

“好好好,這才是鏢局大掌櫃的行事風格。”聽完顧盼文的話,童躍華頓時眉開眼笑,連聲說了幾個好,“隻要除掉了載漪和他兒子,我定會重重有賞的。”說完,竟仰天哈哈大笑起來,一副穩操勝券的得意樣子。

那天晚上,被烏蘭圖婭重傷後,過了好長時間,他才慢慢蘇醒過來,見韓玉超韓玉榮兄弟兩人緊緊守候在自己身邊,心中不由得一怔,滿臉疑惑地緊緊盯著他們。

見狀,韓玉榮急忙說起了事情的經過。當他像往常一樣,帶著一群衛士在團部大院四周巡邏時,突然感到一陣頭昏眼花,身不由己地栽倒在雪地裏。臨倒地的一刹那,看見所有的衛士都接二連三地栽倒了。

“團長,事後我才知道,我們都中了烏蘭圖婭的邪術。”韓玉榮摸了摸腦袋,滿含歉意,緊接著,又信誓旦旦地說,“若不是中邪,我肯定會一槍打死那個老妖婆的。”

當他被一陣冰冷淩厲的寒風吹醒後,一眼就看見了哥哥韓玉超。於是,弟兄兩人合力將不省人事的童躍華抬進屋子,又緊緊守候在其身邊,唯恐發生什麽不測之事,連累到自身。

這時,韓玉超也緊聲說:“團長,你被一個道人打昏後,我也被打昏了。等我清醒過來,已經不見烏蘭圖婭了,隻好趕緊把你攙回屋裏,別受冷凍傷了。”

童躍華坐起身,揉了揉酸痛腫脹的脖頸,使勁歎了一口氣,憤憤地罵道:“烏蘭圖婭這個大魔頭,竟敢對老子下狠手。有一天落在老子手裏,看我不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見韓氏兄弟誠惶誠恐地看著自己,童躍華心頭驀然一動,隨即放聲大笑起來。自己先前還為沒有合適的人選替代顧盼文而發愁呢,這韓玉超原來是華武鏢局的大師兄,武功高超,不正是最好的人選嗎?

見童躍華突然大笑起來,韓氏兄弟不由得一陣緊張,相互對視一眼,片刻,韓玉榮小心翼翼地問道:“團長,你笑什麽?”

童躍華緊盯著兩人,用極其輕蔑的語氣說:“我笑那烏蘭圖婭做事心不狠手不辣,終究是女流之輩,不是做大事情的料子。”

見兩人不甚明了,又發出一聲冷哼,語氣極其淩厲而幹練地說:“如果是我,就會趁此難得的機會,將所有的人,包括我,統統殺掉,不留一個活口。”又冷哼一聲,語氣瞬即變得很輕鬆地說:“既然來了,怎能空手回去?”

聞聽這句如同三九天冰霜般寒冷惡毒的話,韓氏兄弟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往下一沉,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重重的寒顫,感覺到如同掉進了一處深不見底的冰窟窿,從頭到腳冷得直打顫。

見狀,韓玉榮衝哥哥暗自遞了一個眼色,韓玉超心領神會,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塊黑色的玉石,送到童躍華麵前,用討好的語氣說:“童團長,隻是我家傳的麒麟玉佩中的麒玉佩。一點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還請童團長笑納。”

韓玉榮見童躍華露出驚疑的神色,又趕緊笑著補充道:“這麒麟玉佩是一對兒,另一塊麟玉佩,被蟊賊偷走了。若不然,就一起送給童團長,組成完整的一對,作為傳家之寶,留給後人”

童躍華接過隱隱發光的麒玉佩,覺得沉甸甸的,微微有股熱氣,攥在手裏很舒服。盡管他不識玉,但從自身的感受中,就敏銳地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玉,而是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好好好,難得你們兄弟有這片孝心。”此時,緊緊攥著這塊溫潤的麒玉佩,童躍華感到通體舒泰,也忘記了脖頸的疼痛,滿臉堆起笑容,朗聲說,“韓師兄,這兩天我很忙,還沒有來得及過問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見韓玉超連連稱是,又說:“你殺了那個姓索的狗東西,立了大功,我自會重重獎賞你的。”片刻,略一思索,沉聲說:“從現在起,我任命你為特務團偵緝隊隊長。”

這句話,如同突然投下了一塊巨石,在韓玉超心中激起一股衝天的興奮浪潮。看來,自己當初提著索特那旺的腦袋投奔童躍華,是投對了。當然,也有那塊麒玉佩的功勞。

索特那旺的腦袋也好,麒玉佩也罷,不管如何,自己總算有一官半職了,還是握有生殺大權的特務團偵緝隊隊長,也不負當年父親的殷殷期望。

“韓隊長,我還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少許,童躍華手中不停地玩弄著麒玉佩,越玩越愛不釋手,見韓玉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又語氣極為親切地慢悠悠地說,“你帶人去刺殺載漪父子。”

“這個載漪就是大清朝時的那個赫赫有名的端王爺,他的兒子溥儁還被慈禧老妖婆封為大阿哥。現在,他們父子兩人都躲藏在哈達門,暗中使壞,想和我作對。”

這句話,同樣也在韓玉超心中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不過,不是興奮而是深深的恐懼,一股莫名的從靈魂深處湧起的巨大恐懼。端王爺父子那是何等人物,童躍華竟要自己去刺殺,能不恐懼?

見韓玉超麵露猶豫恐懼,童躍華心中湧起一絲鄙夷,臉色驀地一沉,緊盯著對方,厲聲說:“韓隊長,你已經是軍人了。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毫無條件地服從命令,就像你弟弟那樣,不知不扣地服從我的命令。”

見童躍華突然變了臉色,韓玉榮頓時一驚,急忙勸道:“團長息怒,我哥哥不懂軍中的規矩。”又掉頭衝韓玉超暗自遞了一個眼色,冷聲說:“在特務團,沒有人敢違抗童團長的命令。”

韓玉超見勢不妙,也趕緊保證似地說:“我已經是偵緝隊長了,是童團長的部下,理當服從團長的命令。”略一猶豫,又說:“隻是我不清楚那載漪父子藏在哪兒,還請童團長指點。”

見狀,童躍華心中冷笑數聲,暗想,不愧是華武鏢局的大師兄,跟隨顧廷棟走南闖北,經曆了一點事情,見過一點世麵,腦子反應還挺快的,會察言觀色,會說話會來事兒。

於是,微微一笑,神色旋即緩和了許多,但語氣依然冷硬地說:“那載漪父子藏在哪兒,這是你這個偵緝隊長的事情。”繼而,又用嘲諷的語氣說:“總不能讓我領著你去抓他們父子吧?”

見童躍華如此剛愎驕橫,韓氏兄弟心中充滿了緊張膽怯,唯恐有一句話說不到其心坎上,惹得他當場翻臉發飆。於是,相互對視一眼,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隻得唯唯而退。

此刻,見顧盼文答應替童躍華除掉載漪父子,韓玉超不禁暗自叫好。隻要顧盼文出麵,載漪父子就是鑽進哈達門最陰暗最隱秘的老鼠洞,也會很快找見的。

童躍華緊盯著容光煥發的顧盼文,心頭泛起一絲勝利者特有的得意,微笑著說:“顧掌櫃,你能答應我的事情,我很高興,但願不要讓我失望。”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不禁暗想,幸虧你顧盼文識時務,答應了,否則,別說一個小小的華武鏢局,就是你顧盼文顧大掌櫃,也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

接著,他又冷聲叮囑了這對昔日的師兄妹幾句,要他們務必精誠團結,齊心合力,早一天除掉載漪父子,千萬不可再鬧別扭矛盾,以免影響徐樹錚將軍收複外蒙古的大局。

離開特務團部,順著冷落的大街走很遠,見四下裏無人,韓玉超才站定身形,頗為尷尬地一笑,語氣中含有隱隱哀求,急切地衝顧盼文解釋說:“文文,那天我是中了付兆莉的邪術,才做出了對不起鏢局和霍師弟的事情,請你原諒,好嗎?”

顧盼文隻顧走路,沒有理會韓玉超。少許,見他緊隨而來,隻得停住腳步,鋒利的眼光緊緊逼視著對方,片刻,不耐煩地冷聲反問道:“韓隊長,你覺得再說這些原不原諒的話,有必要有意思嗎?”

這一聲冰冷的毫無感情的“韓隊長”,叫得韓玉超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他怔怔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顧盼文,見其臉色冷若冰霜,尤其是那雙漂亮的杏仁眼,閃爍著一股拒人千裏的寒光,心更加涼了,涼到了靈魂最深處。

“韓隊長,你奉童團長之命,與我合作刺殺端王爺父子。我們應該好好商量一下,怎樣才能做到不辱使命,而不是敘說以往的那些破事兒。”顧盼文扭過頭,望著大街頂端的幾個人影,竭盡全力克製著淚水,冷冷地說。

見顧盼文這副情狀,韓玉超囁嚅了一會兒,隨即一橫心,也冷冷地說:“好吧,顧掌櫃。既然你答應替童團長除掉端王爺父子,至於采取什麽辦法,我聽你的。”

他心中明白,找見端王爺父子是一回事,而除掉他們又是另外一回事。既然這父子兩人敢來哈達門這塊魚龍混雜的碼頭鬧事,就不會沒有防備。自己剛剛成了特務團偵緝隊隊長,絕不能就此丟掉性命。重振韓氏門第的重任,還等著他去完成呢。

再說,萬一事情失敗了,童躍華追究責任下來,就拿顧盼文做擋箭牌。時至今日,盡管當麵接觸了有限的幾次,但他已經完全看清楚了童躍華的為人,是一個外寬內忌心狠手辣、為達到目標而不擇手段的人。

當顧盼文聽見“顧掌櫃”三個字,心頭猛然一冷。這三個字猶如三枚毒針,根根紮在她的的心頭,讓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韓隊長”“顧掌櫃”,雙方彼此這樣稱呼,就意味著昔日的一切都成了再也不可能複原的過去。

但是,她很快就穩定了情緒,緊張地思索一番,冷聲說:“韓隊長,你我兵分兩路。你帶偵緝隊的人大張旗鼓,挨家挨戶的搜查,聲勢越大越好。我領著霍啟勝等人,暗地裏行動。”

見顧盼文思維清晰,派兵布陣很是拿手,韓玉超也不禁點頭稱是。按照她的計劃,一明一暗一正一奇,明暗結合,奇正互用,既打草驚蛇又暗度陳倉,將隱藏在最陰暗最隱秘處的端王爺父子逼得自動跳出來,再出其不意下狠手,何愁事情不成功呢?

“好,就按顧掌櫃說的辦。”韓玉超瞥了一眼神態冷峻的顧盼文,很痛快地答應一聲,就轉身布置去了。今天早上,在顧盼文來特務團部之前,童躍華已經簽署了紅彤彤的委任狀,並且,派副官韓玉榮作為自己的代表,召集偵緝隊所有隊員,宣布了這項最新任命。

事情到了這等稱心如意的地步,韓玉超這才真正體會到了弟弟的良苦用心。在麵見童躍華之前的一個晚上,韓玉榮安排好團部的警戒,偷偷來到哥哥藏身的地方。

映著昏暗的燈光,弟兄兩人無言地默默相對坐了一會兒,韓玉榮才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哥,那塊麒玉佩藏在我身上,已經沒有實際用途了。我想把它送給童躍華,為你謀得一個好差事。”

“你怎能有這樣的想法呢?”韓玉超一驚,緊盯著弟弟,片刻,厲聲反問道,“麒麟玉佩是韓家的祖傳之物,爹臨死之際,是如何叮囑我們的?難道你忘了?”

見哥哥真地發急了,韓玉榮趕緊解釋說:“哥,你聽我說。要想重振韓家門第,就需要足夠的勢力。可現在,你我兄弟寄人籬下,處處受氣,就是小命,還緊緊攥在姓童的手裏,朝不保夕,還談什麽重振韓家門第?”

韓玉超默默地凝視著弟弟,心中泛起一股不得誌的鬱悶。弟弟說的這些,他不是沒有想過,隻是舍不得那塊祖傳的麒玉佩。

要知道,韓氏祖先代代為了保護這對來之不易的麒麟玉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而如今,要把這塊浸染了祖先無數心血的玉佩,白白地送給姓童的,實在心有不舍,

再說,麟玉佩已經被自己丟失了,盡管暗中追查,但至今毫無消息。如今隻剩下的這塊麒玉佩上,寄托著韓氏祖先特別是父親韓文庚的殷切期望,怎能說送人就送人呢?

“哥,姓童的貪財好貨,最喜歡那些奇珍異寶。隻要他敢收下麒玉佩,就一定會提拔你我的。”韓玉榮非常有信心地說,“隻要你我掌握了一定的實權,還擔心什麽呢?別說麒麟玉佩,就是比它更有價值的東西,也會輕易地弄到手。”

緊接著,在昏暗的燈光下,他沉聲講述了自己參加特務團後聽到的一段故事,是有關徐樹錚將軍目無國法、私自槍殺北洋元老陸建章以後,所引發的一段極具傳奇色彩的故事。

1918年6月14日,應北洋政府陸軍部次長徐樹錚將軍的盛情邀請,北洋元老陸建章如約前往天津奉軍司令部,與其麵談陸軍總長段祺瑞和代總統馮國璋之間捐棄前嫌通力合作的有關事宜。

當時,徐樹錚帶領一幹高級將領,恭恭敬敬地站在司令部大門口,手捧鮮花敲鑼打鼓,以北洋後輩的身份迎接,態度十分殷勤友好,令陸建章在非常滿意的同時,還滋生出一絲得意之情。

後來,按照徐樹錚的一再請求,當陸建章滿懷期望地走進後花園時,還未落座,徐樹錚就命令其貼身衛士拔槍從背後射擊,將陸建章當即打死,鮮血流了一地。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驚呆了所有人。

見此情景,徐樹錚獰笑著,瞥了一眼陸建章還在流血的屍體,而後,滿臉殺氣地朗聲說:“陸建章犯了煽惑罪,已就地正法。大家不要慌亂,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權當什麽也沒有看見。”

當天,他又命令總統府秘書長方樞草擬了一道命令,請代總統馮國璋蓋印頒布。命令說,陸建章在山東安徽陝西等地勾結土匪,煽惑軍隊,後來天津煽惑時,被奉軍副司令徐樹錚拿獲,就地槍決,還褫奪其軍職勳位勳章。

事發之後,為了平息這起物議沸騰的事件,段祺瑞向陸建章的家屬贈送了五千銀元,以示北洋袍澤之舊情,還讓陸建章的外甥女婿馮玉祥出任湘西鎮守使,外帶授勳,意在安撫。

馮玉祥是一個很講鬥爭策略的人,深知自己勢單力孤,胳膊擰不過大腿。如果一意孤行,替舅舅報仇,無異於以卵擊石,不僅會壞大事,而且還有性命之憂。於是,他以退為進,當即發電報給徐樹錚,表示自己隻關心舅舅身後的事情,其餘的一概不追究。

這封來的非常及時的電報,讓徐樹錚高懸的一顆心隨即落了地。他馬上複電表示安慰,答應對陸建章的後事悉心辦理,讓馮玉祥劉德貞夫婦放心滿意。

說完這段傳奇故事,停頓了一會兒,韓玉榮話中有話地說:“哥,你我何不學一學那馮玉祥呢?為了自身的安危利害,何不先忍一忍呢?”

韓玉超冷笑一聲,冷聲問道:“依你看來,那馮玉祥日後肯定會替舅舅陸建章報仇的?”至此,他已經完全明白了弟弟講這個故事的真正用意,心中也活動了許多。

韓玉榮微微一笑,故作高深莫測地說:“舅舅的死,讓馮玉祥既升了官又發了財,至於以後如何對待徐樹錚將軍,那是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不過,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好吧,就依你,將麒玉佩送給姓童的。”緊張地思索了好大一會兒,韓玉超才下定最後的決心,神態極為冷靜堅決地說,“我相信,韓氏門第,總有光大的那一天。”

麒玉佩送出去以後,立竿見影,童躍華當即就任命韓玉超為特務團偵緝隊隊長,讓他嚐到了當官的滋味就是與眾不同,興奮得一夜沒有睡著覺,翻來覆去,天不亮,就來到團部,聽候命令,從而可以光明正大地發號施令,一展新任偵緝隊長的權力威風。

寒風中,望著韓玉超漸漸消失在大街頂端的孤獨背影,顧盼文的眼淚“嘩”地一下湧了出來。她咬緊嘴唇,極力克製著,才沒有發出一絲哭聲,任憑眼淚往下流。

少許,她擦幹眼淚,回到華武鏢局,見師傅月鏡道長已經走了,就吩咐霍啟勝等人,即刻行動,務必要找見端王爺父子,不然,凝結了顧氏三代人心血的華武鏢局,就會被童躍華的一把大火燒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磚一瓦一草一木。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特務團偵緝隊在韓玉超的帶領下,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地毯式的搜查行動,幾乎將哈達門翻了個底朝天。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弄得人人膽顫心驚,時時刻刻處在一種禍從天降的極其恐懼的處境中。

在韓玉超的嚴令下,偵緝隊還抓了一大批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輪番審訊,逼其交代載漪父子的藏身之地。每到更深夜靜之時,那飄**在哈達門上空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令無數個家庭魂飛魄散,整夜不得安寧。

當然,這種幾近瘋狂的大鳴大放的搜查,在持續了五天以後,就顯示出了應有的效果。這個效果,就是顧盼文帶著霍啟勝等人,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午夜,在哈達門城郊的一片胡楊林附近,遇見了狀如驚弓之鳥的端王爺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