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恍惚
當天下午的小組討論會上,張弛提出了這樣的大膽揣測:“會不會現場同時受傷的肖詩藺就是真正的嫌犯?”他其實隻是把師傅想說的說出來,把顧世在做的翻出底來。他明白在有明確證據前,顧誌昌絕對不會公開表露這一點。他無所謂是誰破案,但是案子懸而未破是他無法忍受的。
會上有人附和,同樣對她表示懷疑,因為奶奶的死似乎並沒有讓她悲傷,甚至她的反應稱得上冷漠。還有人提出,死者身上的傷力度偏小,似乎符合女性作案的特點;但也有人表示反對,畢竟刑警的直覺無法作為遞案的證據,在審訊時如果沒有直接證據,也容易陷入被動,反而弄巧成拙。刑隊會議室裏一時煙霧繚繞,真相也如同在迷霧包裹中難以突圍。
真正讓肖詩藺作為犯罪嫌疑人走進他們視線的是技術組的結論大體出來,外圍調查組的信息也歸攏以後。幾個跡象直接表明,肖詩藺脫不了幹係,甚至有重大作案嫌疑。
首先,除了之前排除的兩個犯罪嫌疑人,案發現場並無其他人直接進出。同時,鄰居也自始至終沒有聽到過肖詩藺的呼救。
其次,錢包中的最大額的定期存折並沒有被取出,其他賬戶的資金變動也發生在事發前一周的周六,而就在那個周五,鄰居曾經聽到祖孫倆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遺留的最新鮮汗液手印也是肖詩藺本人的,同她所說的“錢被搶走了”並不符合。
第三個可疑點,出現在現場痕跡上。既然是謀財目的,那和祖母被切下的舌頭如何解釋?
第四,現場所有的凶器、樓梯上的血滴都和肖詩藺的血型相符,並且所有的指紋、掌印和足跡也都與之匹配,屋內並沒有第三人的作案痕跡。
正在醫院裏的顧世柔聲問她身上的傷口是怎麽來的時候,她清晰無疑地告訴他們整個過程:歹徒如何抓住她的雙手,用桌上切橙子的水果刀劈向她的頭頂,在她背身去找東西想要砸向對方時,他又如何緊追不舍,刀劍抵著她的頭頸,這才留下了這幾道口子。
顧世不當場和她爭論,測量記錄了幾個數據,回到辦公室後,又開始忙碌起來。張弛的畫像緝凶雖然成功,但是案件的凶犯並非此人,嫌犯本人給出了不在現場的實證,當天這個時段正和一幫狐朋狗友在小飯館用餐,老板和監控都印證了他的話。肖詩藺本人也毫不猶豫地稱並不認識對方“長得不像”。唯一能夠匹配上的犯罪嫌疑人,就如此被輕易排除。
現場勘查報告出來,剛第二次從醫院回來的顧世匆匆走進來:“我曾經試探著問她,為什麽錢包上的手印是她的,她一會兒說自己在案發後打開看過,一會兒說自己曾經取過錢幫奶奶買東西。我追問她,當時你失血過多,沒混過去嗎?她就語無倫次,推說累了,不肯再回答問題。”
聽到大家的議論,顧世對之前的結論又做了一個口頭的補充:“之前我一直在考慮,什麽樣的刀傷可以讓一個人昏迷又不足以斃命,到底是幸運還是必然?我特意留意了她的傷勢和部位,做了進一步的檢查和測量。”
“有問題,是不是,能夠印證我們的猜想嗎?”張弛有點小興奮。
“這裏隻有數據,推理和結論,沒有揣測和驗證。”顧世特意強調了下,又繼續說:“她的傷的確都不是致命傷,雖然刀傷個數比較多,但都是顱骨外的頭皮損傷。此外,她的傷痕分布情況,如果不是特意留心,很難發現有一個共同點。”
“什麽共同點?”眾人都好奇地問。
“她的傷都在一定範圍內相對集中。如果是同一罪犯,搏鬥中傷人,不可能如此集中。”
“這種情況在犯罪現場裏也不是沒有可能。”顧誌昌說。
“但是傷口分布集中,方向統一,且都在雙手可以達到的範圍內,這些要素同時具備,就能得出一個結論,或者說一種可能性。”
“肖詩藺的傷極有可能是自傷,演得‘苦肉計’。”張弛恍然大悟。顧世麵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受傷的女孩肖詩藺默不作聲,環顧著陌生的周邊環境。她已經看慣了白色底色的病房,習慣了護士無聲的腳步,習慣了病房外嘈雜寂靜交替的規律,甚至習慣了天花板上燈罩旁邊的煙霧報警器。一閃一閃的紅色在睡不著的夜裏掌控著她數羊的節奏。
眼下,似乎跌入了一個寂靜的真空環境,她從那扇小小的窗戶裏能看到腳步匆匆的民警,牆上貼著的宣傳語是藍底白字的,上麵的每一行她都仔細地讀過,在心裏沒有感情色彩地讀,好像她每次看到父母時那樣的木然。
太久了,從出生到現在十五年來,似乎她隻見過他們三回,每次在快要遺忘時,他們其中的一個又會突然出現,就像昨天父親行色匆匆地突然走進病房一樣,記憶中,似乎從沒有機會全家團聚。可是哭腫的眼睛和滄桑的手,都這麽陌生,似乎這些人身上並沒有流著和自己同樣的血液。茫然、漠然,便是她應對這一切唯一的反應。她的腦子塞滿了學業,塞滿了肚子裏的隱患,眼下或許是救星?還有那恐怖血腥的一天,其他的事情,她都來不及思考。
她很是恍惚,自己怎麽坐在這裏,這是哪裏?