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默夜

刹那間,眾人一片寂靜,好像都在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不過兩秒鍾,隻聽到有人“嗨”地大歎了口氣,隨後大叫:“清了,清了,沒有危險,警戒解除。”

夾在幾個大漢中間的顧世透過人群的縫隙,顧世眨了眨眼睛,她很快逐漸適應了黑暗。透過室外隱隱約約的光亮,她迅速發現了六尺開外,離她最遠的陽台上有個巨大的身影,一個晃悠的身影。這個身影高高懸起,讓周圍有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有人伸手矯健地扶起凳子,爬上去最快速度地把繩子鬆開,另兩個偵查員合力抱住嫌疑人,把他輕輕放倒在地上。其中一人搭住對方頸部幾秒,立即站起身,無奈地朝大家搖了搖頭。

這時,顧世發現了桌角的一封遺書,歪歪扭扭的大字寫滿了六頁,每個字似乎都是顫抖著寫下的。雖然,很明顯,凶手是看到畫像後選擇了自我了斷而不是坐以待斃,但她還是戴起手套,把遺書放入證物袋裏,準備回去驗明指紋。

原來,凶手那天正不慌不忙地買了半打啤酒,拎著一盒夫妻肺片、半隻三黃雞,準備回家看看球賽,喝喝酒,瀟灑一番,走到樓道裏,黑乎乎地看不清楚,就像平時一樣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照著走道。這一照,嚇得他差點踩空樓梯,手裏的熟菜都翻在了塑料袋裏。

“誰把我的照片貼在樓道裏的?”他不敢相信又躡手躡腳地走回大樓門口,往遠處一看,幾乎每棟樓門口都貼著他的照片。他嚇壞了,兩格樓梯一跨地往自己家奔走,還不忘記撕了一張在手裏。

回到家裏,他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張和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模擬畫像,上麵還寫著通緝令三個大字,瞬間明白自己難逃法網了。他想象著自己的罪肯定是死刑,聽以前裏麵待過的朋友說,從逮捕到最後執行,還要等待很長一段時間。他決定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自己了斷少了痛苦。於是,這些本來是每次“收獲”後的常規大餐,轉眼間就成了最後的晚餐。

原來預計轟轟烈烈的大獲全勝,居然這樣虎頭蛇尾地結束,就因為某個人的一幅畫像。顧世心有不甘。她實在難以理解,父親怎麽會不相信自己的偵查能力寧可去相信一個非業務出身的新手。在她看來,畫像並不能取代傳統刑偵的種種手段,更無法媲美痕跡分析的精準與科學,如果說畫像提供了一個偵查的方向,那科學才是破案的依據和保障。這次純粹瞎貓遇到死老鼠罷了。

罪犯竟然已經趕在被逮捕前畏罪自殺了!而且身上還背負著三起命案,其中還有一起是在外地做的孽,一並在遺書裏交代了。消息從顧誌昌這裏傳來,讓張弛也大吃一驚。

“小夥子,你果然一鳴驚人。你幫我們立了大功啊,我沒有看錯人。”顧誌昌親自給張弛撥通了電話道喜,透出滿滿的欣慰。

“運氣好罷了,我這人喜歡英雄救美,和美女比較有默契,這才配合得好,畫出畫像來比較精準,如果受害人是別人,估計我的畫筆也就沒那麽靈了。”

顧誌昌開懷大笑,張弛心情也不錯,在那頭也哈哈大笑起來,二重奏一樣。

玩笑開過了,顧誌昌語氣一下子認真起來:“小張,鑒於你這次在專案行動中的表現,我打算給你申請立三等功,這個名額算在我們科室,我已經和你們領導請示過了。”

“顧師傅,你客氣了,我這隻是舉手之勞,沒必要這麽大張旗鼓。”

“不,就必須高調,讓鄰導都知道我們公安係統內部就有你這樣的特殊人才。人才不能埋沒,實際上,我還有下一步打算,希望你能夠考慮加入我們刑隊。”

“哦?”

“這件事情我先個別來征詢你的意見,希望你認真考慮。我也知道政治處你目前的崗位很多年輕人都很向往,但是以我的經驗,對你的個人成長幫助並不大。我知道,你內心裏是想做個真正的警察的。走業務條線,雖然可能仕途上進步不快,工作強度也比較大,相比政治處機關還算是倒退回了基層一線,但是對年輕人的鍛煉是有目共睹的,也是真正能夠做出一番事業來的。”

張弛的臉也嚴肅起來,認真地繼續聽,顧誌昌的確說中了他的心思。有哪個男人不希望在破案一線,做個響當當的刑警呢?

“就以我的女兒顧世來說,其他女警大多在剛工作時就直接被分配去了內勤、窗口這些崗位,她當時征詢我的意見,我就強烈建議她去業務一線,出現場,甚至參與抓捕行動。”

“您就不擔心她一個女孩子,會有危險嗎?以後有了家庭難以顧全兩頭嗎?”

“這點顧慮你要說沒有是不說實話。但是,我們是警察世家,警察是什麽工作,就是放棄了安穩、放棄了節假日甚至放棄了安全和生命才能夠用心做好的。如果隻圖工作規律、不加班加點、沒有危險,那就不是我眼裏真正的警察了。”

“你說得沒錯,警察要的就是那股精氣神。”

“你看顧世現在,做事情雷厲風行,出任務從來不搞特殊,業務上也因為實踐經驗豐富比她的女同學們成長速度翻幾番,這些都是坐辦公室坐不出來的。你也別誤會,我也就背後講講,平時從來沒誇過她,她還挺不滿的,這小丫頭。”

“那是虎父無犬女,我也注意到,顧世的氣質比較特別,骨子裏就是個警察。”

“顧世一個小姑娘都能有這樣的收獲,你不想磨練自己一下,讓自己的特長真正有用武之地嗎?我說句難聽的,你是想光鮮地、安穩地坐一輩子辦公室,退休以後守著一堆為他人做嫁衣的稿子,做一個連破了什麽案都說不出的警察?”

張弛愣了愣,以前就聽說他在機關領導麵前也口無遮攔,這才一把年紀連白襯衫都沒穿上,他倒挺佩服這樣的性格:“顧師傅,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考慮好給你一個答複的。”

“好,我給你一個時間期限:一個月,等到立功受獎那天,你不妨當麵告訴我。強扭的瓜不甜,不管你做出什麽決定,我該說的都說了,我都會支持你的決定。”

因為顧誌昌的一通電話,張弛手頭的新聞通稿和活動策劃書寫到一半,就再沒有心思繼續寫下去了,一直在回想他說的話。和幾個兄弟約好了晚上打桌球後,他心情愉快地收拾背包準備踩點走人。剛要鎖門,微信響了下,打開一看,是一張自己所在辦公大樓的外景照片。他定睛一看發信人,一個不熟悉的網名,看頭像應該是個女孩。

可能是哪個暗戀自己的女生吧,平時陌生人加他,他一般都會通過,確切的說,他的微信就沒有設置批準功能,來者不拒。他並沒有在意,把手機重新揣回了口袋。他頭戴耳機快步走出電梯,推開玻璃門時差點迎麵撞上一個人。

“你怎麽來了?”張弛摘掉耳機,環顧了下四周,“你沒有門禁卡,怎麽進來的?”

何萌如沐春風地笑:“老同學,上次我們沒能說上話,今天我出院了,特地來請你吃飯的,還請你賞臉。”

張弛本想找借口拒絕,但看到笑盈盈的何萌,白皙的皮膚透出一絲無力的蒼白,身材盡管苗條挺拔卻掩飾不住一種疲勞,也算是大病初愈。他知道從醫院開到這的車程並不近,想到自己也算無功不受祿,同學之間吃頓飯也算稀鬆平常,何況是這樣的校花,於是也就順應了她的好意。

不想這樣的好意延續到了未來的每一天。第二天中午,因為吃厭了單位食堂,張弛剛要呼朋喚友出門覓食,一個製服整齊的送餐員叫住了他。整整五人份的粵式餐點,細心的何萌在聊天中記下了他們辦公室的人數,雨露均沾地讓他們一起享用美味。連每天的飯後甜品都不帶重樣的。到了第三天,張弛打電話請求何萌不要再破費,對方婉言拒絕,給出的理由是:費用都已經交了一個月了,就一個月,算是警察叔叔們加班的辛苦餐。

同事們品嚐著鴛鴦奶茶和燒臘拚盤,忍不住打趣:“辛苦餐,我們不辛苦,就是以後要辛苦張弛了,趕緊把人家白富美給收了。”

張弛不置可否地笑笑,眼前出現的卻是另一張從未看到過笑容的臉。張弛也不明白,顧世的哪一點吸引了自己。如果說是精致的五官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那何萌絲毫不比她遜色;如果說比學識和出身,何萌和她各有千秋,一個是優雅的獨立畫家、年輕策展人,一個是英姿颯爽的痕跡專家、年輕警長,也無從論短長;可能最大的不同在於,顧世,對於他而言,更是一個未知的世界。

他讀不懂她的每一個表情,更無從理解表情背後的心理世界。何萌是塊晶瑩剔透的水晶,完美無瑕、玲瓏纖脆,讓人憐惜又不忍傷害。那顧世大概是一塊被堅硬石頭包裹的璞玉,沒有人能看透她堅硬的外表下,哪一部分是璞玉所在,是她真正的自己,別人都以為她很堅強很自我,好像隻有張弛能看透她靈魂深處的脆弱和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