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陸敘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著的,反正睡得很不安穩,剛一抬頭,突然發現病房中的桌椅擺設連同床鋪再次換了位置。她的病床原本是在屋子的正中央,現在卻移到了窗邊,單人病房也變成了四人病房,除了她占著的這張床之外,其餘三張都空著。對麵,有一道影子正推門進來,門開的一瞬間,強烈的光暈打進屋裏,陸敘被強光刺得眯了眯眼,因為逆著光,她始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隻感覺那道影子是個高個子的年輕男人,雖然看不清臉,但卻能感覺到對方並非善類。

男人握著門把手,腳步微妙的頓了一下。

門外嘈雜不已,伴著哭喊聲和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響,似乎又有重症患者經過病房門口,被推進了手術室。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看不清這人的臉,但陸敘直覺這人就是那個一直以來將男人毫不猶豫從樓上推下去的凶手。她強作鎮定向後靠了靠,憑借著堅強的意誌力,直直盯著那個男人。又是一個恍惚間,病房悄無聲息恢複了先前的模樣。

陸敘再次醒了過來,原本緊繃著的身體也漸漸放鬆,她緩緩舒展開緊握的手,心情突然有些沮喪。鼻尖輕微的消毒水氣味讓她稍稍安下些心來,想起剛才那個畫麵,陸敘整個人都有些焦躁。

現在她的感觀已經越來越真實,導致她已經不確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個夢了,或許這就是她出現的幻覺?

今天去做檢查的時候,醫生說她這是廣泛型的大動脈炎,會有眩暈和頭痛等現象產生,如果腦缺血嚴重,還會出現反複暈厥,抽搐,失語,偏癱或昏迷的現象。

她當時一直拿腳蹭著地麵,下嘴唇都快被她咬爛了之後,她終於問了句:“大夫,請問這病會不會使人出現幻覺?或者影響睡眠質量什麽的。”怕醫生給出否定答案,陸敘又忙道:“手術成功之後,這些症狀就都會消失的吧?”

醫生當時就用看傻逼一樣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腦缺血嚴重的話,也不排除有出現幻覺的可能,但是你現在並沒腦缺血的現象,至於睡眠質量不好,大概是因為你的心理壓力太大,建議你自我調節一下。”

如果她目前不會出現幻覺,那那種現象又應該怎麽解釋?反複做同樣的夢是她撞邪了?被鬼纏上了?

記得她第一次夢見那個歹毒的男人將另一個人從窗台上推下的時候,還一心撲在想看清凶手到底長什麽樣的問題上,等連續半個月做同樣的夢之後,陸敘又一心覺得是自己大限已到,嚇得她趕緊把自己的小金庫交給了老娘,然後又真誠的向前來給她吊水的護士提出了疑問,問她這屋子是不是死過一個男人,是被人謀殺的,死因是墜樓。後來她被護士狠狠瞪了一眼,然後全醫院都知道801的陸敘腦袋有病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冷靜下來後,覺得這家醫院的醫生太不專業,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誤診了,她認為她現在必然是腦缺血的很嚴重了。

後來陸敘就這麽一直催眠自己,順從了自己想要活著的渴望,但是今天,醫生把她的美夢吵醒了,並且明明白白告訴了她,她目前不會出現幻覺。她覺得屋裏有些冷,其實仔細想想,那場麵太過真實,陸敘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的悲傷、坐在雪堆裏的涼意還有從窗外吹進來的風的溫度,可如果不是幻覺,那她為什麽會連續夢到相同的夢境?

陸敘覺得這一切都太過詭異,但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詭異的,她毫無頭緒。

她窩在**好一會,才覺得渾身的疼痛減輕了些,抬頭看見輸液瓶裏的淡黃色藥液還有大半瓶沒輸完,她恨不能直接把瓶子扯下來對著嘴灌。

吊完一瓶水後,已經快晚上七點了,她爹陸擎文和她娘宋皖被醫生叫去探討她的腦殘問題還沒回來,陸敘覺得實在無聊,幹脆繼續睡覺,順便看看今夜那個男人給她托夢之後,事情會不會有什麽進展。

當然,這個覺也不是說睡就能睡著的。陸敘抱著筆記本一邊瀏覽網頁一邊醞釀睡意。打開瀏覽器之後,搜索裏還出現了“連續夢到同一個場景是怎麽回事?”以及“被托夢怎麽辦?”的曆史記錄。這都是陸敘思來想去實在想不通,最後將希望寄托於網上的各路大神們的產物。

陸敘發了會呆,等回過神的時候,發現電腦屏幕已經變成藍色,屏幕正中時不時跳出來一道白線,陸敘氣得想吐血,狠狠捶了兩下筆記本,這才見電腦桌麵重新出現在屏幕上。

“賤皮子!”她呸了一聲,試著滑了兩下鼠標,發現桌麵雖然有了,但光標又卡住了,一瞬間氣血上湧,恨不得把電腦一掰為二。她沒好氣點了幾下鼠標,隻差把鼠標戳出來個洞。似乎是感受到了來自陸敘身上的怨氣,電腦屏幕瞬間黑了。

“靠!”陸敘實在忍不住了,踹了一下床腳,正準備合上電腦,手剛要使力,突然愣住了。

眼前的電腦重新運行,一切正常,屏幕上也有了畫麵,畫麵裏還有個人。

一個男人,穿著病號服。那個男人正站在一處約十二三層高的爛尾樓前,樓體呈圓形,整體微微傾斜,或許是因為那個男人和爛尾樓的距離很近,電腦的整個背景都是水泥灰色,看得陸敘心情壓抑,她收回視線,見男人此時正麵無表情的看著她,臉上毫無血色。

陸敘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想也不想就把本子合上了,又將筆記本扔出去老遠,整個人僵在**,覺得後背涼颼颼的,身上汗毛直立。屋中一片靜謐,窗戶縫有些不嚴,窗簾被不時吹進來的寒風刮的動了動,陸敘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她再次從夢中醒來,膝蓋上還攤著已經黑屏的筆記本……

夜晚的醫院比起白天要安靜不少,除了按時查房的醫生,基本不會有別的人走動。這屋裏她是絕對不敢一個人待著了,在她壓下心裏的恐懼之前,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找個熱鬧的地方躲一躲。

陸敘往外走的時候,眼前一幕幕浮現的全是那個男人的臉,她的心跟著顫了好幾下,最後幹脆閉上眼。她那時不時就掉鏈子的第六感告訴她,剛才夢裏的那個男人,和她之前一直夢到的凶手,是同一個人。

所以,他終於要和自己說什麽了麽?

陸敘再回到病房時,陸擎文已經從醫生那回來了,看見麵色不佳的陸敘之後,開口安慰:“姑娘啊,你心理負擔不要太重,這就是個小手術,醫生說等你靜下來養一段時間就可以繼續做你的教練了。”陸擎文把陸敘的日漸憔悴歸為對生的渴望,或許這話說的陸擎文自己都有些心虛了,他摸著鼻尖又道:“再不濟你重操舊業當律師也行,不然你老師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

陸敘忙抬手製止住陸擎文的話。想到大學乃至後來考法學碩士那幾年,簡直連呼吸都是黑曆史。其實陸敘覺得除了對不起父母,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外,她這輩子是沒什麽遺憾了。這段時間來探病的人越來越多,有時候連屋子都擠不下,到時候場景一換,大家分列兩邊站著,這陣仗直接就可以開追悼會了。

陸敘嗯了一聲,爬上床後老老實實的蓋好被子:“爸,我媽呢?”

“回家給你包餃子去了,你不一直嚷嚷要吃餃子麽?”陸擎文一邊說一邊拉上衣服的拉鏈:“我回去幫你媽忙活忙活,你沒事就在**躺著吧,能睡就睡一會。”

陸敘一邊“哦哦哦”的應著,一邊摸出了手機,不等劃開屏幕,又聽陸擎文說:“醫生說你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先回家養著了,等有了合適的時機立馬手術。”

一聽說要出院,陸敘點頭的動作過於激動,導致陸擎文都已經離開病房了,她還感覺眼前閃閃一片全都是星星。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陸敘再一次認真分析了自己總做同一個夢的原因,她覺得是因為這個病房的風水大約有些不好,換個地方應該就不會再做這個夢了,後來,她的夢碎在出院當晚……

這次的夢裏,倒是沒有男人墜樓了,隻有凶手自己,陸敘終於有些生氣了,她氣得已經失語了,隻能嘴角抽搐的看著依舊站在那棟爛尾樓前的男人,伸出一隻手指著他,半天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男人也沒說話,雙手交叉在胸前,笑著回望陸敘。他這次倒是沒再穿病號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白色高領小衫,外麵套了件米色編織毛衣,或許是因為天氣有些冷,他在最外還罩了件駝色羊絨大衣,長度及膝,將被牛仔褲包裹著的線條筆直的小腿露了出來。

陸敘清了清嗓子,正要出聲發問,又見眼前畫麵一轉,好像鏡頭被逐漸拉遠,她看見有一列藍白相間的高鐵從爛尾樓後麵呼嘯而過,高鐵帶來的強風吹開陸敘額前那幾綹沒梳上去的劉海,透過根根發絲,陸敘看見了車站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